《夜长如岁》沈五

2、第 2 章

　　第二天早起跑完步，顾如卿犹豫再三，还是给隋歆楠打了个电话，那头接起来，声音听起来仍旧是火山喷发的状态：“喂！”

　　“那个，今天有空？”顾如卿陪着小心，本来今天上午想要练功四小时的，但是想着昨天不小心透露了顾昶青回来的消息，预计隋歆楠昨夜能大折腾一趟，实在是放心不下决定放弃练功找隋歆楠出来散散心。

　　“排练！”隋歆楠像是吃了枪药，词像是子弹一样往外崩。

　　“中午呢？”顾如卿嘿嘿一笑，那头就听隋歆楠叹了口气：“中午吧。”说完，电话挂了，顾如卿松了口气，暗想再有下次，死也不能把顾昶青的行踪透露给隋歆楠，在这么折腾几次，自己心脏病不说，隋歆楠估计能气出高血压脑淤血也说不定。

　　俩人约在乐石，顾如卿点了蘑菇饭，隋歆楠捏着菜单随口叫：“杭椒牛柳、苏面、老鸭煲、一杯卡布奇诺再来一杯柠檬茶。”

　　“你吃得了么？再说了你这叫点菜啊？搭配在一起能吃么？”顾如卿听着就觉得那些东西全都塞进嘴里是个什么滋味啊？隋歆楠瞪了她一眼：“酸甜苦辣咸，我的心里都全有了！”顾如卿语塞，的确，就心情而言，无论是她还是隋歆楠，吃这些乱七八糟的菜都很合适。

　　看着顾如卿眼底一暗，隋歆楠自觉是不是闹得有点过了，叹口气：“我昨天给他打电话，他接起来，就说了一句话：‘挺好的，我忙，你先挂了吧。’”

　　顾如卿听着，端起白水抿了一口，看看隋歆楠：“我昨天见到纪夜来了。”隋歆楠一愣，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次，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到底他还是忍不住。”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顾如卿转脸看着橱窗外，隋歆楠听着，噗嗤一声冷笑：“你瞒着我，我瞒着你，到底都是瞒不住。”顿了一下：“两个月了，我爸最近有点累，把他调回来了。”

　　顾如卿没说话，只是看着被太阳灼烤的马路，看着法国梧桐阴凉下蹦跳的麻雀，乐石正放着陈奕迅的《打回原形》，粤语歌词有些听不懂，可是旋律却让顾如卿的眼睛一阵一阵酸疼。

　　四年前纪夜来坐在钢化玻璃后面穿着囚服的样子顾如卿终生难忘，两个人面对面隔着玻璃坐着，手里拿着电话听筒，纪夜来却始终是咧嘴笑着，眯起眼睛盯着一脸惨白的顾如卿，就这么坐了十五分钟，顾如卿忍不住开口：“对不起。”

　　“嘭！”纪夜来的拳头狠狠的砸在玻璃上，吓得顾如卿猛的朝后一闪，他没有打碎玻璃，却被玻璃震破了他自己的手，拳头上的血那么清晰，沿着玻璃流下来，后面的狱警冲上来拦着他，电话听筒掉在桌子上，顾如卿只听到模糊的话语：“对不起你大爷！滚！”

　　那时候隋歆楠就等在监狱外面，看到顾如卿失魂落魄的从里面出来，上前一把将她扶住，搂着她坐进车里，陪她在监狱外面哭了几乎两个小时。最后回去的时候，隋歆楠一边开车一边叹气：“以后你别再见他了，跟我似的，别在对顾昶青抱有幻想了。”

　　只可惜，感情这种事儿不是说一句不要抱幻想就能不抱幻想的，她隋歆楠都做不到，窝囊废一样顾如卿就更是做不到了。

　　菜摆上来，吃进嘴里，的确不是味儿，顾如卿尝了几口，皱眉放弃，专攻自己的蘑菇饭，饶是隋歆楠点菜的时候那样穷凶极恶，此时也顶不住，扔了筷子用白水漱口：“我忍不了了，我就是想见他。”

　　顾如卿抬头看看隋歆楠，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来，只是有些怜悯的看着隋歆楠一脸颓然的样子，隋歆楠看懂了顾如卿的心思，靠在椅子背上，半天才幽幽的说：“我真是贱的了，不敢说全世界，放眼全国，除了他顾昶青，还有哪个男的敢这么对我？”

　　隋歆楠的口气很狂，可是狂的有点道理，不至于全国，但也几乎可以说全国百分之八十的男人没有本事跟隋歆楠一争高下。顾如卿尴尬的笑了一下：“咱们都一样。”

　　顾如卿认识隋歆楠是初中的时候，都在艺校，顾如卿是芭蕾班的，隋歆楠学大提琴，原本没什么交集，每日学校回家两点一线的顾如卿与隋歆楠这样的学生也没有任何相同之处，甚至从来没听说过学校里赫赫有名的隋大小姐。某一日，顾昶青来学校找顾如卿，要叫她过节一定要回家吃饭，顾昶青那时候已经高二，一米八三，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因为已经办理的出国留学的手续，不用准备高考，脸上满是阳光的神采，引来学校女生的围观和赞叹，隋大小姐恰巧从芭蕾班门前经过，这一眼就算是刻进了骨头里，当即就踩着高跟鞋踏上了芭蕾教室的地板，拍着顾昶青的肩膀：“哎，帅哥，我喜欢你。”

　　那天的夕阳格外红，把顾昶青的脸照的通红，夕阳带着树影投射在芭蕾教室的地板上，顾如卿一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鞋上都被染上了一层胭脂色。

　　那时候，用不可一世来形容隋歆楠都嫌不够，她是那样志在必得的仰头看着顾昶青，等待着一场胭脂色的爱情降临，却不防顾昶青脸红的同时轻轻笑着摇头：“小孩子。”说完，他竟然转身走了。

　　“你敢走，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隋歆楠开口，本以为身边的手下们回去拦阻顾昶青，却没想到平时耀武扬威的手下全都缩着脖子给顾昶青赔笑脸，隋歆楠大为惊讶，看着顾昶青一脸笑意的离开。

　　“你们干嘛？丢我的脸啊！”隋歆楠火了，小高跟在芭蕾教室的地板上踩得嘎登嘎登响，手下抬头一脸无奈的劝：“大小姐，大哥吩咐了，绝对要保护好你。”

　　“保护我，就让我受气啊？”隋歆楠不依不饶。

　　“他是顾家的人，咱们不能惹。”手下劝着，他们这些人，认人的本事一流，早就认出了那人是顾家的孙子，隋家也许在道上谁都不怕，可是自古民不和官斗，就算是隋老大也要给警察局长几分面子，何况是更为显赫的顾家。

　　年少的隋歆楠头一次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竟有她姓隋的不能惹的人，顿时兴趣大增。也就是那一天起，顾如卿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朋友，一个脾气虽坏却将极够义气的朋友。

　　“哎，如卿，你三哥有什么爱好啊？”隋歆楠最爱问的就是顾昶青的近况如何如何，那时候顾昶青还没从国外回来，顾如卿只是从他的博客上看他最近的照片，随口回答：“好像最近迷上摩托车了，最近看他传了好多骑哈雷的照片。”

　　三天后，顾如卿正在练习，就听窗外阵阵尖叫，好奇心气跑到了窗口看出去，惊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校门口的马路上，前后左右四辆悍马将一辆哈雷夹在中间，哈雷上坐了两个人，前面是个彪形壮汉，后面坐着一个女孩，那女孩像是骑马一样牢牢把着壮汉的脖子，一个劲尖叫：“再快点，再快点！”四辆悍马将前后左右所有的车辆都挡住，这个古怪的队伍就这么呼啸而过，绕着学校一圈又一圈，引得学校围墙边全是围观的人。

　　顾如卿极佩服隋歆楠这样的人，爱了就是爱了，拼死也要去追，为了能和顾昶青有共同的爱好拼着手受伤也要学骑摩托车，顾如卿一直认为，那时候就是隋歆楠的这股子劲硬是把顾昶青拉到了她身边，是可惜，两个人相处却不能靠毅力，有时候只能随缘。

　　“四哥说约三哥明晚去FL。”顾如卿低低的说，到底是把行踪透露了，隋歆楠俩眼一亮，双手紧紧握住了顾如卿的手：“太感谢了，革命战友啊！”

　　话音还没落在桌面上，隋歆楠已经消失无踪，顾如卿很无奈，她明白，隋歆楠肯定是去沐浴更衣了，无奈只能自己结账，付完了钱，手机又响了，一看竟然是隋歆楠，接起来有些疑惑的问：“怎么了？落东西了？”

　　“纪夜来问我你在哪儿，我告诉他了。”话说完，瞬间挂断，顾如卿怔住，像是冷冻了一样，想了一会，噌的一声站起来准备逃离现场，一回头才知道自己晚了，纪夜来站在店门口，墨镜挂在衬衫口袋上，抬起手冲她打招呼，手腕上的劳力士一闪一闪。

　　纪夜来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看着顾如卿在自己面前僵硬的像是一尊雕像，笑容也是那么不自然，一点也不像是个学了那么多年芭蕾的人该有的身段，一低头看到她的脚背从深紫色色CROCS鞋子里凸出来，昨夜没能看清的伤痕此时看格外清晰，她的脚还是像烤红薯一样，处处都是红色的痕迹，仍旧让他觉得触目惊心。

　　“一起，额，喝个茶好么？”想说吃饭，看看狼藉的桌面，纪夜来连忙改了口，顾如卿心里一紧，手心一阵阵潮热：“我下午还要练功。”

　　“那我陪你练功。”纪夜来的口气很轻，却很坚定，顾如卿没说话，低头从他身边走过，一阵风过，又是那熟悉的味道，纪夜来跟在她身后，朝着学校走去。

　　踩着满地的梧桐树种子，听着那让人心里发痒的沙沙声，纪夜来看着她在自己身前，不回头，走得有些局促，不知道是不是在等自己赶上去并排走在一起，他看着她小巧的手腕在裙边一下一下的挥动，湖水绿的裙子也被摩擦的沙沙响，忍不住跨了两步，伸手扯她的手腕。

　　顾如卿呀了一声，停了脚步，看着纪夜来，却很快的又低了头朝前走，只是这回走得慢了许多。纪夜来的手很热，有些汗，腻在顾如卿冰凉的手背上，让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终于还是站在学校褐红色的围墙外面，看着纪夜来：“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不找我。”纪夜来只觉得满嘴苦涩，手上紧了：“你怎么敢不找我？”

　　忍了一路，一直提醒自己要忍着，可是到了这里，看着顾如卿的脸，纪夜来还是没忍住，顾如卿看着他，缓缓的闭了一下眼睛，扭开了头：“不能找，你知道的。”

　　“别以为我会这么算了。”纪夜来突然冒出一句，顾如卿抬起头看着他，猛的绽放了一个笑容：“我从没敢想过你会算了。”

　　“顾如卿！”他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狠，冲她吼了两声，心里已经虚了，看着她的表情，却起了火气：“当年是你害我！”

　　“你儿子还好么？”她也不想说什么不该说的，可是听了纪夜来的话，到底还是把这句提了起来，一出口就后悔，再想挽回却难了，纪夜来松了手，傻傻的看着顾如卿，半天，疲惫的说：“你回去吧，我走了。”

　　顾如卿猛的扭身，朝着学校飞奔，听着身后砰砰两声，不回头也知道是他在用拳头砸墙，听的她心疼，可是却没有停下，死命的朝着学校跑，活像是当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那样，记得那次跟着纪夜来赶上他被人追砍，纪夜来把她一推，喊了一声：“跑。”她就开始飞奔，学芭蕾的女孩子，耐力不是一般的好，何况她的老师是出了名的灭绝师太，从第一天上课就让她每天早起跑10圈再来练功，她在前面跑，后面追赶的人竟是半天也追不上。那时候她不敢回头，只听着打斗和惨叫在身后隐隐约约，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可是那时候再伤心，也知道背后有个纪夜来会挡住一切伤害和困难，此时飞奔，竟是为了离开他。

　　晚上还是要上课，顾如卿只觉得自己心烦意乱，一堂课上的稀里糊涂，好在小不点们也没什么太高的要求，等送走了孩子们，顾如卿关好门，打开音乐，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纪夜来站在舞蹈教室窗外的林荫下，点燃了一支烟，轻轻缓缓的抽着，看着顾如卿的身影在玻璃里面舒展腾跃，看着她立起足尖像一只陀螺一样的旋转，他尽量隐藏着自己的身影，盼望千万不要被发现。顾如卿跳了一会，突然停了下来，翘起一只脚跳着去墙边找医药箱，纪夜来站在那里，伸长了脖子去看，看她坐在地板上脱掉了鞋子，取下足尖套，露出劈开的大脚趾甲，不算血肉模糊，却让纪夜来抖了一下，他懂，那是芭蕾舞者常见的伤，却始终不能习惯这一幕，看着她畸形的脚上贴满了膏药，纪夜来扔掉了烟想要离开，却迟迟挪不动脚步。

　　顾如卿用双氧水擦着大脚趾，今天心神不宁，力气用错了，到底受了伤，疼痛早就习惯了，可是今天却觉得自己格外委屈，没擦完云南白药，忍不住抱着膝盖哭了出来，偌大的舞蹈教室，空空荡荡四面镜子，却只有她坐在那里哭。纪夜来站在窗外，攥紧了拳头，到底没忍住，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