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清和说过:我只愿记得你的好。
我写这个的初衷,是希望自己细数那些你给过我的,温暖、快乐、幸福、安宁、轻松,还有爱。我需要看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爱和恨之所以是感情而不是情绪,就是因为其中有太多沉淀和思考。
我不否认你曾经对我的好,它们像是蜂蜜一样清甜和温柔。但我现在回想,蜂蜜下面就扯出了伤口,于是它所有的用处都只剩下加剧那种悲怆和疼痛。往事之所以成为终身不愈的伤口,因为我们在长大的过程中,仍然没能忘怀过去的美好。
我们之间的东西,经过19年的累积,变成了一串庞大的数字。而你所做的,是在前面加上了一个负号。于是所有一切都向相反方向疾驰而去。
关于你爱我这件事,我逐渐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Nov.4th.Wed
我刚刚从逸夫楼回来。我在外面自习。天气很冷。
妈妈以为我试考完了,让我打电话给她。我和她说我明天还有一门很难的全英的经济学原理要考。她让我好好复习,考完再打。
其实是注定,打了电话过去。我和她商量想继续学乐器的事情,我说妈妈钱不够我可以自己省不用担心。她突然说,你钱不够就去找你爸,不用省不用为难自己。我和她谈想用ASIC的机会在高二的假期出国实习一次,我和她天南地北地扯,只是因为我发现她的话一直在重复并且前后矛盾,我知道她情绪不好,转移注意力比什么都重要。
之前打过的电话,从细微处已经感觉你们之间的不对劲。
那次你打电话给我,她问我这件事,我因为太忙说我不记得了可能没有。她回去和你大吵了一架。我发现事情不对之后赶快去和她解释,还怪她小题大做小肚鸡肠疑心太大。妈妈说你总是躲在一边,用那种特别暧昧的语气捂着打电话,有时候摊一些东西在面上,迅速又收回。她说她脆弱的神经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挑衅。
我又一次责怪她。和以前很多次一样,我帮你说话,用很僵硬的语调指责她。现在想想觉得简直是个笑话。
那天很无知地问了一句:“你和我爸到底怎么了?”
那天觉得我再也受不了这种被完全隔绝,但又总能敏感地发现事情的细微处的感觉。
那天,妈妈问了我十几个“你确定你承受得住吗?”我一次比一次大声地回答她,音调越提越高,语气越来越不耐烦,口吻也越来越不好。
那天,我浪费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和妈妈说,事情都已经严重了,你还这样瞒着我,却又透露一点让我知道,你让我一个晚上不停地猜,我更冷静不下来更念不了书。
那天,我用了“早死早超生”这个词,不断地冲电话喊“你快点说啊”……
我在宿舍里拍桌子大叫,以为最差的情况无非就是你搬出去住。
暑假的时候我每一次到你住的那个单间,看到床头柜旁边装着衣服的收好的包,都要很不自然地把头扭开。之前妈妈和我说过,让我把那些衣服拿出来。她说你说要搬出去住,气头上收好了东西,你是要面子的人肯定不肯拿出来。
妈妈说,给他一个台阶下无妨。
其实我不是对这些东西冷漠到不爱搭理,而是我已经脆弱到根本就无法正视。所以你们每次吵架我都待在书房里假装用心地看视频,在那个你们俩追着打出来的凌晨六点,我只能不断催促自己赶快再睡着,到最后拿着包走出去,在街上默默地看着一个一个店铺把门打开。
只有规避能给予我平静,我会大声地骂你们俩,却不敢冷静地坐一下问一句“到底怎么了”。我永远记得小时候听到的故事,一个爸爸带女儿去湖边,指着天鹅对女儿说,其实它水面以下的脚很丑的,你要永远记住,即使再困难痛苦,表面上也要平静优雅。我用这些指导我的行为,才变成现在最大的荒唐。
妈妈带着哭腔很快地说:“你爸和我离婚了。你爸再婚了,那女人肚子大了,都到单位去打准生证了。离婚前我问你爸,以后我的钱都是我女儿的,你敢保证你的钱都是她的吗?他很直截了当说不敢。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我突然就失掉了全部的力气,前一刻我拍着桌子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对她发火,后一刻我连拿电话的手就抬不起。你能想象那种感觉么,好似有人在头皮下浇了一层的水银,它们不断下坠,那种冰冷和生硬从头顶一直往下坠,堕入没有尽头的黑暗。
妈妈在电话那头没有说话。
我和她说,妈我还有两章的内容没有看完我要回去看书了明天下午还有考试先这样吧我挂电话了。说这些话的时候,魂魄才逐渐回来,眼泪还没有聚集完毕,我想咽回去,它们却和那些字一样一个一个喷出来。
我扯住挂在旁边的浴巾把脸蒙上去。终于痛哭。
小时候爷爷和我说过,他觉得我哭起来很丑。
小时候很多次我被你打完都不肯示弱,甩上门把自己埋到被子里的时候在想不能出声,出声就输了。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想起,你已经好几天连短信都没给我发过一个了。
高中的时候我经常上课或者吃饭的时候猛地手机一震,看到你从电视节目、书本和网络上摘抄下来发给我的话。我拿给同学看,然后一起嘲笑你。我清楚的记得莹子开玩笑说你爸的短信就像政府报告,时不时还冒充文学选刊。我每次都打到她求饶为止。我觉得比起其他只会“爸爸爱你”“多加衣服”的家长,我的爸爸这么有文化,这么有水平。
我拿手机翻看你上一次的短信,你说“闺女是我心目中最懂事的闺女,也是我最最爱的闺女”,那个时候我以为是因为我在北外和同学处得不好,你关心我鼓励我,我感动到不行,还把它收藏起来。但这一次我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句告别,一句反讽,暗示着所谓的原谅和容忍,暗示着糖衣里面包着的苦药,我凭空像是被人甩了一耳光。
但是连哭都不敢哭太久。马上就要熄灯,我还有两大章节的内容需要复习,明天是第一次全英地考经济学的内容,之前因为社团活动耽搁了好一些,必须要把内容补上。
你和妈妈都说过我是完美主义者,一直在苛求和挤兑自己。其实眼泪已经全部涌上来,眼前只有水雾,十五分钟都看不完一页密密麻麻的英文。只有在眼眶承受不住,泪水掉下来的那一刹那,我才能清楚地去看,也只是看到书面上晕开的水渍。
我和我自己说,我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把书复习完,把试考好,以后就没有什么能够再折损我了。我用右手掐左手的手心,因为它一直在抖。
我说不清楚是伤心更多还是愤怒更浓烈。
经常被脑子里卖出来的狠毒的想法吓到,硫酸,热水,刀子,粗鄙的话,耳光,毒药,自杀。可再狠毒也只是折磨我自己的想法而已。在这么远的地方,什么都不能做。连安慰妈妈都不能够。
我是宁可放手也不愿去争爱的人。
舍友在大声讨论明天怎么作弊,我对着书本却只是感到不可挽回的失力。不知道她们说到哪儿了,突然一个人对另一个说了一句“小声点,这里有外人在。”
我一直清楚开学的时候因为网线的事和她有摩擦,却没想到她已经不在意去掩饰这种敌意。之前有过我想帮她被“我什么也没有问过你”顶回来的时刻,也有过问问题被忽略的时刻,任何时候开心的谈话只要我一插口立马就冷场。
但在这种时刻,你拿一张纸都可以伤我。
我清楚我无法开口向任何人索要安慰,于是决定去走廊上念书。搬着凳子出去回身关门的时候,门整个“啪”地砸在我面前。
坐在北京寒冷的风里,两只手冷得翻不动书页。可我第一次开始感谢北京阴冷又干燥的天气,在走廊上穿梭的风轻易地穿透了我,把眼泪压回泪腺,干成一片。走廊上来回的人喜欢问一句“你怎么不进去啊?”我冲她们一笑,觉得再笑一次,整张脸就会和一个劣质面具一样裂开。
睡觉的时候,我特别安静地躺在那儿。其实睡得不舒服,却懒得去变换姿势。脑袋里面那些经济学概念来了又走,终于全部散光。把冻僵的手放到背上贴近。突然想念以前冬天把时候把手伸到你口袋里去的时候的事情。你因为爷爷输的血有高血压,冬天里你的手脚总是暖和的,很多次我半夜跑到你们的房间挤在你们中间睡,把脚放到你的小腿上取暖,一遍念叨着“啊冷死了冷死了冷死了”。
这一个晚上,无论我在复习还是听歌,是对着电脑上的文档整理笔记还是拿着牙杯出去洗漱,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有一些我以为我早就忘了。时间顺序是消失的,它们被单独一个个拎出,杂乱地铺撒着,混乱而且拥挤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彼此摩擦和映透。
她们都睡了。我能感觉到覆在双眼上的眼罩变湿,从中间开始慢慢渗透出去,发出的一声呜咽的时候我无比准确地咬住了被子。
Nov.5 Thur.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可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
两年前在一中,我看过那场曹禺的《日出》。每一个睁着眼睛等到天空从一片漆黑中漾出一丝丝颓废的苍白色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这句话。想到那句悲哀的“可是太阳不是我们的”。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这个世界很暖,却不是我的。
七点半被闹钟叫醒的时候,两只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头非常非常地疼,我坐起来对着盖在身子上的被子发呆,然后决定逃掉今天的听力课。我太累了。
至于后果,不想去想。
九点五十,我想起一会儿的口语课是小班教学。于是硬撑着起来。隐形眼镜试都不用试也知道肯定带不上去,于是我拿出很久没带的框架。洗脸的时候我觉得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被一种力气往下拉,于是很愤怒地用右手抓住头发使命扯,松手的时候,五根手指上都缠满了黑丝。
这一堂课,老师一直问我,你是不是生病,需不需要回去?我只是摇头,趴在那里。框架眼睛落在了盥洗室,现在的世界对我而言是恍惚却又安全的。最后一个离开的时候,老师在讲台后面和我说:You’re in a bad state today, very.
情绪很差,身边没有一个人。和梦寒、雾中、雨路、漫长、Dylan和XH都发了信息索求安慰。我非常怕没有人理我,又怕他们回过来问“你怎么了?”不想吃饭,走回宿舍拿眼睛准备下午的考试,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让我安心考试,游魂一样却异常平静的我听到她的声音本能反射地开始哭。
举着一个手机走在路上,眼泪掉到衣襟上,声音都掩不住。
路上碰到同是Redesign项目组的Sifer伙伴MQ,在马路中间抱着她就哭。我太过需要一个人的肩膀来藏起哭泣。其实和她只在做项目的时候有交集,却忍不住和盘托出,然后用她的胸口把不停向外冒的眼泪强硬地堵回去。
从MQ口里才知道,她和我一样,高三的时候妈妈陪着在外面住宿,考完试之后总觉得父母之间越见微妙,担心却又不敢说破。好在她的父母好好的。
然后陆陆续续收到他们的短信,言辞温暖。出现最多的就是“对你妈妈好”。完全一样的五个字,我突然觉得左边的鼓膜很疼很疼。
回到宿舍,一关上门又开始掉眼泪。我趴在桌子上看Production possibility frontier,想着的确是小时候晚上上电子琴课,你来接我下课的样子。
还是那俩老吉普,我永远记不住它的车号。
我不像现在一样喜欢侧身整个人缩着躺在副驾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我永远是正襟危坐的样子。我老是混淆吉普和警车的概念,觉得坐在爸爸开的吉普在街上是一件需要严肃对待的事。
回去的路上你总是先问我今天的练习曲得了几分,我小时候偷懒总是很懈怠。有时候拿一本小说在看,手指乱压琴键蒙混过关,有时候就放电子琴里的示范曲。老师总是给我打很低的分数,然后你和妈妈就会替我辩解说我有练琴,很认真,每天都保持一个小时。老师总说你们,从没有见过这样包庇自己小孩的父母。
考级的时候时常一两个月就在练相同的歌,我烦躁地要蹲在厕所哭“别人都有星期六星期天就我没有星期六星期天”,这么多年之后还一直被你和妈妈翻出来笑话我。
在你接我回家的晚上,你替我背着很重的电子琴,从东新五路对面到新市中路,从1000多的YAMAHA到3000多的CASIO KT3000,我从来都没有自己背过一次琴。有时候我要负责抱同样很重的琴架,我老是会被那些生冷的铁打到嗷嗷直叫。
在吉普车上,我看着路边的街灯像后退去。“街灯是暗夜的蕾丝边”是我九岁时候最满意的一个比喻,它被我反复拿出来温习和炫耀,一直到高中,我站在操场座台上望向外面没有止境的荒地和来往的车辆的时候,我心中依然停留着这样一个美丽的句子。
其实它还有下一句。
街灯是暗夜的蕾丝边,我们的吉普车是穿梭在其中的针线。
我很庆幸下午的考试比我想象的简单。我已经习惯了突然走在路上或者听着课或者看手机报的时候突然眼泪上涌。提前交了卷出来,我沿着西院一条没有走过的路走了很远很远,买了烤肉和南瓜子,想着以前我们三个人抢着吃零食的样子。
其实爸爸,我一个人真的吃不完。
晚上在宿舍自习,听到舍友和妈妈打电话,讲了很久之后说了一句“把电话给我爸”,有点失控地站起来走出去,拖得椅子刺耳地想。这半年来,我已经习惯把要知会你们的事分别和你们两个打电话说一遍,刚开始还会抱怨“你们俩就不懂得信息交流吗?”到最后习惯竟成麻木。
人生是多么反复。高一的时候也是碰到一个不好相处的舍友,刚进入一中又适应不了,成绩很差。那时候你和妈妈也是吵架,也是那一次妈妈哭着和我说你把她耳朵打伤了。同样是在外地,同样是接触不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自己生活在窘境中,后方却已经失守。
在不知道你们的事的时候,姐姐听到我说人很恍惚状态很差,告诫大一的时候,生活的落差以及周围的一切都会让你觉得无所适从。我只能说如果是因为周围的生活,我会反击。
但是面对你们的事,我连自己都弄丢了。
晚上和认识的几个姐姐们聊天,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是这样悲剧。T姐姐突然说“至少你还有两个。这个月24号是我妈妈四周年忌日了”。
小C的爸妈早就离婚了,她说,男人基本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对自己的孩子的:一般一出口基本上是你知道不知道爸爸有多辛苦,你知道不知道爸爸和你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有多想逃离这个家。随后还要加一句,要不是你,爸爸早就离开了。末了还说,爸爸不是不要你,爸爸是迫不得已,你妈逼的。
我在电脑前一个晚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人生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得好好地活啊,要不就不是人生了……”——羊皮。
“你应该庆幸妈妈和你爸爸离婚了。和一个心不在自己身边的人在一起生活,那种痛苦是你我都无法想象的。妈妈选择了离婚就是因为她不想再受到折磨。她也在放下。如果你不能原谅,就不要去在乎他。对一个人最大的蔑视莫过于置之不理。”——ANTI。
“你不能改变生活,就要试着去适应它”——T姐
“不是所有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戳戳。
Nov.6 Fri
翻回你的上一个短信,很愤怒地回了一条。
我和你讲过许多次,我是好坏还十倍的个性。我最终会把别人对我的伤害变成一根回力镖,最终会笑着看别人后悔与哭泣。
我从来没想到,这句话的宾语有一天会变成你。
开始去考虑让自己忙起来。很忙很忙,就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东西。之前对出国一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TOEFL雅思GREGMAT是什么我通通不知道。之前对于是学吉他还是钢琴即兴伴奏非常犹豫,算了一下一个月要花大几百块钱就觉得舍不得。之前觉得我只要码字就能够赚零花,兼职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和我没关系。之前觉得音乐就拿来玩吧,对于艺术类的东西只能的不抱有任何追求的欲望。之前因为容易走丢宅在宿舍里都不爱往外跑。
可是现在满脑子都是让自己动起来的想法,只想把自己耗尽然后死掉。
你在短信里始终强调我要有自己的判断力。我看了之后只觉得晕眩。妈妈一直说从小我就被你洗脑,她总是觉得我认为你很能干,我没有把对你们俩的尊重和爱等同,她觉得我和你更亲我更爱你,甚至于有时候和我吵架,她会问,你是不是认为妈妈很没用?
没到那时候我就会生气,气她的口不择言。
对待你们俩给我的感情,我始终以一种变扭的方式回应着。伤心的时候我不像其他小孩子会拉着你们撒娇耍赖,高兴的时候我不会黏着你们腻歪,特别是在我高中离家之后,我变得前所未有的独立。对于你们渴望的那种孩子给的依赖,我始终做的不够好。
其实亲情和爱情一样,人们总是愿意充当强者,在抚慰依附着自己的他人的时候找到一种存在感。
我很清楚这些,却病不代表我愿意去实践。
我一直都早熟,从小就对这些排斥。你们在这其中,有很大的原因。
小时候你在乡下的分局做局长。每次妈妈说从小一个人带我到大,你就会反驳说你常常开车去幼儿园接我。可是没有用。你签了到不代表你没有缺席。
我只记得妈妈每天都要送我上幼儿园然后再去上班,因为没有时间甚至我小时候在私人幼儿园里待了很多年,没有学会任何东西。我只记得她匆忙之间扭到过脚,大拇指的指甲一直变形到现在。我只记得我小学的时候中午没有饭吃,就跑去她单位找她。我只记得小时候待在508室,常常饿得靠在一边不想动,等妈妈十二点半回来煮饭吃饭洗碗然后又去上班。我只记得小时候我被同学唆使偷妈妈的钱,最后打我的也是她。
你常常说我不记得你是因为没良心。可你真的有计算过你在我童年的参与度吗?
后来你从分局掉到市里,我们也搬了家。我们抱着脚坐在沙发上一起看过电影,我上街也更喜欢和花钱大方的你去,妈妈再像以前一样严格地教育我我就等着你替我说话。
我记得初中每次考试之前你都会跟我说考多少名给我多少钱,我每次赚到了钱就会故作大方地说放你那里以后我要再拿出来用。我也记得你每次去打牌,我都会跟着你屁颠屁颠地要求赢了要分成输了算你的。
如果说小时候我从妈妈那里学到,不是你每次需要有人在你身边的时候,就一定可以得到,有些时候你必须哭到没有力气你再也哭不下去了然后自己学着停止,被人欺负了你必须自己反击因为妈妈会说“我帮不了你”,你必须要学会小学开学第二天就自己上学和回家。那我在你这里学到的是,想要的东西必须自己去换去拿,必须要勇于优秀,去尊重智慧和能力。
她教我有些东西是义务,你要去做因为你没有选择,只能依靠自己。
你教我有些东西是奖赏,想要就必须去争取。泯灭人海比失败更加可悲。
下午和你通短信。你始终没有一点羞愧姿态地在说你的无奈和悲哀,于我,却是比其他利器更加尖锐的伤害。
我曾经那么骄傲,并且以为自己也是你们的骄傲。高考之前,有阿姨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考上清北,也许你爸爸一高兴就忘了。即使不是故意,现在也老是做着这样和那样的假设。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掌控我所感知的世界。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英文名是Kishi,意思是Delight my world。这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名字,为我的世界负责并让它快乐。初三的时候踩着凳子回应麻球对我能否考到福一的回应是,只要我想办到的没有办不到的。高中三年虽然一直在受挫中矫正这样的狂妄,在潜意识里依然认为可以决定至少是我自己的去向。
他们她们都批评过我的强势,这是第一次我把脆弱悲哀的角落向世人敞开,然后用最恶毒最坚硬的那一面朝向你。我吸取那些热气,变为吹向你的冰寒。只是因为我那么不甘。
和妈妈谈话,你说“开导”,仿佛你是一个老师在批评做错事的学生,你自以为是地以为我们都只是一时的屈就不下,终是会坦然释院,你一厢情愿地替她说出她在这事上多有不妥和过错。你前前后后的短信用两百多字个字去描述他人的错误,却用不到十个字一笔带过自己的责任。
在这一刻,我心中的那个父亲彻底崩塌。
有一句话在我脑海里一直滚动着,像列车窗外道路两旁的栅栏,反复地掠过却愈加清晰:这和你教给我的不一样。
你教给我做人要有担当,要承认错误并对结果负责,在冲突中先去想自己的不对。
是我的记忆失灵,还是你的理智走失。
你向我倾诉你只能租住单人房间,可你为什么不说你租住的是市政府旁边的高级单身公寓?你说你深夜回去给妈妈通下水道,为什么不说妈妈帮你买了洗衣机还在过节的时候把1200的购物卡给了你?
Truth sometimes can tell lies。
如果你想告诉我真相,能不能别这样选择性地称述事实?这并不是一个睡前故事,我并不是躺在那里准备睡眠耳旁只有你一个声音义无反顾地去选择相信的小女孩,请不要侮辱我获取信息和判断正误的能力。
你说妈妈始终有过激情绪,可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女人半年中始终承受丈夫在身边谈论自己和别的女人的韵事,不断挑衅地述说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忍受那种不安要花多大的力气?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在我面前辱骂我,我可以忍受,一个礼拜我可以当做是狗吠,一个月我会去带耳罩,如果是一年,我会选择把自己弄聋,或是杀了他。
包括我在内,这世界上有很多更过激的人事。对于伤害的承受力,与判断一个人的对错无关。在面对外界的森然时候,任何自卫都是事出有因。
我不怪你,人总是倾向于从自身观点出发。但你试图将这些观点辐射于我之时,是不是有混淆视听的嫌疑?
你向妈妈抱怨我发给你的喜宝的那句“你要么给我很多很多的钱,要么给我很多很多的爱。”,你说我坚持只和你有金钱关系。对于这些,我竟然不想反驳和辩解。你记得吗?在我高考完回到家里的车上,我和你说过,你们的事我无法干预,但我能决定我和你之间的感情。和别人分享的父爱我不要,有人想瓜分,我必然会将全部双手奉上。
你在你知此情况下做出的决定,是否说明在权衡时忽略了我的存在?
当我记得你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件我们做过的有趣的事的时候,你将我最后的渺小的希望置之脑后。
在我问你你去单位打准生证的时候,你解释说打结婚证的时候会一并做好准生证,你根本不清楚那个女人是不是怀孕,要等医院检查结果出来。难道你就会显得更加高尚吗?
在离婚的两个礼拜之后迅速结婚,没有任何犹豫地把准生证给打了。
你说你有羞耻心,不会做出胡来、有伤风化的事。我也不想问你为什么离婚前要用语言去刺激我和我妈妈,为什么这样急,如果没有发生关系没有症状为什么要去医院检查,为什么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婚?
你能不能说服我,这不是一个策划已久的阴谋,能不能让我看看你所谓的羞耻心。
能不能在我询问始末的时候,不要用一句“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理直气壮地搪塞?
退一万步说,是不是在领到离婚证的那一刻,你已经不再在乎我们时不时需要时间去愈合这个伤口,去缓和这样巨大的变迁?而面对社会上那些善意恶意的揣测我们又如何去承担?
最简单也最残忍。爸爸,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在心里为你狡辩以求宽释。
你一直说这件事上我有所偏袒。但事实上,从你们俩和其他旁观者口中说出的话,我一句都没有信。我只是去分析我所看到的。
你在福州的小公寓借我的手机给别的女人打电话让她好好吃饭休息。
你在我们从尤溪回家迷路的时候打电话和她调侃,然后一直在试探我对另一个孩子的看法。
你在晚上打电话调情吵到奶奶睡觉,我去四楼洗漱的时候奶奶和我抱怨喝醉的你还在抱着电脑说些令人难以理解的话。
你在我同学聚会太晚让你来接我回家的时候,车里的副驾位上坐着那个女人。
你心虚地把妈妈手机里那个女人和她同事的电话删掉。
你在喝醉回家之后在书房里像我炫耀和那个女人的关系逼我高中后第一次拍着桌子冲你歇斯底里地大喊。
你在报考学校的时候,不停灌输让我感谢那个女人的思想。
你这几年一直向我提到爷爷抱孙子的心愿,每一次联系到可以私下抱儿子的事都会拿出来说,试图说服我和我妈妈。
你在饭桌上拒绝吃我妈妈煮的东西,好多次催促她要律师协议。
别跟我说,她逼你搬出去你还以找不到房子推脱,事实是在我在场的情况下,你不止一次问老李伯伯和老张张他们关于租房的事情。
我偷偷删掉你在电脑里存的关于离婚的文档的时候,你认定是妈妈做的,破口大骂。
你和奶奶讲电话,奶奶说我只认这一个媳妇的时候,你直接对她说我给你找一个更好的,更漂亮的对您更孝顺的。
你总是在我面前说,谁谁谁也觉得你妈妈怎么怎么样,碰到熟人就说我妈的不是。
你知不知道,我在旁听这些的时候的心情。
你回我短信,骂我“大逆不道”,委屈于自己“落套了”“可悲乎”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在大街上气得发抖?
C爸爸离婚时候骂过C:“你和你妈妈一样是个泼妇。”她听完把所有知道的脏话都骂出去,挂了电话就哭得天昏地暗。
此刻我对比她说过的那些“离婚男人对子女的解释通式”和如今的相似,想冷笑拉不动嘴角,想哭流不出眼泪,只是双手抖得停不下来。
是,在我高三最后和我妈妈冷战,在我面前宣扬她的无理取闹是我大逆不道,在我妈妈一个人上两个人的班挤出时间来看我的时候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是我大逆不道,来照顾我的最后一天说“要去帮小涂叔叔陪客人喝酒晚上不回来睡觉”让我一个人呆着是我大逆不道,一生只有一次的高考假期用最恶毒最粗鄙的语言不消停地争吵是我大逆不道,答应过不会有人和我抢爸爸,如今却如此无辜地说“等医院检查结果下来不就知道了?”是我大逆不道,在我面前侮辱我妈妈是我大逆不道,逼得我失去理智无法安心念书成天只知道哭根本吃不下东西是我大逆不道。
你永远不要指望我会从心底认同你和你的婚姻,那对我来说是人生最大的污点,丢尽了我的脸。你让我想起我以后还要回到三明都觉得头皮发麻,你让我走在路上总是觉得身后有别人在对我指指点点,你让我看清楚自己最阴暗最狠毒的一面。
有的时候我真觉得那句气话不是气话。
我爸死了我没有爸爸。
至少我记忆里的爸爸不是这个样子的。
Nov.7 Sat.
在这件事情之后,收到过几个朋友的短信。予珏说“很想现在能够陪着你”的时候我哭了,梦寒姐姐说“别人越不给路走,你越要骄傲地走过”的时候我哭了,雾中说“你要好好的”的时候我哭了,Dylan说“如果你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悲剧那么keep on walking on the road”的时候我哭了,雅楠说“现在活出个模样来”的时候我哭了,徐赫打电话过来和我说“不许再哭了”的时候我哭了。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么能哭,一个中午坐在那儿,只知道反复看这些短信,想找点爱来暖暖身,可却越看越冷越看越伤心。
因为你发的短信只是不断在开脱和解释。你都没有对我说一句,宝贝不哭。
我自己对自己说这四个字的时候觉得全世界的海洋都倒灌进我的眼睛里。一片咸涩的泛滥。
我最喜欢的项链是那条我们一起送给妈妈的项链。白色和蓝色的水晶相间着,装在一个丝绒盒子里。盒子外面有一个很朴素的涅白色的纸盒。还是幼儿园大班学生的我用蓝色的笔在上面写过“小不点和大个子送”。
之后我人生的每个阶段,每当我认为自己长大了一点,我就会去和妈妈说,妈妈,等我长大了可不可以把这条项链送给我。每一次帮忙打扫主卧室的时候,我都会自觉地清扫那个抽屉,把它拿出来在脖子上比划一下再放回去。
我想,等我长大了。我可以穿着漂亮的衣服,带着这条我的、我爸爸的、我妈妈的项链,去找一个愿意翻拍这幕戏的男子。
那是我能够想象到的,最美好的事情。
还有妈妈生日时候你送给妈妈的那个白金戒指。简单的一个环,其中扭成一个桃心的样式,是我们一起去挑的。那时候我的个子还够不到展示台,垫着脚看着选着,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
其实那个戒指太小了,但妈妈还是一直带着,卡得无名指上一圈明显的勒痕,我无数次看她洗衣服之前很勉强地扯下来,洗完后擦干手,再把那个戒指带上去。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仙人谷还没有被开发出来,我们常常一家三口去爬山。我们特意去超市买了三条颜色不同款式却一样的方巾。每一次,带着方巾和水从啤酒厂的大路出发,经过技校一个很大的体育场,从最原始的泥土台阶开始,深入灌木和未经开发的森林。
我们一边登山一边聊学习工作上的事,指着路边没见过的植物动物给其他人看,在一个很多沙子很滑的斜坡展开了双手往下冲,你们在底下等着接住我。有时候前后牵着手走过几根木头搭成简陋的桥,然后蹲在冰冷的山涧旁边浸湿毛巾洗脸,然后洗了水果坐在大石头上吃。有一次和老张伯伯一家一起去,他靠在扶手上休息差点掉到山沟里去,你翻身撑着他,已经走到桥另一侧和我和妈妈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能钉在原地看着你发呆。
通常我们只爬到你口中的“第一站”,在饭店等着你爬到微波站再回来。我特别喜欢山腰上小店里的草根鸡,不知道以后你会和谁去吃,替他/她选最好的部位,还细心地把鸡皮剥掉。
我记得我们老是说“开发新路”,就从一条估计是山里人砍柴辟出的小道往下走。印象最深的一次,到最后竟然没了路。最后你从一个有点高的地方跳到地面上,回头冲我们张开手笑着说“下来吧”。
爸爸,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记忆竟然有这么好。
Nov.8 Sun
其实暑假撞伤头的那一个礼拜,我总是过得很不好。一起来就会不停地晕眩,常常会跌回床上。那时候总是在哭,坐在厕所里很久是因为站不起来。
头砸到的那一下很疼,疼过之后就开始害怕我会不会变傻。
对于你对一个儿子的渴望,你始终没有隐藏,我知道得很清楚。我所能做的就是变得无懈可击地好,让人不舍得丢弃我,我必须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我不比一个男孩子差,我可以变成你的骄傲和光荣。我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自信和优雅,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比任何人都要敏感和易伤。
我自小缺乏安全感,不懂得做决定,固执任性,眼泪又多,没有主见,粗心又偏执。如果不够优秀,我凭什么留住我爱的人,我凭什么让人去容忍我。
爸爸,你知道晕过去的时候人是什么感觉么?眼前闪现一瞬的白,然后就是黑。什么也看不到,但却能听到周围一切的声音,它们变得愈发地明显,而人,也愈发显得无助。手指是冰冷,无法动弹,痛感在全身游走,却没有释放的地方。
躺在床上的时候,天花板在逆时针地转动,枕在枕头上的脑袋总是会掉下来。坐起来就天旋地转只能倒回去,扶住书柜的边沿爬起来的时候必须拼命抑制住想要呕吐的感觉。
其实前一天晚上,我窝在座椅里把电影《暹罗之恋》看了两遍。对于它宣传的同性之恋感觉淡漠,却为Tong和他的家庭而感动。那时候你们每天都相互谩骂,我处在其中即为尴尬。其实很愤怒,其实很害怕,其实很想说些什么,可我的性格决定了我并不是那种会抱着你们说“爸爸妈妈不要吵了”,或是哭着喊“爸爸/妈妈不要走”的孩子,我甚至只能在你们所谓“理智”、“懂事”的定位下,去试图接受离婚的可能性,并且冷静而自持地说“你们的决定我都支持”。
其实全是狗屁。
我害怕我担心我难过得不得了,我寒冷到只能从电影小说里讨些情爱暖身。我每天晚上关了电脑之后都睡不着只能用手机听吵闹的摇滚或是看搞笑的喜剧。
你看到那次清晨四点我坐在阳台上对着对面的一片绿色发呆不是偶然,那一天我睁着眼发呆了一个晚上,觉得灵魂被掏空。
有几天整个人处在失语的状态,想表达任何都变得困难。白日昏天暗地地睡,不想醒也醒不过来。怕光,怕人声,怕自己。每天都在变得更加神经质,然后非常害怕这样的自己。恶性循环,看很多的综艺娱乐节目,却笑不出来。
可是我不敢示弱。
我怕最后的骄傲都丢掉。
我怕我连你最后那一句“我女儿很懂事”都再也留不住,得不到。
Nov.9 Mon
我开始重新听范晓萱的《处处都有你》。
每次听,每次哭,最自虐一样拼命反复,单曲循环。
爸爸,我总是和你和妈妈说。我喜欢我们在新市中路的房子,我不想把它卖掉。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你有没有一瞬间意识到时我对过去生活的留念?
从我小学,到我初中,到高中我每次回家。我站在门口按702,我打开旁边的邮箱,我气喘吁吁地爬上七楼,我啪啪啪地敲着铁门叫“爸/妈,开门”,我进去就蹬掉从来没有摆好的鞋,我像块被放倒的木头栽在绿色的沙发上。我在我最熟悉的位置上,盘腿坐在木头椅子上等饭吃,我的床上那一把木扇子上面所有的贴纸都是小学时候我一个一个贴上去的。我床对面的海报,和去泉州的时候路边艺人写的我的名字,我老旧却依旧声音完美的录音机,我最柔软的枕头,我的两个大柜子的小说,我已经好久不去碰的琴,我引以为豪的两对大柱子,我塞满零食的鞋柜,我坏了的两对话筒,我按键常常失灵的电话,我速度奇慢无比又特别容易蓝屏的台式机,我最喜欢的贵妃椅,我总是坐在旋转椅上转到自己晕眩,我总是爬上爬下因为我那样熟悉,我买回来却马上不喜欢了的跑步机,我摔坏了在大风天气里噼啪作响的房间门……
爸爸,那是我的家。它们每一件物什背后都有长长长长的故事。我小学我初中我高中我高兴我生气我伤心我郁闷。
我的家。我们的家。
Nov.10 Tue
我必须要说,我被激怒了。
你无须一直将责任推予对方,你每说一次“我是被你妈逼的”都只能让我更加恶心你。请你不要抹去我对我父亲在残留的一点尊敬。求你。
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你,让你有这样的底气毫无愧疚地面对这些因为你受到伤害、受到异养眼光、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失去生存的尊严的人。又是什么让你和那个女人如此心安理得地活着。
做出这样的丑事,迫不及待地一项又一项地进行,将事情推向更加糟糕的境界,我要是那个女人,若还有一点廉耻,早就去死了。是的,事到如今,我是如此歹毒的希望那个女人死无全尸。
你们的灵魂此生都将被绑在神的耻辱柱上,受人唾弃,而我们的人生,也如此悲壮地陪葬。
从此,我要怎么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敌意。我已经失去最值得信任的后方支持。
从此,我要怎么去相信所有关于爱情和婚姻的一切。
从此,我要怎么去信任誓言,怎么去善待自己,怎么去承认人性?
本来,我已经可以忽略这些去继续学习和工作。就在我为Sife的新项目进行宣传的时候接到这样的电话,连笑颜都撑不住,在大三的宿舍楼楼梯处歇斯底里。
你一直在骗我。知道最后你还在试图掩盖。
一个月的身孕,你还想隐瞒成几个礼拜?几天?别把所有人都当做傻瓜,有胆量做,为什么在我面前不敢承认?那个女人知道今天,面对姨姨们的责问还底气十足,然后再在你这里装柔弱?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好骗么?你知不知道你们再一步步崩溃我的心理防线,让我越来越想杀人或者自杀。
可是我不能逼我妈妈,于是我所有的痛苦都只能变成一种挣扎。我越想死就越不能。连呼吸都不能太重。好多个晚上我根本就没办法入睡,或者一点声响就被惊醒。在课堂上走神,回过来的时候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在哭。社团的工作总是失误,前天晚上的活动力我开小差的时候差点用铆钉和锤子废掉我的左手。
身边的舍友敌意还没减轻,我连说话都不能够。只是每天晚上坐在这里打字,然后一直掉眼泪。每一次经过马路我都盼望自己被撞死,每一次失眠我都无法抑制脑袋里各种恶毒的词语,我想全部扔在你们脸上的那些话,在静默里反弹到我的身上,我缩成一团觉得我会被冷死,或者,我会发疯。
你真的已经完全忘记我和你说过的话了。
你对我妈妈说:“大不了打掉孩子。”你有什么可大不了的?你现在所受到的一切正如你所言都是自作自受,你应得的。
你们应该庆幸我在这样遥远的地方,否则我即使毁了我自己与你们同归于尽,也不会允许任何人这样侮辱我妈妈,这样践踏我的尊严。我即使死,也绝不能忍受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不能忍受被漠视,被抛弃,被背叛,这样的耻辱。
你也说,我是自尊很强的孩子。
可是你一次次用“懂事”来逼迫我,一次次挑战我的极限。
如果说当初我说假期不想回去,是因为不想再在争吵的环境中忍受,那么现在,是我再也丢不起那个人,再也无颜回到那个我长大的城市,去面对那些同学、朋友、长辈甚至是家人。我在北京都时常感到不安全,每个经过的人成为我怀疑的对象,我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我,有这样一个戏剧化的人生。
那么当我回去那个地方,我应该怎么让自己把头抬起来去迎接各种各样的目光?
甚至,你让我怎么去喊那个爱我的老太太“奶奶”,怎么再去和我姐姐说话,怎么再去和那些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一起在过年的桌子上吃顿饭?
我自己剥夺掉了我的全部资格。是因为害怕有一天会被冷漠地对待。
我主动去放弃,是因为害怕被抛弃。
我已经无法停止战战兢兢。
此刻我想念小时候和张舒婷争吵时被你摔碎的CD,我想念你偷看我日记我趴在床上哭的夜晚,我想念初中放学回家站在厨房门口看你剁菜,我想念那些和你在饭桌上说学校趣事的午时,我想念你在我玩电脑的时候不停催我滴眼药水,我想念草根鸡和当归牛肉汤,我想念小时候我给你梳的冲天辫,我想念你到一中看我给我买的苹果和巧克力,我想念高考前你每晚翻声时候嘎吱的床声,我想念你在长途汽车的车窗外送我离开时无声的口型,我想念你为了看我买的车,我想念和你吵完架半夜起来听到的你压低的呜咽声,我想念你说英文时候我得瑟的鄙视,我想念你帮我检查背诵课文时候的挑剔,我想念报学校和专业的时候你认真的样子,我想念你泡好了端进房间给我的浓浓的茶,我想念你和我抢我的房间,我想念我那个比想象中来的凄惨无数倍的十八岁生日,我想念你帮我洗过的衣服,我想念你在洗澡时候的歌声,我想念你帮我挡去妈妈让我干的家务活,我想念你看电视时候总是忍不住发表的评论,我想念你叫我“小样”的样子,我想念小时候握着你的手得到的安静睡眠,我想念初三时候驻扎在我们门口的燕子和它的窝(它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想念夏天中午你让我去主卧室吹空调午睡,我想念和你抢毛巾被的日子,我想念碰到蟑螂我尖叫你冲进来打死它然后骂我的样子,我想念你说“小小的”,我想念我们一起等着看全球资讯榜,我想念你和我抢遥控器,我想念你和妈妈在饭桌上谈股票时候我大声的抗议,我想念你非听不可的三明新闻,我想念他们说我被爸爸宠坏了,我想念你说你退休后要去厦门买房子,我想念你常常提起的刘德华,我想念你开玩笑让我去给克林顿打扫卫生,我想念我对妈妈没有礼貌时候你砸碗在桌子上留下的那个坑,我想念你的“绿本”,我想念你抱怨我挑食,我想念我高一暑假检查身体晕倒你赶过来看我,我想念你总是怀疑我和谁谁又和谁谁谁早恋,我想念你开门进来说“我今天跑步又碰见一个小帅哥”,我想念你说你舍不得穿和我一起买的361°的运动鞋,我想念你说我写的东西你看不懂,我想念你说写东西可以读书最重要,我想念你送我来北外时候一天提醒三次赶快整理不要忘带东西,我想念你经常和我争执时候头上冒出的青筋,我想念我们一起在家乐福买东西,我想念你离开时候潇洒地挥手,我想念你自恋地总说自己是帅哥,我想念你说“你爷爷当年没有钱,要不然我现在……”,我想念你生日时候反而被我敲诈蛋糕吃,我想念你夏天坚持每天晚上要吃稀饭,我想念你胃不好于是教育我吃饭要规律,我想念你出去应酬凌晨两点的开门声,我想念你……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我多么希望立刻就忘得一干二净。
Nov.11 Wed
情知对于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须赋予无尽的忍爱。
深情即是一桩悲剧,便得以死来句读。
此刻我终于看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