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约 上卷》vagary

62、赔情

　　晚餐时萧殊寒果然没逃没避，笔直地坐在餐桌对面，脸色有点严肃，麦耶理塔看了想笑。
　　他倒是没忘萧殊寒早上临走时的允诺，也好奇萧殊寒这一整天去做了什么。萧殊寒不用他问，前菜都没上，先给自己斟了一杯接骨木酒，一仰头饮尽，吓了麦耶理塔一跳。
　　……这是哪根筋不对了！
　　放下杯子，他脸色不变，直直看着麦耶理塔，“我去了墓地。”
　　“什么？”
　　萧殊寒向后一靠，在桌面上并拢双手，几句话说得飞快，“我家的家族墓园，我妻子葬在里面，今天是她的忌日，我和她父亲……还有她弟弟，一起去扫墓了。”
　　麦耶理塔怔怔看着他，条件反射地答了声，“哦。”
　　他觉得萧殊寒这表情举止都很有几分自暴自弃的味道，不禁意外。
　　他原以为公爵是个自控力很强的男人——就算不是，他妻子死了四年，何至于此时再来摆出一副伤春悲秋对酒当歌的架势……又不是情圣！
　　年轻的家主心里莫名有些不快。
　　萧殊寒并没给他纠结下去的机会，直接举杯向他，“迈耶，我们喝酒。”
　　麦耶理塔犹豫一秒钟，应了声好，难得萧殊寒没摆出一副絮絮叨叨家长做派，主动豪迈起来，这好机会，他不想错过。
　　一场酒喝得前所未有的沉默而爽快。麦耶理塔有点疑心萧殊寒受了什么刺激，自然不好直问，他一杯一杯的敬，自己便一杯一杯的陪，喝到后来两人都头晕目眩，麦耶理塔的症状更严重一些——单论酒量，他确实比不过萧殊寒。挣扎着按住杯子，他对萧殊寒露出一个恍恍惚惚的笑容，“喂。”
　　萧殊寒放下酒瓶，“嗯？”
　　“做点什么吧……”他晃了晃头，“……想不出来。”
　　萧殊寒直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麦耶理塔一拍巴掌，“真心话大冒险！”
　　“……那是什么？”
　　花了三分钟左右给公爵解释清楚规则，麦耶理塔摊手认输，“你太缺乏常识了。”
　　萧殊寒莫名其妙地回看，“……这也算是常识？”
　　“嘿！你肯定没有朋友！”
　　萧殊寒面沉似水，“这是你的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麦耶理塔大笑起来，“学得很快嘛！”他伸出一只手，“来啊。”
　　若是划拳，他几乎有稳赢的把握。就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清醒的萧殊寒……不，就算十个，只怕也看不穿他出千作弊的伎俩。
　　果然很快他就扭转了局面，连灌了萧殊寒几杯烈酒，麦耶理塔自觉良心发现，决定换个玩法。萧殊寒又一次输掉之后，他笑嘻嘻地说：“真心话的话，告诉我你心仪对象的名字。”
　　过几天去见萧初亦的话，还有比这更好的八卦谈资吗？
　　萧殊寒怔住，闷闷盯了麦耶理塔一记，他垂下眼睛，轻抚着酒杯边沿懒洋洋地问，“大冒险呢？”
　　——这人的秘密还不少嘛！
　　心头那一股无名火腾然燃起，也不去追问那暴躁从何而来，麦耶理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做一件你现在最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萧殊寒五指一停，修长苍白的手指定在酒杯上，动也不动地凝了半晌，他忽然笑出声来。
　　“这还真是个冒险。”
　　兴许是酒精导致视线模糊，抑或还不大熟悉他带瑞典口音的英文，总之麦耶理塔并没确认他唇上轻轻敲击出的字句——下一秒他就不用确认了，萧殊寒以对一个醉鬼而言过分轻快的动作站了起来，一步跨到他身边，居高临下，他一伸手扳起麦耶理塔的脸庞，一个吻结结实实落了下来。
　　那个吻倏来倏去，却实在得不可置疑，嘴唇偎贴时他在麦耶理塔唇上力度均匀地吮了一下，气息强烈且果断，干脆而又洁净分明，那一瞬间麦耶理塔突然有种诡异的感觉——简直不可能挣脱他似的。
　　那当然只是幻觉，那个吻却并非幻觉。萧殊寒吻过之后便放开了他，后退一步坐回到椅子上，表情呆得像只知更鸟。麦耶理塔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他叫了起来。
　　“你妈的……见鬼，这好歹也是我的初吻！”
　　萧殊寒仍然保持着那个表情——或者不如说是根本没有表情，几秒钟之后，他觉得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血往上涌，整张脸都红了。
　　直到这时他才略微明白过来。
　　……奥丁大神在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麦耶理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脸的不肯善罢甘休，“这就是你现在想干的事？跟我亲嘴？”
　　萧殊寒无语以对了良久，突然冒出一句，“这是我第二次吻别人嘴唇。”
　　麦耶理塔险些被这个回答呛到。
　　他开始认为公爵显然被酒精烧坏了脑子，而萧殊寒接下来的补充说明更害他喷酒，“我记不得小时候有没有吻过我父母，但你是我记得的第二个人。”
　　第一个，当然是他妻子。
　　麦耶理塔眼珠一转，狡黠地看他，“那个女人呢？”
　　他说完便哈哈大笑。
　　萧殊寒脸上顿时红红白白，十分好看。怔了几秒钟，他把手里酒杯向桌上不轻不重地一顿，起身就走。
　　他一离开餐厅，麦耶理塔的笑声戛然而止。
　　骂人不揭短，他知道自己这一击有点刻薄，若换个人其实也就罢了，只是以萧殊寒那老派作风古板脾性，怕是最恨人揭他这个短。何况他又不是心甘情愿，正委屈着。
　　这样一想，麦耶理塔倒觉得自己变得厚道了——居然还替别人的心情考虑起来。
　　过了几分钟，他慢吞吞地起身，拍了拍巴掌，“昆图斯。”
　　身后熟悉声音带笑回应，“公爵大人在书房。”
　　麦耶理塔愤怒地回答，“白痴，我想知道该怎么走！”

　　把自己关进书房之后，萧殊寒依旧满脑子轰轰作响，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喝掉，略微冷静一点。他不能去想，一想到刚才吻了麦耶理塔，他就觉得自己脑子里如同开动了一整条舰队，波涛汹涌得一塌糊涂。
　　冲动是乱麻，理不出头绪，除非一刀砍个干净。
　　现实却不容他清理或者动刀，门一开，他此时最不想见的人施施然在门口笑了几秒钟，晃晃悠悠地踱了进来。
　　萧殊寒动了动嘴唇，“……迈耶。”
　　麦耶理塔居高临下看着他，哈地笑了一声，“生气了？”不待萧殊寒回答，他绕到身边，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公爵的肩，“知道你不记得……男人有几次风流史，有什么的，很正常嘛！”
　　萧殊寒怔了半晌，闷声道：“我倒不在乎别人知道。”抬眼见麦耶理塔一皱眉，他略微放柔了声音，叹口气，“问题是……连你也取笑我？”
　　麦耶理塔耸耸肩，“我怎么了？”
　　萧殊寒又叹了口气，并不作声。
　　不对头，还是不对头——可是，是哪里呢？
　　麦耶理塔用力挥挥手，亲自打散了那股异样感，他嘿嘿笑了几声，“出来喝酒吧……给你赔礼道歉，成么？”说着抬手一扶萧殊寒的脸，俯身在他唇上大大咧咧地啄了一记。
　　公爵的唇是冰的，一杯冰水洗得清润冰凉，唇形秀晰，麦耶理塔捧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萧殊寒简直让他吓得呆了，怔怔地问，“什么？”
　　麦耶理塔探出舌尖，意犹未尽似的舔了舔嘴唇，“爵爷的味道不错。”
　　“……你想挨揍吧。”
　　“不啊，”他笑眯眯地反驳，“我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