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约 上卷》vagary

1、楔子

　　新世纪的第一年——或者并不能被算作第一年，仿佛是个微妙的转折。
　　后来他们想起时总会觉得，似乎一生中一切的改变，都源自那个接近全新的年份。
　　2001．

　　那一年萧初亦参加了一个葬礼和一个典礼。
　　死去的是紫菀家主芮•埃斯特尔，典礼的主角则是他的继承人麦耶理塔•埃斯特尔。
　　那个远在希腊雅典的刺客世家，利卡维托斯山巅居住的妖魔与死神。萧初亦自年少时就一次又一次在掌心里描绘紫菀花的模样，那是埃斯特尔氏的家徽，和他们眼睛的颜色——没错，眼睛。
　　所有姓埃斯特尔的人，都有一双紫色的眼睛。
　　他们以紫菀花自命，以血与魔法的威严维护着族名与家名。每一代的紫菀家主，都是铁血中淬炼出的利刃，高崖上折断鹰隼翅膀的疾风。
　　而当代德莱斯特侯爵——那是英伦萧氏四百年来世袭罔替的爵衔——同前代紫菀家主芮•埃斯特尔的交往，那是个谜，无论对萧家抑或紫菀家而言都是一样。贿买、威胁、压制、收服、网罗抑或勾结，各式异样猜测纷飞如雨，已经落了几乎二十年。
　　对萧初亦而言，身为萧氏当家主君，亲眼见证紫菀两代家主更迭，似乎成了他的某种责任。
　　虽然他更情愿称之为注定。
　　——否则要如何安慰自己呢。

　　2003年，伦敦。
　　“秘密不可能永远是秘密。”
　　女子轻柔的声音犹如蛛丝和蜂糖编织的罗网，粘腻而轻柔地笼罩下来。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她明亮的金发是幽暗地下室里唯一耀眼的火焰。踏着人鱼飘浮于水面般柔软的步伐，她来到端坐在角落的老人身边，半跪下来，一双细柔腴白的手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老人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我的孩子……”
　　“我的父亲。”女子的声音柔和感性，“先生，我知道您经受过什么，忍耐过什么，失去过什么。在我们即将完成的事迹里，我向您保证，得到的成功将令您失去的荣耀重归。”
　　所有人无言地注视着这一幕。老人缓缓垂下头，金发已经掺杂灰白。
　　“我的生命早已铺满枯叶，但怎样的凋零都比不上背叛之名加诸于我的耻辱。那火焰还在我心里燃烧，每时每刻都在猎食着我的心。我的父亲，我相信他的忠诚，就像确认我此刻尚且存在的生命。”
　　女子安慰地把柔滑脸颊靠在他青筋暴露的手背上，“我们都相信卡纳里斯上将对元首的忠诚。”她加重了语气，“深信不疑。”
　　老人深深吐出一口气，“伊娃，”他叫出那个名字，“我知道你想问我要一个保证。”
　　名叫伊娃的女人缓缓放开他的手，站起身飘浮般向后退去，直退进烛光的阴影和陈旧帷幕的褶皱之中。
　　“我知道，其实你们仍然对我心存顾虑。”他抬起一只手，制止有人仿佛即将脱口而出的否认，“因为我父亲徽章上被传言沾染的质疑与耻辱，以及我的姐姐和那个家族短暂的婚姻。”
　　女子轻柔的嗓音再次响起，无边无际如幽灵的回音，“我们是在伦敦，先生。”
　　“在一家杂货店里。”有人附和地笑了，声音空洞得无法提供一丝轻松。
　　“半个世纪前他们就是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计划着屠杀我们的长辈、兄弟、姐妹、朋友们，并且成功了很多次。然而我们还是幸存下来了。他们是一个家族，我们也是，即使没有紧密相连的血缘。”老人沉重地叹息一声，“我明白你们在担心什么。那个家族……萧氏，曾经我的姐姐嫁给了拥有那个姓氏的男人，但那是在不莱梅，那个男人的血统和家世也赢得了帝国的认可。”
　　“他们帮助过您。”伊娃轻柔地提醒。
　　老卡纳里斯浑身一抖，满面的皱纹里掠过闪电般的阴影。
　　女子的声音绞丝轻缠，冰冷裂骨，“战争结束的时候，那对夫妻资助过您，您依靠了他们才能逃离和隐匿。”
　　“她是我的姐姐……她已经死了，和她的丈夫一起，在一起车祸里。”
　　女子意义不明地笑了起来，满室烛火随之轻颤，鬼影幢幢，每个人的影子都只剩半边，幽魂似的浮荡不定。
　　老人的眼白里瞪出了血丝，“……是你们？不，不可能！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我们的父辈完成了那些。”她表情冷淡，音调劝诱，“她和您不一样……那是背叛父亲的女儿。”
　　用枯瘦双手抹了一把脸孔，老卡纳里斯抬起头，干涩地说：“他们有一个儿子，只比我小了十岁左右。”
　　“是的，那位不莱梅的侯爵，历史的遗物和光阴的垃圾。但他的财产可不是名存实亡……那一切难道不该属于您么？”
　　“什么？”
　　“您是他的嫡亲舅父，这个世界上和他亲缘最近的人。如果他不幸逝去，还有谁比您更有资格继承？即使和他拥有同一个姓氏的那些人。遗嘱，或者家族守则，我们会替您解决这一切的。”
　　她重新走出阴影，在烛光前俯下身来，“我们的父辈用鲜血和尸身替我们铺下了逃生的甬道，现在，是重新开辟帝国复兴之路的时候了。而您，我忠诚的父亲，将以您继承的血脉和即将拥有的财富，成为我们的坚盾与臂膀。您会保护我们吧，您虔诚的儿女们。”
　　老人轻轻地叫了一声，“我的女儿。”
　　女人的红唇上浮现一个笑，“不莱梅的城堡、庄园与封地，那将是我们献给您的礼物。也将是我们在那片永远属于帝国的土地上建立的第一座丰碑。而与此同时，我们将夺回更多……从那个家族手里。”
　　她蛇似的游到老人面前，抱住他的脖子，低低地说：“不要怜悯您的外甥，因为您已经有了更多的儿子和女儿，我们心血相连，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老人迟钝地点了点头，抚摸着她色泽纯正的金发，“去做吧……伊娃，我亲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