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万福》端木春深

3、03.初上女儿妆

　　语罢向掌柜的讨了张草纸，从怀中取出宝笔，蘸醋挥毫，将给那柳夫人画在纸上的小像一点不差地描画在纸上。

　　七虎连同苏老爹一同上前围看，果真是妙笔生花，除了身着女装以外，那容貌和苏栀简直一模一样。一张精致面孔，一双灵秀明眸，朱唇半启，欲说还休，顾盼有情，温婉秀丽。

　　可四虎却皱了眉，四虎脸长，名叫李四，一脸麻子，其貌不扬，武功平平，却偏偏是个乔装改扮的高手，苏老爹一见他皱了眉，心中知道这个喜欢吹毛求疵的李四麻子一定是觉得不像了。

　　李四麻子盯着那画像指点道：“不像，不像。”绕过桌子又看，口中直说这里也不像，那里也不像，指指点点足有七八处。

　　王邯山一瞪眼：“哪里不像？就你个麻子毛病多。”

　　安泉却笑了，道：“相比四弟说的，是这神态举止。”

　　这么一出口，众人又去看画。这画内女子娇羞，画外女子豪爽，画内女子端庄，画外女子机灵，画内女子柔情似水，画外女子豪情万丈。这样一看，倒是有天壤之别了。

　　苏栀还捧着酒坛没放，见众人这么盯着自己，却有些害羞，加之醉意丛生，面庞泛红，竟然颇有些画中人的娇羞之态。

　　李四麻子两眼放光，一拍手：“是了是了！就是这样子！”

　　安泉一笑，心中有计，便对五虎蔡小刀说：“你去寻几件像样的衣裙首饰来，胭脂香粉也别落，环佩宝带也别丢，香囊香料皆要备，速去速回。”

　　蔡小刀二十三四的年纪，却偏偏生了一张十五六岁的脸，身材矮小，圆脸盘，一对明眸水汪汪，两排皓齿亮晶晶，他武功最差，三脚猫的下九流套路，跑起来飞快，偷窃是一把好手，好久不偷正巧手痒，一听这话，立即兴奋起来，忙道：“我这就去。”

　　小二恰隔着桌子端了盘熟牛肉上来，蔡小刀嘿嘿一笑，待到他出门去的时候，口中已经叼了几片牛肉，小二看得发愣。众人嬉笑一番，吃酒玩耍，不在话下。

　　蔡小刀直忙到个深更半夜才回到客栈来，将一大包东西交了安泉，翌日清晨，天不亮众人便开始收拾起来，六虎捧了个葡萄花蝶纹饰的菱花铜镜，立在客房内的八仙桌上，七小公子在里间帐幔之内仔细收拾着，马虎穿了个浅青的六幅裙，雪白衫子凌凌乱乱，胡乱披个月色锦缎帔，赤着脚便大摇大摆走出来，头顶还如男儿一样束着发，李四麻子一看差点喷血，众人笑作一团。

　　王邯山面色发红，直对安泉道：“我看这桩骗婚就此作罢吧，我们七小姑娘一露面，岂不是要把那什么夫人一家老小吓出病来。”

　　李四麻子上前去，散了苏栀的头发，将衫子的下摆在裙腰内紧紧裹好，锦缎帔裹在肩上，一看一整，三番五次，直整理得一丝不苟才算作罢。这整个裙衫的样式都是新得很，虽然不算很新，裁剪却是极尽心思，仿了城中流行的样式，华而不俗，艳而不腻，显得一个人清丽雅贵，矜持而不容轻视。

　　李四麻子又取了朱粉口脂出来，一张白嫩的小脸描画得细腻莹润，两瓣娇柔双唇被点染得红润妩媚，再施眉黛斜红，整理青丝，梳成流行的风鬟彩云髻，珠翠一枝，宫花半朵，耳间明月珍珠，腰际环佩叮当。

　　再站起身来，俨然另一个女子，娇艳灵秀，楚楚动人。六虎苏老爹皆为之震惊。

　　苏栀看了眼镜子，便皱了眉：“这打扮，让我怎么见人。”

　　这一嗓子，让安泉皱眉：“我的小姑奶奶，一会去见了那柳夫人，说话一定要细语轻声，走路一定要婀娜柔婉，你若是这样，莫说这柳夫人府上，就算是寻个武馆的大爷，也是不敢娶你的。”

　　苏栀听不进去，站着只觉得难受，脸上仿若罩着面具，好不别扭，一掀裙子，露出一双玉腿来，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不满道：“他们就算要娶，我还不嫁呢。”

　　安泉又道：“七姑奶奶，这事关我们麻匪的前程，您高抬贵脚，放过这张椅子可好？”

　　苏栀不悦：“早知道你这个计策这么麻烦，我便不应了，装个什么大家闺秀，你来装便好了，岂不是比我更像姑娘？”

　　苏老爹皱眉道：“真是没羞没臊。”

　　安泉吩咐李四麻子去抱了酒来。苏栀灌下去大半坛，不一会便面颊发红，人也安静了许多，走起路微微摇摆，弱柳扶风，眉眼间多了几许柔媚。众人都叫妙。

　　酒气甚浓，又为她灌了些香茶漱口，配带香料，皆准备齐全了，安泉嘱咐道：“一会到了沉香楼，千万不要多语，你可明白？万一夫人考你的文才诗书，你只需在我耳边嘀咕，我只当你娇羞，替你作答便好，你可明白？”

　　苏栀面色微醺，似笑非笑答道：“明白明白，快走吧。”

　　安泉心中突然莫名地不安，怕是方才这烈酒灌多了，莫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于是苏老爹也换了一袭绸缎衣衫，命小二雇了辆车，带上安泉李四一同前行，留下其余在客栈中静候佳音。

　　这沉香楼乃长平镇第一酒楼，万分气派，听闻是那柳霸陵的弟妇所开，这柳霸陵原本有一义弟，算得是江湖侠士，早年柳霸陵惺惺相惜，结为金兰，却是英年早逝，只留下孤妇一名，托付柳霸陵代为照顾，这孤妇名叫宋世香，如今与柳霸陵姐妹相称，当年杨柳身段美人脸，如今也是半老徐娘不减风流，浓妆艳抹，面如满月，体胖露福，这沉香楼，便是柳夫人盘下送她的，她倒也真没辜负柳夫人一番心意，将这酒楼开得红红火火，更比往日。

　　宋世香虽表面自有作为，可是却对柳霸陵百般奉承，事事顺着，从不违逆，柳霸陵便是更加钟爱她，她本无子，柳霸陵便令儿子柳子煜将她认为义亲，此番见苏栀，柳霸陵便拉了她作陪，席间还有那柳子煜的正妻梅二姑娘。

　　梅二姑娘名叫梅如雪，只因园内白梅盛开之时出生，便得了这名字，此女是内城新封的仁勇校尉梅天赋的次女，梅天赋原本是个无名小卒，会些三脚猫的拳脚功夫，得女姿容艳丽，幼时学习读书作画，诗书礼教，女工刺绣，无一不精，只是这女生来脾性极烈，入门后唯独顺着这婆婆，二人关系极好，她入府做妾后，梅天赋也沾着柳霸陵的光，进宫找了个差事做。

　　可是除了柳霸陵，却是谁也压不住她，现今成了正室，更是目无众人，僮仆女婢，没有不畏惧她的，老管家柳宝见了她，也要退让三分。

　　这三个女人坐在一起，好比一虎坐山二虎伴，谁若是招惹了她们，简直是自寻死路。

　　陪同的还有柳宝和婢女两名，还有府中的教书先生聪算，此人看上去仙风道骨，白衫独立，据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被人称为神口先生。此神人是柳霸陵亲口从京中安平王府安王爷手中夺下的，抢来教自己儿子读书，如今叫了这聪算来，便是要考一考新媳妇的学识是否如同安泉所言。

　　待到酒菜齐备，门外有人来报，苏老爷到了。

　　柳霸陵只见进来一皮肤微黑的老汉，神采奕奕，精神饱满，目光炯炯有神，一身丝绸锦缎，虽然旧了些，却是风采不减。

　　老汉忙行李道：“在下苏明真，见过柳夫人。”

　　不多时身后又走出一妙龄少女来，长裙曳地，环佩叮当，衣衫精致，穿着一丝不苟，大方得体，妆容浓而不腻，色泽淡而更雅，腰身犹如风摆柳，面貌好似月下花，眸光潋滟有情义，朱唇秀丽自娇嗔。面泛桃花色，启齿温柔声，只道：“苏栀见过夫人。”

　　在她身边的便是那冰人安泉。

　　柳霸陵哪里见过如此美貌女子，不由喜从中来，看着行为举止，说话之声，简直比那梅二姑娘更明礼教，不愧本为富户所出，即便是家道中落，也不失礼数。却不知是这苏栀酒兴正浓，微醺着作答。

　　宋世香一见柳夫人面露喜色，忙笑道：“这苏姑娘果然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行为举止小心得体，言谈之间有大家闺秀之风啊，柳姐姐好福气。”

　　梅二姑娘却是不悦，却依旧笑着不紧不慢道：“这哪里是婆婆的福气，能入得柳家，分明是这苏姑娘的福气。”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说得柳霸陵喜笑颜开，忙令苏氏父女坐下，安泉跟上去站在一旁，李四麻子做小厮，站在一旁。

　　寒暄客套，不在话下，安泉暗自捏了一把汗，好在这苏栀喝多了酒，懒得言语，席间不曾开口，不多时店内伙计上了酒来，打开封泥，苏栀一嗅之下，顿时来了精神，竟然开口道：“五十年陈的竹叶青。”

　　安泉吓出一身汗来，好在这苏栀酒劲尚在，言语柔和疲懒，不至于太豪气，可是柳霸陵却不禁道：“看来这苏姑娘，对这酒，颇有兴趣？”

　　苏老爹忙苦笑道：“哪里哪里，只是小老儿从前做过些茶酒的买卖，她随着我，耳濡目染，也能分辨些出来。”

　　柳霸陵倒是不介意，笑道：“也好，我们除了琉璃画坊外，近来有打算开个酒庄，看来这苏姑娘倒是能帮上不少忙啊。”

　　梅二姑娘不悦，却不漏声色，只道：“这苏姑娘果真是学识渊博，知书达理，眼见着长平镇又要出才女了。”

　　聪算一听这话，却是会了意，柳夫人瞟见聪算的神色，便道：“酒席间甚是无趣，不如我们寻些开心来，苏姑娘意下如何？”

　　苏老爹忙答：“小女全凭夫人安排。”

　　聪算便道：“在坐者，梅少奶奶和这位苏姑娘都是聪敏过人，既是才女，又为佳人，不如在下在酒间出几联来，供大家吟赏作答，消遣消遣？”

　　梅二姑娘一笑：“此法甚好。”

　　苏栀本就看这梅二姑娘不过，一听她说好，便是心有不甘，想也不想，借着酒劲便答：“甚好。”

　　安泉又急了，这苏栀哪有些娇羞的样子。刚想上前去，谁知这梅二姑娘早就从管家那里听得这冰人才思过人，只怕他帮着苏姑娘让自己吃亏，忙道：“你在一旁坐得好好的，过来做什么。”

　　安泉讪讪，又坐下。

　　梅二姑娘道：“先生请赐上联。”

　　聪算忙从腹内翻出已经备好的上联，摇头晃脑道：“水中冻冰，冰种雪，雪上加霜。”

　　梅二姑娘心知此联颇有些难度，便故意道：“不知苏姑娘，有何妙对。”

　　苏栀哪有主意，却也无甚畏惧，只道：“我有的，有的。”可酒劲却不见醒，安泉急得跳脚，这眼看就要到手的彩礼，难不成就这么飞了？

　　他冲着苏栀挤眉弄眼，手按按指着窗外，大窗半开，合欢花样的雕窗透出淡薄微光，天空有云，日头当空。

　　苏栀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也学着他的样子直指窗外。

　　安泉忙起身道：“苏姑娘的意思是，这对联，就在那云里了。”

　　梅二姑娘道：“我看不明白，请苏姑娘明言。”

　　安泉一笑，道：“苏姑娘的意思是，空中腾雾，雾成云，云开见日。”

　　聪算一听，忙道：“姑娘好才华，好才华啊。”

　　梅二姑娘白了他一眼，这哪里是苏栀好才华，分明是这冰人好才华。

　　柳霸陵却是皱了眉，道：“人家吟诗作对都讲究从眼前取题，你们这云啊雪啊的，我也不喜欢听，说些有趣又简单的才好。”

　　宋世香也在一旁道：“是啊，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有柳夫人的气魄，也没有梅二姑娘的才华，你们讲的我都听不懂，好不无趣。”

　　安泉心中乐了，敢情这柳霸陵也是胸中无甚墨水的女人，专想听那有趣的，这可是着了苏栀的强项，若论吃酒取乐，麻将牌九，谁能比得过苏栀？

　　恰巧有小二进来说琉璃坊有人来了，柳夫人和梅二姑娘便暂离了席。

　　安泉这才得空凑到苏栀跟前低声道：“七小姑娘，莫担心，你只需记得，他们说个什么词，你在下面接个差不多的便好，他们说白，你便说黑，他们说新，你便说旧，他们说风，你就说雨，我这意思，你可是明白了？”

　　苏栀纵便是带着醉意，可脑子不糊涂，本性机灵，自有一肚子邪活。

　　安泉嘱咐罢，柳霸陵带着梅二姑娘已经回到了席间，兴致不减，请聪算继续出题。

　　聪算思忖良久，正在考虑如何让柳霸陵听得有性味之时，恰见窗外燕子飞过，便道：“一群紫燕窗边过。”

　　苏栀一见这句她听得懂，眸光向桌上一扫，想着安泉的嘱咐，当即就有了想法：“半只烧鹅桌上爬。”

　　此言一出，四座皆笑，柳霸陵却笑称：“妙极，妙极。”

　　宋世香也道：“工整又有趣，好，好。”

　　安泉几乎笑喷，强忍了看梅二姑娘，梅二姑娘脸色发白。聪算擦擦汗，也道：“姑娘真是才思敏捷。”

　　柳霸陵兴致正浓，道：“不如我出一联，你们来对，可好？”

　　众人都奉承道好。

　　柳霸陵思忖半晌不得一题，却见那神口先生聪算拿了筷子去翻那王八汤中的龟壳。便笑道：“有了，此联正是，鞭打乌龟背。”

　　神口先手翻龟甲不成夹了口菜放入嘴中，没料到夫人拿他取乐，手一抖，筷子正捅在牙龈上，捂着嘴一阵皱眉。

　　苏栀一看，笑道：“棍戳先生牙。”

　　众人都叫好，连梅二姑娘都忍不住笑了。唯独那神口先生脸上青白红紫，热闹极了，自此，他便在心中记下仇恨一桩。

　　苏栀酒劲渐醒，好在众人也都吃饱喝足。可这柳夫人却丝毫也没提下聘之事。安泉心下疑惑，却听柳夫人道：“方才琉璃画坊的人来，说是小儿正在画坊中随父学画，听闻苏姑娘在此，特来相邀一聚，不知苏姑娘，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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