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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五章】人如花 怎堪开两色(四) ...

  •   乌铜底,烫金字,令牌上书四个字,免死令牌。
      江楚贤道:“皇嫂不需担心,皇兄要你帮助谋划,就会保你周全。”
      我点点头,拿起免死金牌,将它袖了。
      江朝曦慢慢倾身靠近我,刻意压低的声音饱含蛊惑:“立功之后,妃位以待。”
      我摇头道:“臣妾不要妃位。”
      他神情一顿,笑意一寸寸地冷下去,问我道:“那你要什么?”
      我盯着江朝曦,一字一句地道:“善待襄吴,善待明瑟。”
      若江朝曦不追究这个细作是襄吴所派,那么我自然愿意为他所用。
      “就这些?”他的薄唇抿起弯起一个笑弧。
      我点点头道:“就这些!”
      “你竟是这般忠心耿耿。”江朝曦若有所思地道,“只是有一点不懂,你要朕善待容妃,难道朕苛责过赫连明瑟?”
      我静了一静,道:“我说的善待,是请皇上不要为难她,也不要宠幸她。”
      江朝曦似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犀利的目光在我脸上不轻不重地刮过:“你的意思,是觉得襄吴儿女不应因侍寝而折辱?”
      他竟是字字犀利,毫不忌讳地问了出来,如一柄利刃,将一切伪装生生划开。
      我之所以要为容妃求得无宠,只是因为顾虑到她作为异国公主,没有后台依仗,若要获宠只能惹来祸端。
      我起身,盈盈跪下,道:“是我和她福薄,受不起恩宠。”
      江朝曦面上阴晴不定,抿紧了薄唇一言不发,良久才应道:“容妃之事,依你便是。”
      我松了一口气,目光向窗外看去。大厅里,那名舞女已经歇了舞姿,脊背直挺着,静立在台上,仿佛没有听到台下如雷的欢呼。
      老鸨拎着裙裾笑眯眯走上台,朝台下道:“各位爷儿,浮生姑娘的舞棒不棒?”
      台下自然是一片叫好声。老鸨喜笑颜开,正欲再说什么,已经有人喊叫起来:“一百两!”
      “三百两!”
      “三百五十两!”
      ……
      原来是妓馆里惯有的千金来□□宵夜。江楚贤凝眉看了一会子,竟不做声。浮生的眼神继续往二楼飘来,起初还算作淡淡的一瞥,后来竟掺杂了些焦急。
      江朝曦若有所地对我道:“此舞传自襄吴,你生在襄吴,定是非常熟悉的了?”
      我会意,朗声对大厅喊道:“各位,依在下看来,浮生姑娘的舞算不上上乘。”
      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一片嘘声。只是,浮生的目光转而向我,灼灼地盯着我。
      我继续道:“浮生姑娘的舞姿依法合度,身眼手法皆应着鼓声,堪称精妙。不过这盘鼓舞讲究的是并非形,而是神,即是要表现出无垠太空,千载长想之神思。其雍容之姿,惆怅之韵,难以言讲。可惜姑娘心思不在舞上,踏节而无心附和,空有舞姿而无神韵。”
      脂粉客饱含不屑意味的嗤声,此起彼伏。这等香艳风流之地,众人讲究的只是色暖花香醉生梦死,哪里真的是赏舞呢?
      我也不计较,伸手欲要阖窗,忽听那女孩开了口,脆生生地道:“浮生愿陪洛公子饮茶。”
      老鸨唬了一跳,道:“浮生,王公子已出价五百三十两,你这是魔疯什么?”
      我居高临下看着,对江楚贤道:“洵王,你还不出手?”
      江楚贤眸色深沉,听我如此说,淡然一笑,喊出了千两银票来赎浮生,直把老鸨的嘴都要乐歪了。
      须臾功夫,浮生抱着琵琶,婷婷袅袅地上了楼,唇齿含笑:“江公子,浮生看着这两位眼生,不知如何称呼。”
      江楚贤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说辞,分别介绍了我和江朝曦,之后便洒然一笑,招呼浮生落座,道:“许久没来,也许久没听你的琵琶曲了。”
      “公子许久没来,但对浮生的福泽可是一天都不缺的。”浮生唇线上扬,白皙如玉的颊边有赧色浮现,“有公子倚仗,浮生在这里不曾受过委屈。公子之恩,浮生愿三生为报。”
      这话由她口中缓缓道出,更是添了三分缱绻,七分情深意重。
      江楚贤向我问道:“洛兄,今儿你是客,想听什么曲儿?”
      我淡淡道:“后~庭花。”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
      《后~庭花》是南朝的陈后主所作。那个荒淫的皇帝,直到宫门被铁蹄践踏,还在后宫中与宠妃玩乐,所以此曲也被后人称为亡国之音。
      浮生神色一滞,凝眸看我,道:“浮生技拙,不会此曲。”
      我故意不去看她脸上那一抹隐现的疑惑,道:“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这样的奢靡颓败的词,我也是不喜的,只是今日听江兄说起后~庭花,便记起这首曲儿来,浮生姑娘有无兴趣一听?”
      “愿闻其详。”
      我悠然道:“听闻后~庭花的花朵有红白两种颜色,白花美如冠玉,红花灿若烟霞,江兄于是问我,是喜白花,还是喜红花?浮生姑娘,你若是我,会如何回答?”
      浮生将细长的手指拨于弦上,发出细碎的清响。她抿唇看着我道:“红花白花,不都是后~庭花?喜欢哪一种,能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我慢慢道:“花有两色,正如人有异心。一个人不可以做两个国家的子民,一个臣子不可以效忠于两个朝廷,否则就是遑论廉耻,风骨尽失。浮生姑娘,是不是?”
      浮生依旧是有意无意地拨着弦:“听洛公子口音,是襄吴人士?”
      “不错。”
      “襄吴国刚结束战乱,洛公子这般义愤填膺,原来是深有体会。不过襄吴眼下和南诏结好,以后许都是好日子了。”浮生缓缓道。
      我微叹了一口气:“明妃出塞,解忧远嫁,哪一个能保得千秋万代的太平?”
      浮生淡淡道:“人无百岁长,何怀千岁忧。公子保得自己百年快活就行了。”
      浮生所跳的盘鼓舞,步法身姿是襄吴人所喜。方才我一番激愤言论,她眼中明明是赞赏的神色。就连答我的那句“襄吴国将不国”的话,也是用襄吴口音说出的。
      我已经最的限度地暗示她——我同样是襄吴人。可是和浮生说了半天,她倒是将话说得无比圆滑,似乎并不相信我。

      离开时,江朝曦早早在马车内等候。我甫一进车,只觉头昏脑胀,身子一软便靠上了车壁。江楚贤倒是停了好久才施施然步出春香馆。
      只听车外,浮生轻声对江楚贤说:“听闻王爷前儿又被参了一本。”
      这露重人稀的时刻,她再不称他为“公子”而是“王爷”,而且朝堂上的事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她果然是细作。我凝神静气,只听江楚贤答:“这个月还好,比上个月少了两本呢。”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谁让我麾下的将领不服修葺城墙这样的差事,罢工误期呢。”
      浮生悲愤之声传来:“修葺城墙!这岂不是辱没了王爷的绝世才华?”
      她心疼他,爱惜他,可却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早已出卖了她。
      我也出卖了她。我接近她,只是为了和江朝曦完成一笔交易。我虽是襄吴人,但我一点都帮不了浮生。
      身份暴露的细作,只能成为废棋一着。此刻心软的话,只能惹来更大的祸患。
      身子突然被一双臂膀紧紧环住,江朝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偷听什么?”
      我忙扶住额头,道:“昏昏沉沉的,靠着休息一会子。”
      接着想了想,觉得还是换个话题,便道:“浮生不信我,我尽力了。”
      江朝曦露齿一笑:“她信了。”
      “可是我都没机会向她证实我的身份。”
      他闻言,轻笑一声:“正因为她信了,才不需要你表明身份。这件事,急不得。”
      一盏茶的功夫,许是江楚贤上车,马车才缓缓而驰。
      昨晚上霖霖落了场雨,细丝般的小水珠粘在发间,脖颈上,衣袖间,裸露在外的脖颈上有丝丝寒意,鼻翼间都是濡湿的潮气。
      江朝曦将我平放在膝上抱着,静默半晌后,自己打起了盹。风灯的光摇摇晃晃,透过帘子渗了进来,映照在他的睫毛上,像一把浓浓密密的扇子。
      我略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胳膊,发觉他还是同样的姿势,就大着胆子想要将双臂抽出来。不料这下他突然收紧双臂,睁开眼睛瞅着我,道:“做什么?”
      我有些讪讪,道:“我想看看马车行到哪里了,宫规森严,总不能出了差池。”
      他若有所思地抚摸我的脸颊,道:“撒谎,你只是想避开我罢了。”
      我一愣。在他面前,半点谎言都无处遁形。
      一片静谧中,面前的这个男人忽道:“你觉得我狠吗?”
      狠,怎么不狠。
      九年前落在他手中的惨状,到如今想起,还是能让我堪堪地打一个冷战。我顿了一顿,道:“都说天家最是无情的。”
      这里的气氛到底不如宫内压抑,这句话便轻易出口。江朝曦听了,眸中光电点忽明忽暗,良久才道:“在权力的角逐中,只有赢家,没有输家……因为输家后来都死了。”
      男子的脸浸在昏暗中,如一尊隐忍的神祗,沉默,蓄势待发,没有人能够忽略他尖锐的力量。
      我打了个冷战。
      他说的对。
      在权力的角逐中,只有赢家,没有输家。
      因为输家,后来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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