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天下》烟小尘

12、战役

　　之后，依燕儿和耶律炘逸回到了塞外的草原，那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

　　契丹的人们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来自遥远蒙古的王妃，会将他们的王征服。在夕阳下，两人策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肆意奔驰，风呼呼地吹过耳边。依燕儿成了草原上真正的大雁，自由翱翔。夜半无人私语时，悠悠的箫声便一如既往地响起，故人已得，便少了其中的落寞回荡在辽阔的草原。

　　疾驰之后，炘逸和依燕儿牵着马来到溪边饮水。突然炘逸偏过头问依燕儿，你恨过你哥哥吗？

　　依燕儿正牵着自己的马儿喝水，听到这个问题后回头，两颊精致的酒窝若隐若现。

　　为什么要恨呢？从小我哥哥便待我好，如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必如此。

　　而且，相信生活和阳光，会比较幸福。

　　依燕儿说这话的时候显得神采飞扬，又回头专心侍候她的马儿喝水。完全没有注意，炘逸在注视这抹欢乐的背影时，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担忧。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某天半夜，依燕儿翻身时发现了不见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她和衣而起走到帐外时才发现，她的夫君正在和一位将领低声地交谈。

　　北风把他们交谈的一些信息送入了她的耳畔。“攻打”“蒙古族”之类让她敏感的词汇都包含其中。

　　依燕儿矗立在北风中长久地默默无言，直到冬夜的北风刺入她的骨髓，她才猛然恢复了意识，回到了帐内，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她躺回被子里。一直到炘逸的身影回到帐内，她才将眼睛闭起。

　　炘逸躺回依燕儿身边不经意触及她的手臂时才猛地发现她的身体竟是寒冷得没有温度，不由大吃一惊，不觉紧紧地抱住了她柔软的身子，将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输送给她。却不料被依燕儿猛地推开。就在炘逸诧异之时，黑暗中的依燕儿和衣而起，手臂被炘逸拉住：

　　“大晚上的，你要去哪？”炘逸有些不悦，觉得今晚的依燕儿有些反常。

　　黑暗里传来的女子的声音分明是清冷没有感情的：“去马棚。”

　　炘逸剑眉皱起，拉着依燕儿的手依然不放：“大半夜去马棚做什么？”

　　“天这么冷，马儿也冷了。”依燕儿的回答很简单，声音中也听不出有什么感情的变化，只是一味地想挣脱炘逸的手，终于忍不住大声叫道：“放开我！”

　　“我不许你出去。”炘逸不明白今夜依燕儿为何如此反常，心里却隐隐觉得，如果就此松开握着她的手，她便会像大雁一样飞走，而不留一丝痕迹。今晚和契丹将领的秘密对话也还历历在耳，炘逸不能让她出事。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是霸道而不容更改的。

　　用力地将依燕儿已经站起的身子拽了回来，将她狠狠按在胸前，不容她挣扎。

　　依燕儿一言不发静静地蹲在马棚前，她的长发在风中随风飘荡。在她的旁边站着不知所措的马夫。

　　“王妃，昨儿实在太冷了，小的就进帐里躲了会风，本以为就一会儿肯定没什么事的，谁知这马不经冻，就这么死了。”马夫上前结结巴巴试图解释。

　　地上躺着的马，正是依燕儿心爱的马。依燕儿曾经骑着它到过江南，到过临安。曾经牵着它和当时的炘逸一起踏青。炘逸还说它：“一点也不像江南的马儿般温驯，倒有塞外的马儿的桀骜。”

　　就是这样一匹桀骜的马，在来到契丹不久就在一个不算冷的寒夜可怜死去。

　　也许是它不适合这儿的环境。也许自始至终是它来错了地方……总之，依燕儿再度抬头时，便把怨恨的目光一个劲地全部射向远处的那一袭白衣。

　　“它死了。”依燕儿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吐出一句话。这个从不落泪的女子这次眼中竟似有泪水渐涌：“如果没有你，它就不会这样了！”

　　炘逸心疼地看着依燕儿的泪眼朦胧，正想上前将她搂在怀里之时，便有一个全身盔甲的将领匆匆走来，附在炘逸耳边低声言语，一瞬间炘逸便收起了所有的表情，转身欲随那将领而去。就听见依燕儿的声音在他背后清脆地响起：“你如若去了，我们之间便再无话可讲！”霎那之间炘逸便已知道昨晚的事情已经被她知晓，尽管痛彻心扉，脚步却只略一停顿，剑眉微颦，却很快恢复了平常神色，决然而去，不再流连。

　　依燕儿嘲讽地看着炘逸离去的背影，回头看见跪在地上已然吓呆的马夫，不发一言走进马棚，不一会儿就牵出了另一匹马，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爬上马背绝尘而去。

　　好吧！耶律炘逸。既然你将征服看得那么重，那么，我只好回家，和我的族人一起。

　　依燕儿跑不了多远。因为她在跑出契丹领地十多里之后，便遇见了大蒙的秘密信使。见到她之后立刻跪倒在她脚下：“公主！这是大王写给您的信！”

　　阵前，所有军士蓄势待发，准备开战。

　　只短短几个月，原先败退的蒙古出其不意地联合里了中原帝王势力一起攻打契丹。契丹寡不敌众。这，已经是第四场战役了！

　　意气奋发的蒙古大王依丹得意洋洋骑在马背上，看着契丹的败兵残将，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感不由袭上心头。三个月前，蒙古战败契丹要求公主和亲之时，那时候他正在和中原的帝王谈判。谈判的条件是关于攻打契丹的事宜。所以他的妹妹依燕儿，不过是作为政治的牺牲品，被他送上了历史的舞台。为的，不过有足够和中原谈判的时间。

　　此时一雪前耻的时候终于来了。

　　依丹想着，他已经给他的那个傻妹子送去了信。信的内容只不过是把这场战争的性质颠倒了一下，而产生的效果却能是非同凡响的。以塞外女儿的爱憎分明，他那个傻妹子肯定会对着耶律炘逸一箭射下。这样，契丹群龙无首，胜利便来得更加容易了。

　　炘逸定定地盯着军中竖起的蒙古的旗帜。目光延伸到阵前那个骑在马上的得意人影之时便戛然而止，眼中的感情变化莫测。他想起了临来之时依燕儿的话。

　　“你如若去了，我们之间便再无话可讲！”

　　唇边流露出一丝苦涩。燕儿，我并非是侵略你的蒙古。这次挑起战争的，恰恰是那个你口中“对你很好”的哥哥。我不对你讲，只是不想让你知道契丹正和你的族人正在相互厮杀。即使在这场战争契丹纯属自卫。

　　三军阵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人此刻突然神情一变，由惊讶迅速转为欣喜，喊出来的话让炘逸极为吃惊：“燕儿！快射死他！”

　　炘逸吃惊地回头。极目望去，茫茫的草原上正有一匹马匹正飞快地向着他的位置移动，很快便在他的后方停下。是依燕儿。

　　这时依丹的表情已经是迫不及待了。他再一次朝依燕儿喊道：“燕儿，快射死他！”

　　炘逸诧异之时，在他身后的依燕儿已缓缓地拉开弓箭，剑锋直直指向的，正是他！

　　依丹眼见妹妹看了信之后真的听从了他的话要射死耶律炘逸，脸上荡漾的全是胜利的得意，内心已经在期待。耶律炘逸，就算你现在想跑，也晚了！依燕儿射箭的本领，在嫁给你之前可是大蒙内一等一的好手。

　　可是依燕儿手中的箭射出来，却是射向大蒙飘在半空中的军旗。军旗中了箭，一瞬间就垂了下去，惊讶得依丹说不出话来，下一秒毫不犹豫大吼出声：“依燕儿！你怎么回事！”大蒙的军旗被大蒙的公主射落，这将是一个多大的笑话啊！足以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依丹的脸成了猪肝色。

　　这时依燕儿毅然扔下了手中握着的弓跳下了马背，重重地朝着依丹的方向跪下了，声音惨烈而决绝：“哥哥，对不起！我嫁给了耶律炘逸，就永远是契丹的王妃！”

　　依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炘逸的心中却是一喜。再看依燕儿，正撞上她的目光。

　　依燕儿哀求道：“你可以不攻打大蒙吗？”

　　随后哀求之声被一阵猖狂的嘲笑取代，是依丹：“我的傻妹子啊！你还真的以为是耶律炘逸攻打大蒙啊！”眼见妹子的立场已经坚定在契丹，依丹索性全盘托出：“是我联合了中原，来攻打契丹的啊！哈哈哈哈！”依丹的话打碎了依燕儿所有美好的回忆：“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来和亲吗？其实当时的那种情况，即便是契丹要求和亲，大蒙也可不答应的。但是，那时候我正在和中原皇家谈判，我需要时间拖住契丹。之后再一举反击，灭了契丹！否则，也只是平分秋色，依旧守着那可怜的一亩三分地罢了！”依丹狂笑起来。只要能够胜利，即使是亲妹子，也可以牺牲。

　　依燕儿此时已经站起，一跃上了马背，策马来到炘逸身侧，对炘逸笑着，笑容中有着阳光，和满足的味道，近乎呢喃地说：“不是你干的，就好了。”

　　号角响起，两军对阵，三军厮杀。黄城足今古，白骨乱蓬篙。

　　尾声：

　　公元1540年，契丹与汉蒙联军的第四次战役战败。

　　公元1541年，契丹大王耶律炘逸战死阵前。史称这最后一战为“浦光之战”

　　依燕儿跪在耶律炘逸的遗体前，平静地看着汉蒙逼近的军队，十七岁之前她是大蒙的公主。十七岁之后，她是他永生永世的王妃。一直到看见走在前面军队最前面的那个和她一母同胞的哥哥，然后一直微笑着躺在了炘逸的身侧。

　　依燕儿闭了眼，想起他们的红烛暖帐，策马双飞的快乐时光。

　　炘逸说塞上的男儿宁战死不投降。女儿亦如是。所以在依丹到来之间，她就已经自行服下了毒药。

　　他和她的故事，是从江南水乡的蒙蒙烟雨中开始，如今在塞外的萧瑟秋风中结束。

　　回想起炘逸对她的好。依燕儿觉得很幸福，很幸福。

　　<全文完>
　　完稿于2010年11月21日 18：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