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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莫问前程(四) ...

  •   四、伤重

      夜幕深重如墨,包围营地的士兵沉默着。若不是风里晃动的火把偶尔照亮密密扎扎的长枪,夜色还不至于沉重到诡异。
      陈元庆在营门来回走动已经数百回合,大风里飞扬的蓝底红边的“程”字大旗也不如他躁动不安。
      狂风撕裂天幕的声响里突然有了异样,营外的大军裂开一条缝,待一队骑兵冲进大营后又潮涌般迅速合拢。
      来者不是程陵,而是太尉萧从景。他身后大队人马里为首的十几人是金领黑衣的羽林军。
      看清来者身份,征北军大营里的将帅们齐齐跪迎。
      然而萧从景并无言语,径直走向中间的营帐,身后的刘戟对跪在前面的几位将军说:“你们进来,景殿下有话说。其余人等在外面候着!”

      营帐里灯火明亮,但坐在正中萧从景神情暗沉。待几位将军入来之后,刘戟便拿出文书宣读。
      “……罢免程陵大将军之职。征北军即刻开拔回荆州驻地,由荆州刺史王穆统领……”
      刚听到这里陈元庆已经头脑混沌,后面的东西他是听不清了。抬眼愣愣看着萧从景那张肃穆的脸。等到文书终于念完,他试探问道:“殿下……程陵呢?”
      萧从景终于说话了,他站起,走过来扶起陈元庆说:“陈将军戎军三十年有余,是大梁的良将,为国之昌盛贡献巨大。征北军少年将帅,年轻气盛,但是有你看着他们我是放心的。”
      “殿下……”陈元庆殷切地看向萧从景,被他搀扶着不知道该不该站起来。
      “如今征北军将领变更,更要老将军主持大局才能稳定军心!这其中轻重老将军定能掂量。”萧从景还是扶起他。
      “殿下,程陵呢?”
      “程陵叛国……已经处斩。”
      刚刚站起来的老将又跌回地上,旁边传来凌剑肆无忌惮的哭声。

      黎明,天幕微光。
      寂静树林外鸦雀惊起的声响吵醒了浅睡的黎樱瞳。这一夜她是怀抱着琦洌剑靠在门口睡的。想是程陵回来了,一想到就要见到他,悬着的心也踏实了不少。

      冲出树林的白色骠骑是雪影没错,可是,马背上的人是趴着的,而且满身是血。
      “这是怎么了,哥哥,是你吗?”
      似乎对黎樱瞳的喊声有所反应,程陵紧紧抱着白马脖子的手微微松开,还想用力抬起头来,却完全把控不住掉下马来。
      这下黎樱瞳看清了,摔下马来的真是程陵。可是他上身原本如早春杨柳淡青的衣衫全被染红了。
      “将军哥哥,你怎么了!”小姑娘被吓得不轻,哭喊着抱起程陵的头。程陵眼睛没怎么睁开,吃力地抬起手指向雪影,嘴里念叨着什么。
      黎樱瞳将耳朵凑过去,好容易听出是说马背上有药。随即她放下程陵从马鞍上的袋子里搜出一小袋药粉。想来将军百战,出生入死,是应该有金疮药随身带着的。
      也来不及多想,黎樱瞳就在门外拉开他的衣服找伤口上药。衣服残破,但是程陵前胸的伤口并不严重,可是看程陵痛苦的神情伤应该远不止此。
      “哥哥,你受内伤了吗?可是哪来那么多血!”
      程陵想说话却苦于伤痛,刚刚开口又咳出血来:“背……”
      “哦!”黎樱瞳拍拍脑门,赶紧把程陵侧过来。这下她又一次被吓到了,程陵后背有一条长长的刀口,更可怕的是左背紧贴着肩胛骨的地方有一处深深的口子,鲜血还在从此处慢慢流出。
      黎樱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将药倒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她总是控制着,可是手还是忍不住抖动,到后来就一边哭一边上药,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有些都滴到了程陵的皮开肉绽的伤口上。

      等到上了药,撕了布条给程陵包扎好,然后将他拖回里屋,黎樱瞳已经累得虚脱。可是程陵俯卧着,裹在伤口上原本白色的布条正在一点一点变红,血没有止住。再看看程陵一动不动脸色煞白,黎樱瞳慌神了,喊道:“哥哥!哥哥!你可别死啊!哥哥,哥哥!”
      “还没……”程陵嘴唇微动,只说了两个字。
      “我听说过陈元庆将军是军中医神,他是在你的征北军中吧,我这就去找他!”说完正要转身,手腕却被程陵死死扣住。
      “景……在军中,你去我们都完……”
      “那怎么办,你这样会死的!”
      “有他的药也一样……别急……”

      大将军说话是很让人安心的,或许黎樱瞳除了相信也没有别的办法。好在血还是止住了,但是失血过多的程陵也陷入昏迷。
      为了程陵的伤,黎樱瞳乔装少年到处寻找药和大夫,但是此处村舍疏落,只在几天前有个云游郎中路过此地,因为醉酒摔伤腿,留在乡里休养。黎樱瞳找人引路,不分青红皂白地拉了那瘸腿郎中为程陵疗伤。
      郎中柳云之四十岁上下,云游南北见过不少伤者,所以对程陵的刀剑伤也没有太多感触。只是打开来检查完后让黎樱瞳找了针线为他缝了伤口,然后淡然道:“这恐怕是活不过来的!”
      “什么?你对着他忙了大半天就是这结论?”
      “我看他是征北军大营里出来的才死马当活马医了,不然我可不愿劳这神。”柳郎中懒散地说着,指指程陵腰上挂着的征北军令牌,“我可是踏遍华夏之地的人,这东西我认得,是征北军将帅才有的东西。你的兄长从征北军来,那定是对梁建功立业之人。”这人无视面前之人的焦虑,自得其所接着说,“怎么不去找陈元庆,他或许有办法!”
      黎樱瞳咚地跪在他面前,哭着说:“快救救我哥哥,他不能死!”
      “快起来!我只能尽力,”柳云之扶起黎樱瞳后又嘀咕了一句,“再说,有谁不能死的!”
      “啪”地一声黎樱瞳又跪倒,而且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好了,别哭了。你这姑娘也挺不容易。”看到黎樱瞳惊奇地抬头看他,他笑了说,“我可是行医的,男女还看不出?”
      柳云之拍拍袖子站起来道:“来此之前看到十几个带刀的人骑着马风风火火地到处找人,是不是和你们有关?他真是你兄长?他是不是为你逃营了!”
      话音刚落鸦雀惊飞声再次传入耳。黎樱瞳冲出屋外,天色已经昏暗,但远处晃动的火把却是异常明晰。随即,她解开白马,狠狠拍了一掌让它跑开。然后跑回来拉起程陵的手臂,要把他从床上拉起来。
      “怎么了!”
      “有人来先生帮我顶顶,我带哥哥去喝水!”
      水罐就在床头,里面的水装得满满。柳云之也不想和这女孩较真,帮她把人扶稳,然后随手捡了件衣服搭在伤患身上。
      黎樱瞳搭着程陵艰难地从侧门走了,虽然沉重但是她咬牙撑着,这种时候昏迷的程陵除了她无可依靠。

      想来一个弱女子独自走不了多远,李译带着十数羽林军一路搜寻,却是一路以来没人见过黎樱瞳。前面有间村舍,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正走出来迎接众人。
      马刚停住,李译就跳下马来,拿出一幅白绸展开问那人:“你可见过此人?”
      “哟!这么个绝世美人走丢了?要是给哪个男人捡了去,那还不是连渣都不剩了!找回又有何用?”
      李译不耐烦地抓回绸画,向屋内一挥手,身后几名羽林军冲了进去。在别人搜查的当儿,他向柳云之问道:“这位兄台,我等兄弟一路急行,此刻天色已晚,想在你处借宿一晚!

      黎樱瞳已将程陵藏在后山的灌木里,本想搜查的人走后立马回去,谁想出去遥望了几次,房前的几匹骏马依然栓在那里。直到夜深,原本活动的马儿也静了。看来这些人不到天亮是不会走了。
      然而程陵的伤势越显沉重。他原本因失血惨白的面色潮红了,开始黎樱瞳还以为他伤情有所好转,只在碰到他滚烫的额头时才发现异常。他还偶尔几句呓语,但是完全听不清楚。
      “哥哥,你想喝水?”她似乎听出了点眉目,也发现程陵口唇已干裂发白。可是眼下除了房舍前面有口水井,还有哪里有水呢!
      房舍那边,远远的有火光在晃动,拴在旁边树桩上的几匹黑马不时还踢动一下马腿。水井就在离马匹两步之遥,可是……黎樱瞳是不敢去的,她抬头张望努力在黑魆魆的夜晚找到些许可能提示哪里有水的东西。
      树洞!白天下过一阵子雨,或许树洞里有水。
      头顶上就有一个树洞,黎樱瞳挽挽袖子,踢掉鞋子,熟练地爬上树去。

      果然在树洞里有水,她试了一下还算甘甜,于是将衣袖全部打湿,准备下去拧水给程陵。要下树了,她脚往下摸索,可是一不留神,一个踏空掉下树去。
      树下积了厚厚一层落叶倒也摔得不痛,可是一连串稀里哗啦扑通的响声吵醒了敏感的战马。一声马啸,很快有人跑出房门,举了火把朝这方大喊:
      “谁?什么人!”
      为了不让程陵暴露,黎樱瞳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跑。
      树林深处越发幽暗,黑洞洞前方伸手不见五指,只觉得弥散着鬼魅的腐味。可是即使前路迷障重重也不比身后的追赶声令人恐惧。

      从睡梦中被吵醒的柳云之好容易稍微清醒些,他慢悠悠地走到门外查看发生了何事时,三五个黑衣羽林军已经跑了回来,正向站在门外的羽林军头子李译交待刚刚发生的事情。
      “一个男孩朝树林里跑,我们追过去……结果他掉下山了!”
      听完叙述,李译侧过头看向柳云之问道:“你家里还有他人?”
      柳云之摇头,说:“想是来偷东西的小贼吧,这年头战乱,世道不安宁。呵呵,小贼也就是糊糊口而已,可没想到会碰上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军爷!”
      李译厌恶地撇一眼这神色猥琐的干瘪男人,然后正色对手下人下令道:“回去休息,我们黎明出发!”

      一定也没过多久,因为四周依然昏暗沉重,黎明还未到来。失足滚下山后黎樱瞳已经记不得慌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强行让自己从头晕目眩中清醒过来,四周黑暗,但可怖的追赶声已经消失,只是手脚上被挂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一个激灵,黎樱瞳站起来,不管光脚踩着荆棘的疼痛,强打起精神爬上陡坡。
      人总在迫不得已时干一些平常想都不敢想的事。一年前,她未曾想过自己会涂花了脸穿丑陋的破旧男装逃亡;也未曾想过自己为了逃出景王府学会翻墙爬树,更不会想到自己被逼上绝路时还能为需要她的人挺身而出。
      摸黑回来时,程陵仍然悄声无息地侧躺在灌木丛中。黎樱瞳擦擦手上的血,咬咬牙继续爬树取水。这次顺利,程陵也在喝到水的时候稍稍动了一下。可接着他再无声息,连鼻息都微弱得难以察觉。
      “哥哥!”黎樱瞳压低声音唤了一声,然后摇摇他,这一摇不打紧,竟发现自己满手是血,程陵伤口又出血了。可是黎樱瞳也发现他睁开眼睛了,他微暇的双目被雾气氤氲得完全看不清,在缓慢的一会儿后,他似乎看清了面前的人。吃力地扯了下嘴角,算是微微笑了。
      “樱瞳……往南走……好好照顾自己!”
      “哥哥,是不是萧从景让你变成这样的,是不是……一定是!”
      仿佛所有的痛楚霎时全都消散,程陵的表情出奇地恬淡,他颤抖地伸出右手,轻轻擦掉黎樱瞳左脸上的泪。一擦,抹掉她脸上好大一块烟灰和刚刚荆棘挂出的血迹。
      “樱瞳,忘了仇恨,再也别回建康……我不能照顾你了。”
      程陵微暇的眼睛轻轻闭上,一阵清风,细碎的榆树叶簌簌而下,有一片落在他的睫毛上他也毫无反应。在从云缝里挤出的微光下,他的脸没有表情,呈现着如同大理石的冰冷。只是背后血还在流,可是这微温的血应该很快会冷了。
      心里弥漫着强烈的痛楚,黎樱瞳知道程陵正在离她而去。虽然父亲去世时她不在身边,但就在那个子鹿园被血洗的月夜,她的表兄妹和舅舅们还有那些无辜的村民就死在她的眼前。那无望的苍凉和悲恸就和现在一样。她真想用自己的命去代替程陵,从此不用经历生离死别,不用再眼睁睁看着别人为自己送命。
      黎樱瞳跪在程陵身旁痛哭,可恨此刻就算哭泣都不敢出声。突然她捂着胸口的手隔着衣摸到项链,随即想到什么立刻把项链取下来放在程陵胸口。
      “我不知道你何时才有神力,但此刻请救救他!”
      项链坠子上鹌鹑蛋大的红宝石晶莹透亮、色艳欲滴,然而它与程陵背上的狰狞血红不同,美得安静。
      夜魔离去,乌云散开,夜幕忽的青明,更有镰刀似的弯月悬在天边,远远投来微微光亮。有温和红光从宝石里缓缓腾出,就如潺潺流水般贴着程陵周身弥散开去,直到覆满全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一章莫问前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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