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四章明月天涯（一） ...
-
第四章明月天涯
建康，东宫。
萧从景站在七彩的云锦羽帐外。
锦被里，重伤的萧希铭已经奄奄一息。五天前皇太子荆州中箭，利剑射穿入左胸，颠颠簸簸地送回建康来御医也一筹莫展。
“太子，我来看你！”
屏退宫人后，萧从景掀开华帐走近几步。但最后的白纱他没有掀开。隔着朦胧的纱帐，萧希铭因伤痛而变形的面孔还只是隐约。
听到皇兄的声音，萧希铭急促地喘息，好不容易从胸腔里挤出几个嘶哑的调子。
“皇兄，为我报仇！”
“那箭出自谁手？”出乎意料，萧从景竟然淡漠地如此询问，接着他又问，“我们的幼弟可来看过你？”
幼弟萧永林九岁，是皇太子同胞的兄弟，皇家另一个嫡子。
皇太子自幼聪颖，就算被病痛折磨得神志模糊，此刻怕也完全清醒。他突然急促地咳起来，直咳到门外御医不顾叮嘱冲了进来。
萧从景并不多言，转身拂袖而去，只听得身后萧希铭急促的咳嗽和喘息里夹着这样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要什么我都给你，别碰他！”
皇太子被送回建康五日后在东宫因伤重而亡，去世前写血书举荐皇长子萧从景为太子。
皇帝萧冀望闻太子殁当场吐血晕厥。
永全十一年六月十七日，这一年的腥风血雨才刚刚过去一半。
1、天涯
永全十一年七月，司州以西三百里，杨柳镇。
杨柳镇上自然杨柳垂岸，水榭花桥。程陵和黎樱瞳都喜欢这个地方，所以即使要赶路也要在此地逗留几日，看看柳絮纷飞，听听蝉鸣水笑。
起码黎樱瞳是这么想的。更何况她的病这几日也没见好转，再如此奔波身子怕是扛不住。
所以，程陵指着一处带着池塘藕荷的小院说，我们就处在此可好？黎樱瞳赶紧点头，快步上前打开小院的篱笆。
小院挨着百亩荷塘而建，杨柳垂岸，荷莲相映。小院独立没有四邻，只有三间小屋，朴实整洁，清静阴凉。
“好地方，怎么没人呢？”
“就我们啊！”
程陵牵马进来，随手关上篱笆。
“这么好的房子不要租？”
程陵笑了，从马上拿下行礼阔步迈向房门。
这男人身手不凡，也曾挥斥方遒，就算沦落凡网也是能耐了得。黎樱瞳心中窃喜，不再追问，乐淘淘地跟在他身后。谁知他突然转过身来，笑盈盈地对她说：“我刚刚买下来的，就知道你会喜欢！”
晴天霹雳！
黎樱瞳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瞪着程陵，只见他满脸阳光无限真诚。
“哪来的银子？”
“包袱里啊！师母装的吧。还好有一百两，刚刚够，差一点就买不了！”
“什么……”一百两起码可以买个两层小院吧。好歹跟着白木槿接过镖，黎樱瞳多少知道一点行情，“包袱里还有银子吗？”
“有~你放心，我才不会全部花光！”
黎樱瞳赶紧抢过程陵手上的包袱翻出钱袋。里面，一只光秃秃的一两银锭孤伶伶地躺着。
她再看向程陵，此人还是笑着看她，露出虎牙，满脸期许。
“怎么？你不喜欢？”
“……”
“我想着这地方不错，最好能住一阵。”
“……”对啊，住一阵后还是可以卖掉的，就算卖不回一百两，三十两还是可以吧……可如此乱世，谁知何时战火烧到这里，到时恐怕连一两都不值。
黎樱瞳握握拳头，深深吸了口气，好容易才挤出笑容，深情地凝视着程陵说：“不——错，我喜欢！”说完头也不回地踏进屋去。
南梁皇太子的死讯刚刚传到荆州以北的魏营，但是身为俘虏的梁国卫将军凌剑无从知晓。
那日醒来他已身处敌营。这简直就是对这南梁卫将军的天大打击，且不说性命安危，三日之后即将到手的月俸就不知找谁去讨。
贺铁岩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魏将，他絮絮叨叨地向贺铁岩索要赔偿，日日询问，七日之后贺铁岩终于受不了堵上他的嘴，将他倒吊在刑柱上。
倒吊难受，凌剑吱吱呜呜了半天，直到戴着红铜假面的红鹰走到他面前。
红鹰铁铠大氅，抬起右手对着凌剑一指，贺铁岩立刻叫人取下凌剑口中的布。
“红玉！”谁知不识时务的凌剑一开口就叫敌将闺名，刚刚取下的布连忙又塞回他口中。
这下红鹰干脆取下假面，扬起白净端庄的面孔微笑着说：“凌将军，你们的皇太子死了，我准备即日攻打荆州，要借你一用。”
凌剑突然停止挣扎，惊惧地看向红鹰。可后者立刻戴上假面，扬起大氅阔步而去。
建康的夜空明净，满天繁星下宫廷灯火璀璨。
娇媚的宫女引一盏宫灯，带萧从景穿梭在华丽的琉璃灯柱间。
穿过一排灯柱，就是九重织锦帷幕。香气缭绕的烟云后，皇帝斜躺在龙塌上。
自从皇太子过世，今年来体弱的皇帝就病得连朝堂都去不了。距离上次相见不过月余，萧从景觉得皇帝明显老了，弱了，不仅是双鬓华发霜染，脸眼中的灵睿都被混糊取代了。
“景儿过来！”
皇帝唤他，萧从景立刻低头走到皇帝榻前，半跪下。
“你又冷着脸。”
听皇帝这么说，萧从景抬起头微微笑了。
“当年朕不该将年幼的你送上沙场，让你从小看惯生死冷血冷心！”
萧从景看向皇帝，没有作答。
皇帝接过宦官递过的药碗，一饮而尽。萧从景心中咯噔一下，一阵难受填上心房。就在此时，他发现那个递药的太监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
皇帝没注意这个细节，继续说：“太子去世，留书荐你，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但是他如此做法是不妥的。国事不是皇家自己的，得为各种权利权衡着想，你庶出皇子，多想想国事，摆正位置，别落了把柄在大臣们手上。”
“是，父皇！”萧从景低了眉，右手的拳头紧握。
“荆州战后，朕会提议你升尚书令，好好辅佐君王。”
四目对视，萧从景看到皇帝眼神突然清澈了，紧紧抓住他的眼睛不容逃避。
“是！”他回答，然后在皇帝的示意下退出。
“朕又何尝不想立你！景儿，你该体谅父亲。”皇帝悠悠念了一句，只有最贴身的太监听得到。
萧从景冲进府邸后将自己关在书房，守在门外的刘戟只听得书房里面稀里哗啦。
颤巍巍躲在门边偷听的管家不时惊呼一声：“这个值五百两啊，湖州宝砚，刘大人刚刚送来的！哎呀呀，东海夜明珠啊，这可是无价之宝！”
半宿之后，萧从景突然打开房门，将一纸狂草塞到刘戟手中：“你快马加鞭送到尤子翮手上！”
刘戟不敢看上面的字，一脸茫然地看向主子。萧从景也发觉不妥，立刻收回信件，转身回书房。片刻之后，他又出来，已然恢复平时的淡然清俊，将火漆封好的细铜信筒递给刘戟。
刘戟接过信筒，转身就跑。
看着刘戟在曲廊里渐远的身影，他表情淡然，但心中澎湃的波涛仍不能平息。
皇帝要在荆州解困之后让他出将入相辅佐新君。然而，一旦丧失兵权新皇的母族哪里会给他喘息？
荆州不能就这么解困了，他这个太尉不能这么早没了用处。
尤子翮收到太尉亲笔信时正在和刚刚归营的陈元庆商讨周连的事。太子出事后周连因失职被关在荆州大牢，不许任何人探望。
陈元庆气急，拔腿去找荆州刺史王穆说情。
刘戟和陈元庆走了个擦肩，他将信筒递给尤子翮后叮嘱道：“请将军快看，看完烧掉我才能离开！”
对信中的狂草，尤子翮很吃力地辨认许久。末了，终于揣摩清楚时他突然一愣，失神地拿出火折将信点燃。
刘戟还没离开，城楼外号角轰鸣。
红鹰率着黑压压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天边而来。极目之处，千面朱红战旗在艳阳下成了彤云，彤云之前一人被捆在马上。待到缓缓走近，荆州守卒一片唏嘘：那正是被俘的卫将军凌剑。
城楼上，千名弓箭手已剑拔弩张，就等一声令下。刺史王穆扬起手准备司令，他身边的陈元庆惊呼：“你想干什么，对着凌剑开箭吗？”
王穆左手推开他，然后狠狠挥下右臂。
“凌剑！”陈元庆和尤子翮同时呼喊，箭雨已向魏军飞去。
凌剑自己也没想到城楼上的人那么绝情，迎头下来的箭雨中思维顿结，更何况手脚都被捆住动弹不得。这下完了，他想，不知道会给多少抚恤金。
说时迟那时快，箭簇快到鼻梁时，三五个盾牌挡在他前面，怦怦的声响就在脸上炸开。无数箭簇射入盾牌，甚至有三两支透过盾牌的间隙射中他的手脚。
“啊！”他惊呼一声，一人从身后将他从已经中箭的马上掳走。那是贺铁岩，他将凌剑夹在自己遒劲有力的臂下。红鹰策马从后面步上前来对如在梦中的凌剑说：“你这个卫将军真没面子，一点用处没有！”
言毕她拉下面具，一挥铁戟高呼一声：“杀！”
一声令下，铁甲战骑顶着剑雨洪流一般向荆州城门涌去……
凌剑三处箭伤都在四肢，所以无性命之忧。归营后红鹰对他好吃好喝好养伤，也没有再为难他。
但是十日来他一直沉默不语，像是打击沉重，一下回不神来。
这次红鹰终于亲自来探望，她没戴假面，走进凌剑的营帐就说：“你没什么大碍，想出去走走也行，我让人陪着你。”
“干嘛救我！”
“没想到荆州守将一点不顾及同僚！”红鹰再次刺痛凌剑，少年将军撇过脸去，“你也没想到吧！”
凌剑瞪了她一眼：“那你就让我死在自己人箭下好了，救回来做什么？”
“其实我也不想你死，要不然哪日到黄泉之下碰到你的程陵大将军，我怎么向他交待！”
红鹰笑了，砂色的眼睛里有南朝女子没有的魅惑。
“红玉，你多大了！”不合时宜的少年问了个问题，短短六字犯了两个忌讳。
红鹰不答，转身离去，留下一句：好好养伤，过几日带你回荆州。
因王穆箭杀凌剑一事，卫将军尤子翮同荆州刺史王穆闹翻。率五万驻军撤离荆州，驻扎在荆州以西五十里的岑山岭。关于此事，皇帝病重无暇顾及。太尉因寻妻未果心情低落不愿多言。
半月之后红鹰攻陷荆州。
荆州沦陷，萧从景早皇帝半个时辰得到消息。为战十年，这是唯一一次丢了荆州。
他仰天而望，碧空万里，无风无云。
“要不了多久，我要把你夺回来！”
光禄大夫谢衡之赶到太尉府。他还没到荆州沦陷的消息，一见萧从景便将半块鸡蛋大的石头捧上来。
石头青灰色半透明，断裂的纹理上有隐隐波纹，不在流动胜似流动。
“这是什么？”
“清镇战场拾到的，只有半块，原来是透明的红色。主簿以为是红宝石就拿来进贡了。结果在我手上时我眼睁睁看着它变成了现在这样。”
萧从景拿起此物，端详片刻还是不明就里。
“这可能就是子鹿之瞳！”
“子鹿之瞳不是樱黎吗？”
“可能两样都是！”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四章明月天涯（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