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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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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似雨
一手撩过右颊的长发,白色图案暴露在面前的镜面中。
耻辱,让他不堪为人。
右手覆盖其上,回忆那一针针刺下的痛楚。
有了你,这一生再无回转的余地。
救我,……却拖我入地狱。
刺青、刺青……刺青……赐情……居然连“情”都是被赐予的。
多可笑!“呵呵呵呵……”颖技遏抑不住笑起来。
主上,你赐我情,也注定,这一生我于你,永远可望不可即。
“公子?”毕右迟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准备好了么?”
“嗯……嗯。”
“怎么?”颖技回首。
“公、公子……您确定要这样?”毕右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一言不发的左飞,大约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
颖技随手捧过一旁的古琴,放在毕右手上,看看两人的神色,挑眉。“观棋弗如下棋,不试试如何晓得呢?”
被,被发觉了。两个人私下交换苦闷的眼神。
“无妨的。”他笑。“我随后便到。”
白色的花蕊,蓝色的花瓣,渐淡的颜色,刺在皮肤上很不容易染上吧……
明明很漂亮的图案,看起来会让人忍不住咬牙呢?
她想到的是疼——图案越精致,代表刺的针数细密,受得疼痛越多。不自觉地用手摸上脸颊,换做自己,怎么受得了?
“你这是做什么?”
“没。”广君一笔带过,指向湖中的楼阁。“他在吗?”
青蓝也不纠根问底,凝视远处,一双眼睛眯起,迷蒙未醒的神情淡去。“不在。”
广君心跳快了一拍,好像有了出路。“不在?那我……”先走一步。
后一半没说出来,被青蓝截断。“来了。”
远远的,临水的楼廊上,一抹白色的身影缓缓走过,那姿态,那服饰,芍药居中仅此一人。
真是时候。广君叹息,问题是她找他做什么?
“青蓝,你慢了一刻。”此时,赤芍从一旁走来。“又去哪里清闲?”
青蓝认真想了下,慢半拍回答:“竹林,那里静,比较凉快。”
赤芍见怪不怪。“到真是难为你了。”就不知炎夏时,你该怎么过活。
“人,我带到了。”青蓝将身旁的人,往前一推。
“啊?!”广君傻眼。
“是他找你,不是颖技。我没说么?”
你根本没说。广君忍住冲口而出的话,移开视线研究地面上旺盛成长的青草。
青蓝想了又想,最后放弃,对着广君一笑。“广君,希望下次你会记得我。”说完拍拍广君的脑袋,转身离开。
“青蓝。”赤芍出声。“莫要忘记,今日什么人来。”
青蓝没停下脚步,缓缓伸出手向身后摆了摆,表示明白。
赤芍若有所思看他远去,回头问盯着地面不言不语的广君:“生气了?”
“没有。”广君笑眯眯的抬头。怎么敢生气?她一个都惹不起。
赤芍勾起唇角,走近。今日,他一反常态的身着黑衫,衣服上的暗绣在阳光下隐现,是一簇簇蜿蜒的藤文,银色束发带从一旁垂下搭在肩上,仿佛刚从暗夜中漫步而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危险,又引人遐思。
“你找我什么事?”广君不动声色的退后一点。
赤芍停下来,不晓得是不是最近生得面目可憎,让人回避。远远传来若有似无的琴声,熟悉的音调气势,除了那家伙,会是谁在弹琴?心思一转,便想到有趣的地方,“你……”沙哑的声音带着诱惑成份。“不想看看此时的颖技么?”
找我来就是这个?广君无言,瞪着眼前的“陌生人”。
“嗯……”当然不是,是我改注意了。赤芍暗忖。颖技,我们不是打赌吗?我不会参与。现在我想看看,她知道一切时的选择——是你,还是“他”……这次,我会好心的让事态发展得快些,毕竟长痛不如短痛。虽然一时看不出她有什么地方能吸引你。“来吧。”他对广君伸手作邀请状。
“……啊,好。”唉……广君只能硬着头皮上。人在屋檐下,无论如何不能自由自在。
这所芍药居中的人,都是妖魔鬼怪……
当初,不被救就好了。
不会游泳,永远是她心中的痛。经过那条并不是很窄的精致木桥时,广君的一双手不自觉的揪住赤芍一条手臂,大有死也不放手的架势。哪里还有什么礼仪廉耻?水是深蓝色的,代表很深……喉咙间,咕噜一下。只要她不会不小心“滑”到水里,一切好说。
“你不会水?”突来的疑问在她耳边响起。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广君僵硬的转过头,笑得很难看。“什么?”
“没什么。”赤芍忍住笑意。“我们到了。”
这座临水的楼阁名曰:临水台。
广君凝视头顶上刻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字的黑匾。看了很久,先是等着眼睛,再来眯起眼,不知道在分辨什么。半晌,终于放弃,老老实实请教。“请问,这……几个字怎么念?”她不肯定是三个字,还是四个字。
“你不认得?”赤芍没想到。
“不认识。”笔画那么多,又是七拐八绕的字体,谁看得懂。
“临水台。”
“哦。”是三个字。广君恍然大悟的点头,才将视线转移到这座“台”上。临水台只有两层,高度却比她在这里看过的所有建筑都要高出许多,是那一根根百年以上的原木支撑着楼体,每一根都有十几米,所以,眼前的大厅,不,是大殿宽阔无比。
正面朝南,是七扇直上直下的对开木雕镂花门,中央一扇最大,它的两旁各三扇稍微狭窄,佐以精巧的设计——各个门扇之间连有活动搭钩,只需拆开几条再搭上几条,大门便可以以使用者想要的方式打开。此刻,他们正以折叠的方式被推向两旁,令整个大殿看来极为开阔。
悄悄往前,来到门侧望大殿其中看——不下几十根,间隔大约六七米梁柱支撑着房基屋顶,中央宽阔得可以聚集不下几百人。眼前直直望去,尽头是一座高台,高台前垂着一席青色的珠帘,两旁亦有相同的座台珠帘,但明显高度低一些。其他三侧是大小相同的隔间,一时间数不清,全部垂以竹帘,隐约可见每一间都有人端坐其后。
大殿中,青砖地面铺上锦绣机织的地毯,呈花瓣形铺开在大殿中央,从远处仔细分辨可以看出是芍药的花形,花心处置放着一张桌案,案上放着两只龙凤香炉,袅袅的檀香从中慢慢升腾。
仅凭这个,广君对这里的印象大打折扣。尽量不去吸入过多檀香的味道,她侧首小声问:“赤芍,你让我看什么?”
“嘘……你看。”
广君转头,看到毕右将一架古琴放置在案上,退场。
颖技慢慢从一方竹帘后走出,来到案前坐下。
琴在案上。
颖技单手在琴弦上拨动一下,原本静寂的大厅里,悄无声息。他无心献曲,久久才在拨动几下琴弦,却也自成一曲,让听者无法反驳。
未曾跟在颖技身旁的左飞晓得,这首曲子,是前些日的雨天公子弹奏的。音色清雅淡泊,却不至于单薄,仿佛雨水汇集丛房檐上点点滴落在心里,无声无息,可以不被发现,却会缓缓渗透至最深处。
这样的乐音持续了很久。
忽然,颖技一只手覆在琴弦上,乐音乍然而止。
在众人回神那刻,他将另一只手按上琴弦……
那一刻,琴音流转时空,飘摇而上,带着众人的心神直至无人的谜境,可以体会到一切,与周围同化,再不分你我。
自由随心。
是草木,是花鸟,是云,是风——又或者什么都不是。
一世不醒,亦心甘情愿……
糟糕……广君捂住嘴。
“广君?”赤芍低头唤着突然转过身蹲下去的女子。
“没事。”广君抬头,表情惨淡。“我讨厌檀香的味道。”
赤芍看她泛白的面孔,不像在说谎的模样,心下有点抱歉的感觉,却不知道出自何处,又为什么会有。“他知道吧?”颖技近些日改用性属偏凉的桦香。
“什么?”广君有气无力的反问。
赤芍一笑而过,伸手将她拉起来。“我们到后面背风处。”
广君任由他拉着走,其实不全是檀香的缘故。
我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他也看到我了,这下只有装傻,好难呐……
真不该出来的,怎么没人卖后悔药呢?多少钱她都买的。
“唉……”广君重重的叹口气。
“不舒服么?”赤芍问。
“不是,我好多了。”广君连忙摇手,这才发觉他们已经来到后面,从这里看,每一席竹帘后的人,都可以看到。越过竹帘的间隙,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依然退场,让她有松口气的感觉。“我们去哪儿呢?”赤芍并没有停下脚步。
“嘘——!”对方伸出一指在唇畔,一身黑色的衣衫,在稍稍阴暗的走廊中,似乎即将融入到周围。透过一旁传来的光,打在他的面孔上,留下半个阴影,明显的区分出光暗,光为人,暗为妖。
广君的手不由得往回缩了下,却没挣脱开。
“想看看那帘后的人么?”赤芍指向垂下的珠帘处。
不想。她用力摇头。
赤芍眯起眼,妖媚的笑。“我真是不知你是否真的不好奇。”
不是,她的承受能力有限。广君傻笑给他看。
赤芍松手,上下打量广君良久,冲她摆摆手,示意她靠近。
什么事?阴暗处,广君看不清他的表情,考虑再三,往前蹭了几步。
“你看。”赤芍忽然一手指向她身后……
一声低低的叹息从身后传来。“果然在这里。”
她迅速回头,看到身后不远处的颖技。
“你来的到快。”赤芍笑道。“我正打算带她去找你。”
说谎。广君瞪他,面部肌肉僵硬。
“你不去面见‘他’,可以么?”颖技声音平淡依旧,不急不缓。
“哧!”赤芍听到笑话一般。“那人的目的是见你,又不是我。”
“你可以选择?”颖技反问。
赤芍单手支起下巴,似乎在考虑利弊,半晌才点头。“是啊,我只能选择见。对吧?”
两人沉默下来,对视。
“看来,”赤芍一双手搭在她肩膀上,靠近她耳畔低语。“我……该走了。”沙哑带着余韵的嗓音,听来明显带着看好戏的成分。
她眼睁睁看着一身黑色的赤芍消失在转角处。
“你是来找我的么?”
“不是。”广君老老实实回答。“我是让人拽过来的。”
“刚才……你看到什么?”他看着眼前的人。
“这里满是檀香味,熏得我头晕脑涨,还能看进去什么?”果然,那时候被他看到,广君小心翼翼的摆出合理的理由。
颖技笑,轻轻颔首。“我们走吧。”虽然距离远,他看到她那时突兀的动作。
广君跟上颖技,暗地里松口气,逃过一劫。
看着走在前面人的背影,闪烁在光线中的银色流苏,她慢慢出神。从他单手抚琴的那一刻,她看清楚了他的寂寞和不甘,渴望自由。接下来的乐曲,是他的愿望所幻化。他在弹给谁听?她下意识直觉,只要不是自己就好。
她有感觉,知音难作,尤其是他的。
迎面,有人走来。
广君小心侧过身,给对方让路。
“多谢。”
“没……”广君抬头,习惯给对方一笑,却看到……“啊!你……”惊讶的声音刚发出一半,便被一只手捂住嘴巴,她闻到淡淡的冷香——是颖技。
“嘘……”颖技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放在唇边,缓缓摇头。
广君瞪着一双眼睛,看着第二个颖技对她笑了下,从身旁走过,身后跟着毕右。
怎么会?!广君挣扎了下,惊恐的看向身旁的人。
颖技对她神秘的笑了下,没有松手。“莫要吃惊,左飞代我到宴会结束。”
左飞?广君向那两个人远去的方向看,刚巧那个“颖技”对她眨眨眼,路出一抹苦笑后,步入雅间。好像……真的不是颖技?广君回头想对比一下,一双眼睛刚好对上颖技右颊上的白花,在暗处看,散布着银色的花瓣栩栩生辉,衬托他的面部的线条,一双逆光琥珀色的瞳眸,清澈璀璨,流转间,不笑含情。然后,注意到她稍长停留的目光,那双眼睛转过来……她看到了更多……
不行!不能看下去!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她别开眼。
颖技怔了下,马上意识什么,展开少有的微笑,似乎发现很重要的事。他故意侧头靠在广君僵硬的肩膀上,在她耳边留下——说谎。他对广君第二次说出这两个字……这一次比上一次多了肯定。
呵呵呵……这下好玩了。广君惨兮兮的笑。
是夜,庭院凉亭中——
“恩人大人……您在和我开玩笑吗?!”广君忍不住伸手拍脑门,以证明她还清醒,而颖技大人不是在说梦话。
“我不和你玩笑。”颖技端起一旁的茶杯,缓缓和下一口绿茶。
“什么叫——以、身、相、许?!”广君咬牙,一字一顿重复半刻钟前对方的提出的报恩条件。她早就不要形象,不要冷静了,这算什么?趁火打劫,还是看她好玩?最好不好两者都有!
“字面上不很清楚么?”颖技放下茶杯看她。
“我!”广君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怒火万丈。
“熄火、息怒。”左飞从斜侧递过来一被凉茶。
广君接过来,一口灌下去,然后用力瞪着对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日,在这庭院里,你的承诺,你忘记了么?”
毕右看看她无动于衷的怔愣,没有反应,决定好心帮她叙述一下——
……我一旦有求于你,你会拒绝么?
不会的。
你今日的承诺,我记下了。
您也要记得,我能力有限。
放心,你力所能及……
“我记得就这么多。”毕右收尾。
“谢谢你提醒。”广君万分沮丧,一头壳在面前的石桌上,赖账是不可能的了。她半天没动,在其他三个人以为她昏睡过去时,侧过头反问:“恩人大人,凭您的条件,随便找个被我漂亮百倍的女子来许身,不是更好?”干嘛偏偏是我……广君含恨忍下最后半句,这会儿她平静了很多。
“现在,只有你可以。”颖技垂下眼。
“骗人。”广君将脸埋在手臂中,没看到颖技似哭似笑的神情。
“我为何要骗你?”颖技一手放在石桌上,用食指轻轻滑动光滑的桌面。从自己的手指看到另一旁枕在桌面上的头颅,绾起的头发还是用那支橙黄色“簪子”别住,再没有别的饰品。“只因为……你不是这里的人……”也许,来自更远的地方。
“哦?”被发现了?广君抬头,眼中是好奇。“什么时候发现的?”
“最初遇到你吧……”颖技浅笑,回想到广君那个直线行进的方法。
广君看着他一会儿,最终还是点头:“好吧,我帮你。反正也是名义上的,对吧?”她到底会离开,所以名誉方面,没什么顾虑。大概,恩人大人考虑的就是这个吧……
颖技看她趴在桌面上,一副“我晓得了”的表情,只是笑了下。“谢谢。”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干脆回答她。
广君也没有太多的在意,忽略了这一点。
“我想该知道的东西很多吧?”她问。
“不少。”左飞代为回答,就是不知道她都知道的那时,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
我猜不会。毕右对着他耸肩。
他们两个看得太多。
“那,我可以选择明天开始吗?”广君期盼的看着恩人,希望多清闲一个晚上。
颖技点头。
广君虽然笑着,心里难过得要死……
我的时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