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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月暗影

      城北·宣化街——城中最大的妓院坐落于此。
      春季最后一月·华月初三,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开始,争得花魁头衔的人可脱离贱户,赏金五百。凡自持有才华不甘为妓的女子,会使出浑身解数一展长才,每每盛况空前,竞争激烈,吸引无数往来游人客商,娱乐百姓之余,也是身世凄苦的女子们唯一出头之日。
      今年更是有传言,城东芍药居四君——琴·颖技;画·殒东;舞·青蓝;歌·赤芍,会前来助兴。虽身为艺妓,芍药居却是皇封的艺妓馆,平常老百姓和不足七品的官员不得门而入。
      他们到底是何等人物?
      好奇心难耐,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各家妓院的女子更是蠢蠢而动,同为贱户不更为匹配?更有甚者,决定与他们一攀高下——同为妓,男子不笑掉人大牙?何止可耻二字……
      华月的璋热闹非凡。

      芍药居,左飞毕右在书房中陪着公子发呆。
      此时,屋中的气氛诡异沉重,起因就在书案上锦盒中——圣旨。上位连这个都下了,这次花魁大会,看来是不得不参加了。
      相比他们家公子,真正火冒三丈的是柳院的青蓝。
      平常温吞吞的人,发起火来相当吓人,虽然他也没明显的表现出怒意——还是一副温文儒雅的笑颜,随着他走过一院的柳树全部被他一棵棵撂躺在地上,横七竖八,后面一群人跟着收拾残局——再种回去,活与不活,听天由命。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打破僵局。
      “颖技。”广君小心的探近半个身子,看到书房里三个人的阵势,露出抱歉的笑容。“打扰一下,可以吗?”
      “什么?”颖技放下支撑下颚的手,坐直身体。
      呵呵的傻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广君挪进屋里。
      “哦?”
      “千里派人来,他说初三宣化街有好玩的集会……”可能是与广君相处没有压力,千里总会找时间拉她到处转。身为皇子的身份不便进出芍药居,身为广文公幼子的广文朔风便成了传信人。广君觉得好玩的地方,是千里和朔风的关系——主与仆,不知道是不是朔风上辈子欠了千里的,这辈子无怨无悔的偿还这个四皇子。
      顺便,躲开每多与颖技相处一刻,就会觉得自己奇怪的感觉。
      太多余的记忆,她不能有。
      “你想去么?”颖技浅笑。千里还是孩子,虽然有些事欠妥,但也无妨,过两年他怕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随意出宫了。他只是图新鲜,大概没想到他的“父皇”,会下旨强迫他们“莅临”。
      琅璇,你想看到什么结果?千里若知道一切,又会怎样?
      “嗯。”广君点头。
      “好,去吧。”虽然不是很明显,他发觉广君有意无意的回避自己的目光,没有点破,他想确认自己的心境。广君,你有什么让人挂心的地方呢?琅璇这次的安排,没有太多针对广君的地方,更多的是为让他看清现实——这一生,无论他多么有才华,多么优异,因为这贱籍,永远不会有能接受他的人存在。
      他们不比一般的妓女,却比她们更加艰难——如今的世俗风尚,礼仪教习的束缚,有哪个女人,能不顾一切的接受身世如此的男子……
      妓女从良还有男子为她担待一切,如果此女身为花魁,得有情郎相伴相知,又是自古以来便不断传承的一则则佳话。
      如果是男子呢?
      你也开始不择手段,不惜用这种方法,让我认清现实。
      真是狠……
      虽然对方在出神,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过久的注视让广君有点儿局促,不自然的东瞥西瞥,看到一对双胞胎兄弟靠在墙边儿,偏过头在听什么的模样。她也静下心,隆隆的声音,隐隐从稍远处传来,伴随着地面微微颤动。这一下,她吃惊了,怎么刚才根本没有察觉。
      “什么声音?”不像地震的先发因素啊!
      左飞毕右两个人转过头,露出“你猜猜”的笑容。
      我猜得到还问你们?广君直接看向颖技。
      “想知道?”颖技走到她身旁,偏过头用手轻触下巴静静倾听,忽然一笑。“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还没见过青蓝生气的样子。
      广君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既然有人陪着,该不会有什么太大危险。
      她点头。
      哦,有趣了。左飞毕右站好,各自活动了下筋骨。
      四个人走出书房。
      广君自出生来,没经历过天灾人祸,故乡的条件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有关这种事,都是在书上得知的。一路上,越接近柳院,隆隆的声音便更加清晰,地面的震动也不是错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
      广君的疑问被打断,抬头看到雅致的院门顶樑上的牌匾,清晰的刻着“柳院”两个字,院门半开着,往里看是一面灰白色的影壁墙。从大门看,与其他的院落没什么区别。
      “这里?”她没看到什么怪异的地方。
      “进去就晓得了。”颖技回答。
      广君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左飞已经先一步上前,将大门彻底打开走进去,而后伸出一支手臂招了招手,表示没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颖技走出两步,发现身旁的人没跟上,回头唤她:“广君?”他想看她吃惊的样子,所以……别想跑。
      她有点后悔,可不可以不去?
      颖技仿佛看透她的想法,轻轻摇头。
      她只有跟上去。

      柳院如其名,种满柳树。
      院中有一条小溪流过,微风垂柳,无论春夏都是种美妙的意境。
      如今,却是一副诡异的场面——院中至少三分之二的柳树,都横躺在地上,残枝断叶,一片凄惨。余下三分之一的柳树每个树旁都有三四个人,卖力的往树坑里填土,踩实。所有人在忙着手中的工作同时,小心翼翼的留意着站在一棵柳树下的青蓝。
      “你来晚了。”赤芍特有的声音从斜侧的凉亭里传来。“早半个时辰,你会看到更壮观的场面。”赤芍懒洋洋的靠在凉亭的围栏上,他身旁坐着的是心不在焉的殒东。
      “我到觉得时间刚好。”颖技若有所指。
      “是么……”赤芍往青蓝那里瞄去。
      同一时刻,青蓝有了动静。
      “颖技,你来了……”他慢半拍回过头,不经意的伸出手臂,搭在树身上,轻轻推开身旁的“障碍物”。
      “最后一棵……”赤芍的感叹声飘来。
      啊!广君张大嘴巴。她看到了什么?!
      咯啦啦……哗啦……轰隆——!仿佛慢镜头,那棵一人环抱粗细的柳树,先是歪斜,到一定角度,轰然落地,断裂的柳条,纷飞的残叶带起一地尘土,地面传来不小的震动……当事人视而不见得慢慢走来,边走边随意抓起一把柳叶,完整残碎各半。任谁都看得出,虽然他在笑,依旧温文儒雅,全身却充满张力,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来的猛兽。
      颖技丝毫不受影响。“收到圣旨了?”
      啪的一下,紧绷的弦断了,青蓝单手捋起几片柳叶,放在唇边,仿佛漫不经心的考虑什么。“……收到了。”他慢吞吞的回答。
      广君还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已经被人拖后两步。
      “啊,没中。”青蓝惋惜搓搓下巴,手中的柳叶不知去向。
      广君下意识低头,看到那几片叶子整齐的钉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一半深入泥土,一半柔软的覆在地面上,好像假的一样。瞬间,冷汗汇集慢慢从头上流下。
      “不要伤及无辜。”颖技不紧不慢的提醒。
      “无妨。”青蓝似乎容不下别的念头,理智全失,抛出手中余下叶片。
      这一次数量惊人,扑面而来。
      完了!广君抓住就近的挡箭牌。
      嚓——!左飞从旁闪过,以衣袖挡过飞来的叶片,反手一卷,顺势翻身错开几步,叶片上的力道被卸去纷纷落在地面上。下一瞬间,兄弟俩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一左一右攻向青蓝。一时,场面颇为壮观,为本已经凌乱不堪的院落火上浇油。
      啊,这是什么世界?广君已经不能言语,愣怔的看着前方。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出门前左飞毕右会边走边活动筋骨,原来……
      颖技“拖”着广君步入凉亭。
      “他、他们?”
      “没什么大碍,青蓝需要发泄。”他说得好似谈论天气一般。
      她不能理解。

      这些天,她能做的就是两个字“装傻”,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没想到。
      你这是做给谁看呢——她被赤芍那只妖魔看的透彻。
      给我自己看。广君笑着看他,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那家伙苦了……赤芍幸灾乐祸的咧嘴一笑。
      他说的是谁?那个人,她拒绝去想,因为答案太近了,让人心慌。
      “这不是我的世界。”不能被影响。
      “广君,你说什么?”千里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
      “没什么。”广君岔开话题。“千里,离那个华月初三还有几天?”
      “四天。”千里搞不懂,这个人怎么连日子都不会算。
      “那你今天拉我出来做什么?”广君留意着街面上来往的人潮,比起前些天,人似乎多了很多。
      “无聊嘛。”千里随口说,不愿说自己不像留在那片诺大的皇宫,整日对着一群死气沉沉的人,还有父皇母妃……有些事,只要稍作回溯就会明了起来,事到如今,他怯懦的选择了回避。
      你的生活要叫做无聊,我的呢?广君斜瞥他一眼。
      “今天,我们去城北的枉死殿怎么样?”千里忽然想到好地方,一幅跃跃欲试的表情。
      “你确定要去?”广君面对这个身份不凡的男孩,只有点头的份。在她眼里,千里是个有些任性,渴望有人陪伴的小孩。相处久了,多出一些怜悯,总也翻不下脸拒绝对方。况且,他四皇子那么大一个“尊位”摆在那里,她识相些比较明智。“怎么不叫朔风陪你?”这听名字就很诡异的地方,好像不会有普通女性主动前往。
      “带着他干么?他很累。”千里不以为然的摆摆手。
      朔风什么都好,在自己面前就是礼太多,才比他大三岁,好像比他老十年。别人嘴里的朔风和自己面前的总差着十万八千里的模样,他怀疑对方拿他当个不听话不懂事,空有“皇子”头衔的草包。因此,他就不好让对方失望,彻底的将对方用到底。
      原来如此。广君终于明白两个人之间的诡异之处。
      “我们走吧。”千里兴致勃勃的拉着广君,沿着璋南北纵向的主路——正阳街,向正北方向走去。
      枉死殿,顾名思义,为枉死的人们建造的庙宇,中央是大殿,两侧各三十六间侧殿,大殿中央供奉着这里人们敬重的炼涤神——素泺,他专门化炼洗涤死去亡灵的魂魄,让亡魂能坦然一身面对来生。
      广君发觉来这里烧香的人不少,不知道是真心为枉死人祈福,还是心虚什么的了……
      她没兴趣,原因不是没做亏心事,是她拿那些旺盛的仿佛失火的袅袅佛香没辙——佛香一般以檀香为主料。她死活不肯和千里进大殿观瞻“神颜”,一个人跑到侧殿间的墙壁,欣赏起不同时期莅临的人,在此提的诗句。
      众多题字中,她对其中一首印象深刻——
      枉死殿走一遭,既是枉死何人与申冤。
      世间不平千百,只求枉死之人早升天。
      真直白。广君在这个都城,第一次看到这么简单明了的题字。什么工整,上下句相对,统统没有,简单易懂,可见题字的人是个实务人。
      阿门,如果我是这种下场,唯一乞求的是——能见轻月最后一次。
      广君面对那面墙,半真半假的双手合十祈祷,引得不时来往人投来怪异的一瞥。
      “与其拜那面墙,直接拜神不来得直接些?”一把低沉颇具威严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吓广君一跳。
      “我对檀香的味道过敏。”广君捡了一半真话说,另一半……总不好说,我拜着玩的吧?
      “哦?”上挑的尾音,听出几分不信。
      广君面对对方,带着坦然的微笑。不都说:人心隔肚皮。她就不相信对方会读心。
      一回身,再吓一跳。
      世上,会有人长得如此想象吗?决不是双胞胎,两个人还是看得出差别的,眼前这个更加威严,一身青衣,外披黑色镏金的长袍,以紫色玉簪束发,一两缕挣脱其中,散落在身前。整体而言乱中有序,带着特别的魅力,让人久久移不开视线,会在不自觉中忘记周围的环境,只看着他。
      这人正勾着薄唇角,似笑非笑,一双黑眸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广君,看得人心里发毛。
      你认识赤芍吗?一句几乎冲口而出的话,让广君生生的压下去。
      不能问,太冒失,也太奇怪。
      广君对芍药居里的人并不十分了解,却知道无论如何不能碰触他们深埋在心中阴暗的一面。她有感觉,眼前的人必定与他们有所牵扯。
      如果形容赤芍是黑暗中的妖,那么眼前的人就是白昼下的魔。
      突兀,又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那人似乎看不出什么,转了话题。“若你将来枉死,求的是什么?”
      “枉死?我吗?!嗯……死得心安理得,知道怎么死的,又为什么死。”广君想了下回答。她在暗地撇嘴,这个人很没礼貌,虽然她刚才有考虑过枉死的问题,但没期望有人这么直接问她。总之,她听起来不爽。
      “你到要求不多么?”那人讶异。
      “好说,好说。”知足者长乐。广君模棱两可的附合着,笑容却依旧是诚恳,灿烂到看不出她心情其实很糟。
      对方又凝视她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这一次,倒是个难题……”
      这人有病。广君悄悄往后退了两步,以防万一时刻,逃离现场几率大些。
      “广君——!”千里从远处叫她,三步两步往她这里跑来。“你怎么站这里?”
      “不是等你吗?”除了这个我还能干吗?啊!那个人……广君转头,身后没人,不死心的完全转过身,环顾四周,却没再见到那个扎眼的身影。见鬼了吗?想到这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了?”千里绕道她面前,看到她有点泛白的脸色,心下暗叫糟糕。“那个……广君,我们走吧。”
      “好。”广君不晓得,她这句话说得没底气。
      走出枉死殿很远,两个人经过一片天然的璋桦林。
      “你没事吧?”千里犹豫半天还是小心开口。
      “没,是遇到奇怪的人。”
      千里心中一惊,用余光看向远处的战岐,不知道他可否看到。战岐怔了一下,出乎意料的露出茫然的神色。连他也不知道么?是谁呢?谁有胆子一路跟着他而不被战岐发觉?千里别开眼,陷入沉思,不再言语。
      “在想什么?”广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沉默下来。
      千里微微扯了下嘴角,并没有回答。他席地坐在一棵璋桦下,靠在树上,半天才喃喃自语出声:“若不会长大该多好。”
      广君坐到他旁边,一同看着头顶淡色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烁。渐渐,思想沉淀下来。
      “不希望长大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的期望。”她感同身受。
      “你也是?”千里侧头看她。
      “当然,”广君一副“为什么不”的表情。“我也有期望留住的东西啊。随着年龄的增长,会失去很多珍贵的东西。”
      “很多?”
      “嗯。”就好像生怕失去某样东西,用力握住双手,反而流失的更快,如同穿过手掌的细沙,回头寻找再次聚拢时,已经不完整。广君拍拍他的头。“所以,小孩子就要像小孩子,任性是没有错的——过头就不好了。”她笑得别有用意。
      “哼!谁任性了。”被看穿心思的男孩愤愤的甩开那只手,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去。
      “好,不是你。”广君顺着他,引来对方怒视。“这不是什么大道理。但是一个人可以希望自己慢些长大,却不能回避成长。逃避不会给你带来美好的将来。”
      为什么她会对自己说出这些?难道,她知道自己的心境么?他是一时间看到太多的真实了,竟然也会疲惫——将来几十年呢?已经不敢去想。
      “千里,你是名皇子,注定失去得到的东西比平常人多,晓得不能轻易错过才是最真的。”她能理解为什么他总是悄悄跑出来,拉着她到处闲逛的心思。
      “广君,”千里仿佛第一次看清眼前的人,也似乎更加模糊。“你从哪儿来?”
      广君一笑。“很远。”
      如同以往一样的答案……这次,他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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