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

10、虚空

　　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一个人走，走过阳光，走过黑暗。
　　穿过汽车飞驰的马路，站在路边，回望疾驰而过的一架架冰冷的金属盒子。看到盒子里映在玻璃窗上的一张张脸，哀伤的，忧愁的。为什么有些人喜欢藏在那里，任孤独寂寞一点一点的从肌肤里渗透出来，紧紧的团团围绕着这个人，浓得让人觉得寒冷，心疼。
　　回过头继续走，走在街边。看一张张陌生的脸，接近，远离，错身而过。有时真的很想遇见一张熟悉的脸，相认，打招呼，嘘寒问暖，然后一起并肩走。可是没有，望着前面，再回头望着后面，还是一张张陌生的脸，接近，远离，错身而过。
　　街边敲锣打鼓，我看到那些东西撞击在一起。一些老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化着浓浓重重的彩妆，扭秧歌。我只是把脸别过去急急的走过。我憎恨这个样子，总是觉得，如果有一天，我也已经苍老，那么，会不会，同他们一样。闲来无事，在街边，在一大群人中间，这样浓妆艳抹的跳舞。
　　惧怕苍老，每天都对着镜子，细细抚平每一道细微的皱纹。可是觉得，我还是在快速的苍老下去，面容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一条条纹路四处蔓延。我在快速的苍老下去，那精致的容貌呢？我不要，我还不到20岁啊。怎么就这样子的苍老下去？
　　身体和灵魂都很虚空，我知道如何填满身体的虚空，却不知该如何填满灵魂的虚空。灵魂的虚空是我所无能为力的，我可以去做我所能够做的。
　　我在街边吃东西，简易搭起的桌子边，吃一碗云吞。吃着，一个男人推着一张轮椅向我走来，并把它固定在我的对面。
　　隔着桌子，我看着轮椅上躺着的女人，忘记了去吃东西。这是一个完全年老的女人，头发花白，可是，她却并不苍老，她不像我这般苍老。
　　我看到男人将她抱着坐起，给她压上被角，一口一口的喂她吃东西。
　　我想，她应该是全身瘫痪的吧。那男人呢？是他的爱人？还是她的儿子？我看着轮椅上坐着的女人，忘记了去吃东西。
　　然后女人转过脸来看我，她并不苍老。每个皱纹中都流淌出幸福的光，照在我的脸上，她温柔的笑，她的面容灼灼生辉。
　　多么幸福的女人啊，这个样子还依旧有人照顾，还依旧被人照顾着。幸福的，甜蜜的，好像一朵正在盛开的金色的花儿。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城市，独自一人？我的爱人呢？
　　我忽然恐惧，慌张。丢下手中的钱，飞快的逃走了。撞到桌椅，留下青色的淤积的痛痕。
　　我飞快的跑，跑回家——那个租来的房子。
　　没来得及开灯，就堆坐在地上，重重的喘气。我想，我的心脏会不会忽然跳出来，站在我对面，冲我大声的嘲笑，看着没有心的虚弱的小人儿。不过，我是一个听不到嘲笑声的小人儿啊，我送了口气。
　　夜，寂静的，我在我黑暗的小屋踱到窗边，然后坐上去。我不停的扭动身体，寻找舒服的姿势，终于找到，我把腿放到外面去，双手拄着窗台狭长的条框上。
　　啦啦啦啦，我在心里不停的唱歌。看外面灯火阑珊，车水马龙。
　　整个世界寂寞无声，是它失声了，还是我失聪了？
　　啦啦啦啦，我不停的大声在唱歌，可是听不到它的声音。
　　我在自己的世界里，黑暗的，一个人的世界。我大声的唱歌，可我的音符刚进入空气就冷冻住，一块一块跌落下来。
　　忽然听到一个阴暗沙哑的嗓音，“你来，你来，近点，再近点。”
　　我一点点往前，再往前。我很兴奋，心脏跳得厉害，我又能听到声音了。
　　低着头，我看到我的灵魂顺着我的身体向下滑，一直滑到我的脚踝。它紧紧抓住我的脚踝，在空气中荡来荡去。
　　我来救你，别怕啊！我伸出手，俯下身子。我抓住你了抓住你了。可我感到我的身体却在下坠，手中还抓着我的灵魂。
　　又听到那个阴暗沙哑的嗓音，“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是死神吗？是他在召唤我吗？我知道他会来的，从我的爱人死去的那一天，从我的耳朵失聪的那一天，我知道他会来接我走的。
　　我看到巨大的黑暗铺天盖地的向我覆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