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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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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老家的时候,母亲因为抑郁症开枪自杀。我离开的时候,带着母亲自杀时用的手枪。我要找到我的父亲,两年前离开母亲和我的父亲。
我去了上海,是父亲在他离开前日日叨念的城市。我知道,他一定会在那里。在人潮翻涌的上海,即使是大海捞针,我也一定会找到他。我知道,一定会的,然后,完成母亲的遗愿。
我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店面很小但位置繁华的服装店帮老板娘的忙。老板娘叫做冰,是个冷艳的女人。第一次看到她时,我就有种惊艳的感觉,虽然她的脸上挂着疲惫。
“你留下吧!”她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而我,只对她说一句“我要找份工作。”
她对我介绍,一楼是店面,二楼是她的房间,三楼,她说“你没有必要去三楼,那只是一个储存室。”
然后,我留下了。
辛劳,我几乎包下了店里的所有事。我帮她做饭——在她的厨房。但她的房子,除了厨房,我没有进到过其他屋子。每次,我做饭的时候,她都告诉我做三个人的量,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觉得冰应该很轻松了,我来之后,她几乎可以什么事情都不做。可是,她的脸上,依旧一脸疲惫,常常坐在那,仰望天花板发呆。我不明白,这个如此美貌的女人,为何这样的孤独。
不过,冰对我不错。
后来,我问冰“为什么当初让我留下?那时,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只看了我一眼。”
冰微笑着说“我看到你是个漂亮的,我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你很年轻,年轻真好。”
我问她“三楼的贮存室有什么东西?是仓库吗?”
“不是!只是些旧东西,我喜欢又割舍不下的旧东西,舍不得他们离开我,就放在那里了。”冰的一脸愁容又回来了。
我想,其实每个人都是恋旧的吧!越旧的东西就越有故事,越有感情。
“那为什么要做三个人的饭量?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啊!”我提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
“我怕我肚子会饿,习惯这样了。你工作吧,我上楼了。”然后留给我一个绝美的背影。
我知道我问多了,但她是个有故事的女人,我没有办法不对她充满好奇。
店铺打佯后,我去给她做饭,她从上楼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出过卧室门,想要叫她。静静的穿过客厅,客厅里全是古色古香的气息。来到她卧室门口,轻轻的推开门,在推开门的刹那,我看见墙上挂的一个风铃。
仿佛一切倒转回三年前,漫山遍野的大朵茶花,一个淡紫色粗糙的手工编制的风铃,一个快乐的女孩在花丛中跑,父母亲在身后拎着风铃幸福的依偎。
一切都像一场梦,无法回去。
我不会认错的,那个风铃是我三年前送给父亲的,父亲走时,是带着它离开的。
我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三楼里面藏的,第三个人的饭,与冰的孤独。
我轻轻的离开,独自顺着昏黄暗淡的光摸上三楼,手里握着母亲自杀时用的手枪。沿着走廊来到最深的那个房间,我看见了我一生都不可置信的东西。从房门一尺见方的洞中,我看到一个男人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蜷作一团。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那个男人缓缓的抬头,看见我,然后发疯一样向我扑来,从门洞中把手伸出来,紧紧的抓住我的左手不放。我惊恐的想要挣脱,手中的风铃掉在地上。我看见男人的手臂被洞边凌乱的木条划裂而淌下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门往下淌。看见男人在洞口因挤压而扭曲的脸,我愣住了,那竟是父亲的脸。
我看着他一遍遍的轻声叫我,“女儿,带我走!带我回家!我要见你母亲。”
“晚了,母亲死了。”我惊恐的心忽而平静下来。我举起右手中紧紧握着的枪,按后扣动扳机。随着一声空洞的巨响,父亲抓着我的手松开了,他倒下去。我从洞中看着死去父亲的脸,眼睛张着。在他倒下去的时候,我看到,那里面没有怨恨,仅有怜悯。
我的心瞬间抽紧,然后流着泪跑下楼。
我知道,一切无法挽回。
我用母亲自杀时用的枪杀了父亲,我深爱着的父亲。
……
有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依恋这个男人。他整日无所事事,只是在吃饭,睡觉,走动,发呆,这是他每天可做的事。他对我并不温柔,有的,只是淡淡的冷漠,他甚至很少和我说话。但他给我的,却是我最需要的温暖,最起码,他会一直在我身边。
我把他带来的唯一一样东西——一个淡紫色粗糙的手工编制的风铃,挂在卧室的墙上。此外,他一无所有。一个男人,身上什么也没有,只有这样的一个温馨的东西。我想,他应该还是一个温柔的男人的,曾经的温柔。
我和他同居两年。
直到有一天,他从外面,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汗流浃背。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推开我便冲上楼,他虽对我冷漠,但不会这样的粗鲁。我不知道他碰到谁,碰到什么事,我的心中忽然有种恐惧。我跟着他上楼,看到他从卧室的墙上取下那串风铃。我忽然觉得,他要离开我,他要走了。我轻轻的拣起一根棍子,从他的后面趁他不注意打晕了他。看到他睡在地上,我安静的把他手中的风铃重新挂回到墙上。然后拖着他上了三楼,拖进最里面的那个房间,把门锁上,只在门上砸了一个洞。
然后我下楼了,下楼之前,我吻了他,泪流满面。
我只是不想你离开。
那天晚上,一个女孩到我的店里,说“我要找份工作。”简洁的语言,冷漠的语调,像极了那个男人。我抬头看了她一眼,也像极了他的模样。那一刻,我有种错觉,他们是同一个人。我让她留下了,她告诉我,她叫寒。符合她的个性,一个冷冷的女孩子。
我只有一个条件,她不许去三楼。
寒是个很勤劳的孩子,她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活。可我的心却落寞下去,没有任何生的气息。
寒是好奇的,所有年轻的女孩子都具有这样的好奇,她问了我三个问题,我含糊其词。
她问我三楼有什么。我只是说是舍不得让他们离开我的我所爱的旧物。事实也确实如此,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离开我。我知道他并不爱我,可他为什么非要离开我。我忽然很难过,无法遏制的。
可她又问我为什么要做三个人的饭。我只是说是自己的习惯,便转身上楼。我很疲惫,很累,真的很累。只有我知道,这第三份饭由我天天端上三楼,给我的男人吃。
我回房躺在床上,看着墙上的风铃,昏昏欲睡。
我想起那天,我的男人哭喊着求我放他走。可是我对他说“你欠我欠得太多,你对得起过我吗?你要补偿,我只想让你留下来陪我,我只有这么点要求。”我说完这句话后离开,这些日子以来,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蜷作一团。
忽然听到一声空洞的巨响,我惊吓着醒来,习惯睁开眼所看的第一样东西,那个风铃,不见了。我来到门口,轻轻的开了一条缝,我看到寒在我眼前哭着跑下楼,我也看到了她手里的枪。我只是轻轻的开了一条门缝,她没看到我。那一刻,我伫立在门口,心如冷灰。
久久,整栋房子里只剩下空洞的死寂,隐约,听见低声的抽泣。
我轻轻的开门上楼,缓缓的,仿佛虚有的幽灵。我沿着走廊一路走,我看到落在地上的风铃,看到门边的血迹,看到他倒在地上的躯体。我打开门,跪在那抱着他,已经没有任何气息,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温度也慢慢褪减。他死了,我抱着他的躯体,泪流满面。
我捡起风铃,又一步步走下楼去。我想,也许寒,是他曾经的温柔吧!也许他爱的人是寒,那个与风铃有关的女子。
我来到抽泣的寒的面前,手里拎着那串风铃。
……
我躲在角落哭泣,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被恐惧包围着,我无法摆脱。
猛然抬头,看到冰站在我面前,满是泪痕,一脸倦容,眼神中只有疲惫,无尽的疲惫。我稍愣了一下,便开枪杀了她。是她,困住父亲。用她的爱,用她的房子,困住父亲的心,困住父亲的人。我恨!
可她倒下去的时候,我看到她眼中的寂寞,孤独。然后,我听到风铃掉在地上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冰的血淌在地板上,仿佛一簇簇硕大的玫瑰,她躺在花丛上,冷艳而绝望。空洞的表情渐渐塑成冰雕,她死了。
——
我坐在火车上,但却不是通向故乡。我已经没有脸回去了。我没有完成母亲的遗愿,我没有把父亲的骨灰带回故乡与母亲的合葬在一起。我把父亲的骨灰与冰的合葬在这个父亲最爱的城市。
我手里只有一串风铃。我又想起三年前,漫山遍野的大朵茶花,一个淡紫色粗糙的手工编制的风铃,一个快乐的女孩在花丛中跑,父母亲在身后拎着风铃幸福的依偎。那个时候,母亲已经患了严重的抑郁症,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我们常常一家人去散步。可是后来,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她无穷无尽的折磨着每一个爱她的人。父亲在忍受了母亲一年后终究累得逃了。
可是,父亲还是爱着我们的,我知道。
我把枪抵在太阳穴上,扣动扳机。
风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如三年前。
后记:
大家说看安妮宝贝的东西是会绝望的。
因为她说这个世界不符合我们的梦想。
抑郁的感觉像一头被囚禁的兽,没有出路,碰壁,受伤。
这篇是看完安妮宝贝后写的第一篇东西,稚气。
我是喜欢安妮宝贝的,她是个漂泊的人。有时候,真的很想背一个大的旅行包,装着自己喜欢的衣服,音乐,书籍,带着梦想独自离开,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流浪。可是,我注定不会成为她那样的人,我割舍不下的东西太多,我无法离开。也只能够,在故事中,放纵自己的脚步,四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