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往事》鬼易

1、火星往事

　　1、
　　诺贝尔□□获得者温珩拉着他女朋友晓昀的手，转过脸对她说：“明天，是地球的清明节，我想去看一下荧惑。”
　　陈晓昀弯起嘴角说好，随即不着痕迹地别过头去。
　　温珩微微叹了一声。

　　第二天，陈晓昀在温珩家中全系投影中看到了白荧惑的虚拟墓地。清风斜雨，古墓苍苍，墓碑却是白荧惑生前最爱的火红色，犹如拂晓时流光的火星。墓碑上刻着古朴的四维码：
　　“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都不会过去”
　　陈晓昀从背后抱住了她的男友。温珩一愣，回头，手上的二锅头洒了几滴，浓香四溢。陈晓昀看到一双疲惫的眼，心头一颤，柔声问：“一切，到底会不会过去？”
　　温珩说：“晓昀，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2、
　　23岁的年轻地球医生温珩参加了太阳系卫生组织的医疗援助计划，半个月够来到火星。
　　飞船停得很不平稳。他抬头看到3D显示屏上飞船的支架踩着一条烧焦的尸体，血肉模糊，看不清面容。温珩白着脸随医疗队下船，又看到红色大地上横着纷乱的一条条尸体，大多是老弱妇孺。靠近飞船的那些都已经炭化焦糊，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有些医生队员开始干呕。温珩身后的月球胖小伙甚至吐出了早饭，边吐边骂：“这TM什么鬼地方！”
　　领队淡淡地说：“可能是一次局部的小冲突吧。我们得快走，还赶时间。”
　　这时领队包里的可折叠大平板响起来，免提模式让它一下子浮到空中展开。
　　大平板画面中的人被尘土熏红了脸，好像多少个世纪前的关二爷塑像。
　　只见塑像君就下泪水，冲刷出两条沟：“……车被劫了！”
　　领队：“你是说接应我们的那辆？”
　　塑像君点头，嚎啕大哭。大平板的语义系统也忍受不了，终于自我静音折叠，回到包里。

　　温珩感觉到身边尘土飞扬，呛得咳了两下，回头看见一辆大型悍马停在旁边。土红色的迷彩车上下来一个高挑貌美的女子，穿了背心式的简单防尘服，头发高高扎起，前额光洁。
　　“马克！上来吗？我看这位小帅哥挺顺眼的，姐我今天有空！”
　　原来领队叫马克……温珩开了个小差，冷不丁被女人摸了一下脸：“真是好皮肤……地球人？”
　　众医疗队员大笑。领队骂：“白荧惑你丫对忧郁小王子下手啊！”
　　白荧惑不置可否，把人都安顿到了车上。温珩注意到这个彪悍的女人在车里备了她自己用不着地晕车药，扔给领队。

　　一路上各种枪炮声不断。温珩从来都不知道现在还有人会用老式子弹互相攻击，惊诧且悲哀。下车时他神使鬼差地走到白荧惑身边，问：“这里总是这么乱吗？”
　　白荧惑看着他的眼睛说：“一切都会过去的——这是犹太王大卫的指环上写的。”
　　温珩接着道：“契诃夫小说又提到＇一切都不会过去＇。”说完他有些后悔。
　　白荧惑咬住唇，几秒钟后跟了一句“《思辩录》，对么？”
　　“嗯。”

　　3、
　　陈晓昀问：“T.I.M.（This is Mars.）火星……那时候怎么这么乱？”
　　温珩想了想，淡淡地讲述。

　　火星曾一直是古代地球科学家的宠儿。200多年前开展了太阳系全面科考计划，火星因环境和地球想象而呗寄予厚望，首当其冲。
　　直到173年前，“太阳系家园”横空出世。“不像地球亦宜居”这个口号很正确，也很成功——大移民时代被当代史学家誉为人类文明的宏大史诗，科学诗人们疯狂地赞美月球和月壤中丰富的氦-3。
　　可是，火星一下子就成为了这个计划的弃儿。几代科考人员一砖一瓦照着地球环境模仿的居住环境是不错——但仅仅是不错而已。不稳定的氧浓度，没有定时负离子倒也算了，单单处处飞扬的氧化铁粉末就会让人烦恼不已。“移民火星”成了那段时间地球居民最常用的诅咒。

　　晓昀点头，继续发问：“那也不至于……”
　　“那如果后来的无期囚犯都转移到了火星呢？”
　　陈晓昀靠在温珩的颈窝里，不说话了。

　　白荧惑是当时仅剩的几个维护火星环境系统地技术人员之一。她的祖父母是最后一届的科考队员，在大移民时代仍然坚守在火星。
　　“责任吗？不，是刻在DNA里的乡愁。他们觉得这里，”她耸了耸肩膀，又喝了一口二锅头，“是他们梦里前世的故乡。所以给我起名叫＇荧惑＇——火星的古称。”
　　温珩问她：“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心爱的姑娘，如果你舍不得这片红色大地，那最好不过，我可以就在这里完成我的事业；如果你想离开，我会带你去蓝星的山清水秀，放弃我不切实际的梦，做一个平凡的地球小男人。
　　白荧惑用力抱住了温珩，这个拥抱混着酒香和火星独有的铁锈味。他听见白荧惑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听见她的大笑：“管它一切过不过去！山不过来，我过去！”

　　4、
　　温珩说：“我想留在这里。”
　　白荧惑埋头修着小诊所唯一一台量子计算机，嘴上开着玩笑：“前世的故乡吗？”
　　“不，是世界和平。”
　　“你让我想到了那个上帝和整容的笑话，亲爱的。”白荧惑手上动作一滞，“靠！又坍缩了……”
　　温珩自顾自道：“当年，我参加太阳系卫生组织的医疗队，是为了争取经验好上位；来到这里，每天看到……我就不这么想了。那些功名利禄都会过去，我想做些什么……不会过去的东西……一切，尽我所能……荧惑，我不希望你把它看作笑话。”
　　白荧惑停下了手上的活。
　　过了很久，她说：“自私一定程度上是进化的机制，仇恨排外是进化留给人类的本能。这些都不能轻易过去。我怕，我怕接下来的一切会把你压垮。那样，就真的都过去了……”
　　“总会有一个人，一个细胞，一个分子原子记得曾经发生的事，只要它真的发生过。我相信爱不会过去，希望也不会过去。”
　　白荧惑低头，继续修他们的电脑。她忍不住笑，极傻，再也没有了三年前的犀利姐风范。
　　罢了罢了，就算一切都会过去，我还是会无条件地信你这个理想主义者。

　　5、
　　温珩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的流光。
　　那天，史称“火星第一次大动乱”爆发日。
　　尖叫、哭泣、爆炸声中温珩看到他的妻子披头散发，把他断掉的腿重新接上去，动作干净利落却不失温柔。
　　白荧惑还是皱眉：“消炎药因为你的心软而全部发完了，这里（右手臂）的烧伤怎么办？直接包扎会感染的。”
　　温珩抬起左手蹭她的脸：“感染好，死人不感染。”声音哑得一塌糊涂，到最后竟说不出话来——肺也伤到了。

　　后来倒霉的事又接踵而至。最后他们通过重重关卡终于发现：在电磁攻击的海洋和太阳风暴的双重打击下，大价钱买来的飞船的聚变动力系统完全瘫痪。
　　“常规动力还能用，常规燃料……”温珩看到白荧惑的眼神，先兴奋后黯淡再坚定，很明显信心值是U形的曲线。
　　荧惑，你……
　　温珩很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只能呜呜喘气。他的手脚都伤着，于是只能任由白荧惑把自己扛到船舱，看着她设定航道参数——目标谷神星。
　　“一切都会过去。”她跪在飞船的地板上，低下头吻他，“你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事要做。地球上有你的其他家人，他们会帮你——世界和平嘛，我记得的。”

　　她离开的背影好似夜空中一道流光。

　　不，这一切都不会过去。
　　我爱你。

　　6、
　　陈晓昀抱着温珩，温珩也抱着陈晓昀。
　　“对不起……我不知道……”陈晓昀轻轻地说。
　　“是我错。”温珩吻她的齐刘海，“荧惑说的对。一切都会过去的。晓昀，嫁给我好么？”
　　陈晓昀一下子哭了出来。

　　尾声、
　　一切的经历都会过去，但一切的经验都不会过去；一切的苦难都会过去，但一切美好的记忆都不会过去。总有一些东西是屹立不到的，比如爱，比如对和平的渴望。
　　一切的往事都会过去；所以，亲爱的，请你再不要放开我的手好不好？
　　因为未来永远不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