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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开何处,少年如雪【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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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忆的开始,是洁白的雪,绵长得没有尽头。
天野婆婆抱着他,声音飘渺而苍老:“你的父母还未替你起名便已故去……那么从此你便唤作未名吧……现在这个村子,只剩下我们了,未名……”
很奇怪,他明明那么小,却对一切都记得格外清楚。
近处的白雪,不远处火光冲天的村子,还有抱着他,不辨悲喜的天野婆婆。
他极好的记忆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而他有时候,却极讨厌把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要是有一天什么都不记得,那就好了。
他后来想。
有时候记忆,会成为生命中永远的桎梏。
比如天野婆婆,比如梦洁,比如……桑枝友子。
只是……从来不记得,那就会好了么?
——这是只属于你的哀悼之曲。
——亲爱的,天野未名。
依旧是白雪。
天野未名拉着天野婆婆的手站在高处,向远方眺望着。寒冷的风刮在脸上,生疼。
“婆婆……我们在看什么?”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受不了这天气,忍不住开口问道。“未名……你听见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听见什么?在耳边呼啸的是北风的声音,还有树叶互相摩擦发出的簌簌声。看见什么?映入眼帘的是洁白无暇的雪,还有一片无尽的森林。
但是天野婆婆只是摇头,苍老的脸上是消不去的哀愁:“未名你……还不懂呢……那是哭声,是无数魂灵的哭喊……那远处啊,是连绵的战火……何时才能停歇呢,那些大国之间的纷争,终究苦的只有我们啊……未名……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活下去……”
那时的他还不懂,天野婆婆的脸上,为何是那般的悲伤。
只是记住了,要活下去。
【婆婆,要怎样才能活下去啊?】
【不择手段就可以了。】
【不择手段?……那是什么意思?】
【那么换一种说法吧,未名。你知道那些参与战争者是为了什么而搏杀么?因为要不择手段的活下去,所以他们视别人的生命为尘埃。】
【……我不喜欢这样,天野婆婆,我讨厌这样。】
【未名,有些时候不是说你讨厌,你就可以逃避了。】
【才不是逃避,只是……只是……】
想改变……虽然知道那不过是蜉蝣撼树,毫无希望罢了……
而天野婆婆只是拍拍他的头:“未名还小,不用懂那些的,只要记住就好了。”
可是谁知道,命运不会给人逃避的机会,他不是不用懂,而是时机未到。
一切残忍的现实,在那个男人到来时,血淋淋的展现在他眼前,不容拒绝。
——宏川……千树……
血腥,死亡。
一切平静的假面被硬生生的扯开,痛苦与悲伤的伤口冒着寒气恣意地展现在他面前,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与天真,这个时代是不存在孩子的,如果一昧的执迷不悟下去,最终只会被这个时代淘汰而已。
弱者,是没有生存下去的权利的。
他抱着天野婆婆早已冷却的身体,看着在一片血光中向他走来的,恶魔。
是的,将他的生活完全颠覆的恶魔——宏川千树。
他至今不能理解,为什么宏川千树独独挑中了他,让他活了下来,而不是追随天野婆婆和村子里的人一起离去。比起活着,他其实更愿意在那时就回归尘土,这样的话,也不必再背负更多的罪孽。
他被宏川千树带回了水之国,加入雾影村,成为了忍者学校里的一名学生。
因为经历了灭村事件,他习惯性的一言不发,只是努力的学着,似乎是发疯一般的吸收着所有的知识。他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是不是想复仇,但是在学习与训练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全是天野婆婆摸着他的头微笑的画面。
——未名啊,一定要活下去。
——他会的。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桑枝友子。
有着温暖笑容,喜欢将头发梳成长长双马尾的女孩子。她就像是一张未曾被污染白纸,单纯得让他望而却步。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与自己同岁的孩子用上单纯这个词,好像硬生生地把自己划在了单纯之外。
但是事实就是,面对桑枝友子,他总觉得经历过血腥与死亡的他,完全不敢面对她的笑容。
大概是因为,他会嫉妒吧。
嫉妒她可以笑得那么轻松,什么都不用背负。
可是——“呐,天野桑?”就在他训练得几乎脱力之后,他一直努力躲着的桑枝友子,笑着走到他身边,伸出她洁白纤细的手,“需要我拉你一把吗?”
一时间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惶惑,片刻之后又归为平静,然后露出了纯净却又带了些虚假意味的笑容:“谢谢。”
事到如今,躲避也是毫无意义的了,反而会显得人更加不堪。只是希望,至少可以伪装得和她一样吧。虽然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和她一样笑得无比纯粹……
他不能说清和桑枝友子的关系,大概是,十分,十分好的朋友。
他是知道友子对自己抱有朦朦胧胧的感觉的,可是他一直没有回应。
他只是把她当作,是最重要的救赎与朋友罢了。
毕竟像友子那样的人,总是会吸引他的啊。纯净的,温暖的,仿佛金色的阳光一般。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以后,如果以后,可以一直这么平静的生活下去也好呢?他是愿意放下一切去守护的。
可是啊,命运似乎又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它残酷的夺走了他的阳光。
不,不对,是他自己亲手,断送了自己的阳光。
还记得是到了毕业考试的那一天,前不久他还在听着友子在他身边喋喋不休,下一刻他们已经被领进一个封闭的空间,伴随着导师冷淡的声音:“杀掉你们周围的人,我们只要最强者。”
那个时候,他听到了他的世界崩塌的声音。
——是啊,怎么能忘了呢?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啊。
他开始只是一昧地躲,但是当平日里一直坐在他不远处的同学狠狠的将苦无捅入他的右腹时,他忽然很悲哀,悲哀得几乎忍不住笑起来。
他第一次亲手屠戮的,便是往日里一起相处的同伴。
——啊,不对……在这里,弱小者,是不会有同伴的呢。
——桑枝友子……会活下来么?
他忍不住期冀着,但是又不愿去寻找,去帮助她。他必须要活下去,即使沉浸于黑暗之中,他也要在别人唾弃的目光中——活下去!
——所以啊……对不起呢,友子。
就在他又一次快准狠地划开一个孩子的喉咙时,他听见在不远处熟悉的声音正尖叫着“未名”然后下一刻又销声匿迹。
他的手微微一颤,但是下一刻又毫不犹豫地向着下一个目标冲了过去。
只是在黑暗的空间中,没人看见他脸上的泪,鲜艳无比——那是血。
——最终还是要说再见了啊……友子!
——……对不起!
最终,只剩下了他一人。
其余的学员……全灭!
淡淡的擦着已被鲜血染红的手背,他冷冷的扫视着倒在地上尸体,忽而苦涩的扯开嘴角。
这样的话,是不是也可以算作为桑枝友子报仇了呢?
……不要再掩饰了,为了活下去没有去救她,其实他才是……杀死她的凶手吧。
他就坐在这样的环境里,直到门又被打开,他看着逆光站在那里的男子,越发觉得想笑。
——他啊……终于相信命运这一说了呢。
——又见面了,宏川千树。
随后他就一直追随着这个人,压下心中丑恶的想要撕碎他的欲望,冷淡的称呼他为导师。他们的小队本来只有两个人,后来又添进新的两个成员,他们在不断的执行任务,成员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一直还呆在这这里,他曾经看见宏川千树眼中含着赞赏,让他感到无比讽刺。
——被仇人这样看着……算什么呢?
——……天野婆婆……他累了……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