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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

  •   月色梧桐,紫藤缠树。映在薄绢纱上的影子,似乎就投到人心里。
      不知道为何,在这个时候会向外望去,似乎只见一片两片树叶,也落到园中小湖的心。

      很奇怪地在心里闪过:若加上雁过寒潭的景致,会不会更加静美。

      那时想着,口中便不自觉说出来。身侧有人低低笑了,往他怀里更蹭了蹭。
      “你送的雁儿,各只颈子上挂个牌子,都够凑足十二时。”

      原来,都还在。
      “嗯……你送的。都在呢。”

      越说越低。几乎听不清那时,又是谁的唇经意不经意地,轻轻碰了谁的耳垂。

      那几夜天清气朗,入梦前她总窝在枕边,呢喃反复:我是你的妻,你到哪我便跟到哪。
      是谁说公主都一些难缠的货色?某日若知晓,真该把那人痛揍一顿。

      笑笑,揽过她腰身:见过殿下,却还从未见过晋陵。
      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么,一起去看看吧。

      事实证明,那个时世是很乱的。晋陵不想惊扰地方,但两人都如此身份,要麻鞋布衣地出门,首先就过不了父亲一关,更过不了辅政大臣那一关。终于还是稍备了仪仗,珠玉车马,而那一路,似乎,一直在公主身侧随行的自己,真成了贴得近身再近身的,“驸马”都尉。
      而晋陵地方上,临行便听休元取笑,旁的都可视若无物,惟有延陵季子的墓,好坏总要去拜一拜。“心许是许,一诺千金,多少像你们伉俪。相似的家伙,自去求个庇佑,胜过我们这些多事闲人。”话是无错,休元大抵忘了言多必失那古训。——
      自己初还深以好友所言为是,听到那“相似”,登时只想翻了书案捶那损友一顿:

      君知否,学问不精,比拟不伦,罪莫大焉!
      徐君、季子,难道竟是伉俪?

      忽一转念,横竖不该在这群损友跟前又落了话柄,沉静笑笑,便不再言语。

      然而,公主车驾行行乡里,陡然一震,再不能动。车驾旁原先并行着喁喁低语的驸马都尉,皱眉时缰一勒便问何事。御者跳下左左右右察看半晌,答曰,坏了车毂。
      问晋陵家令此是何地,却道:延陵季子冢所在。

      心惊,微动。

      问了方向,到车驾边低语几句,不待从人定睛,骤然骏马嘶鸣。蹄声銮铃声一阵清响从近到远,竟是他一骑拥了自家妻室踏烟尘而去。

      回到建康以后,几个损友品评难得一致:益寿,你这不是陪公主散心,你是抢亲。

      被这么说了,也懂得想一想,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然而那时,却只顾了扬眉远策一骑绝尘。迎面清风吹着妻子鬓发,拂过颈项,有些微微的麻痒。低眉瞥见那青丝飞舞,一颤,手松了,缰绳半落,那马儿得了放纵,向前奔得更是欢腾。
      风声过耳。她低声惊呼:“慢些,慢些。”
      他依旧低着头,笑了:“何不把那三年光阴,都追回来。”

      归去建康已是夏末秋初。双亲兄长问起一路见闻,答说:五湖之美、人文之盛,果是不同凡常;只是三吴地方,经了前两番兵燹,倒是人心不安——晋陵家令归路上言,所经之地,民见公主车驾华美,鞍辔玲珑,多有怨容。
      自然,那些亦只有家令注目,他谢益寿当时,是不曾留意的。

      因此说来先笑,言语多半还云淡风轻,只见父兄彼此对视,却都隐隐然变了脸色。

      又过数日,才听休元他们说起,吴国、义兴、会稽,诸地皆有邪教教士来往。对家世伯素日最恶的便是孙泰孙恩他们,道是伪天师教,只知教主,不知天道,“蛊惑人心,断送清明”,等等等等。当初将孙泰流放岭南,也是对家世伯朝上独排众议,一力主张。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朝中奸佞横行,镇妖的七层塔已称病致仕,魑魅魍魉,自也三三两两探出了头。

      只是,对家世伯的性情,父亲和自己都已熟得不能再熟。
      他既声言退隐,台面上的事,亦只能接任卫将军的那人一力去担。

      几乎都能想见玄狐一脸无辜的笑意。

      父亲在家不是没有不平,却也只是自己那一口气不平。自己日里所见,父亲案头笺纸卷轴越来越多,琥珀酒、玛瑙杯,却已不知何日收了。想并坐对饮一番,话头竟无处寻起。
      就记得那一日,父亲照常那么坐着,一封一封的笺疏,整整齐齐排在面前。都打开过。见自己近来,父亲也并不言语,轻轻颔一颔首。自己便随手拣那些书信来翻。

      义兴失守,太守弃官遁逃。
      吴国失守,内史弃官遁逃。
      永嘉失守,太守战殁。
      吴兴失守,太守谢邈战殁。
      会稽……

      很清醒地觉得,自己的眉毛拧到了一块。

      “等等……阿爹,王家姑妈是不是还在会稽……”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面前人影骤然而起。定睛看时,一地狼藉。

      当日父亲便连上三表请命,最终离家那天是在十一月,和两位兄长一起。又见旌旗满城,自家部曲和北府的兵丁,应在校场等着。才见父亲笑别家人,翻身上马,忽然心里一阵异样不安,伸手便扣紧他缰辔,上前叫一声“阿爹”:
      “儿子亦是谢家儿郎。家国事重,请效鞍前……”
      父亲却大笑,拍一拍他手背,唤他松开:“益寿啊益寿,你是真懂事呢还是不懂?如你这般,纵是北府最低微一兵卒,阿爹也不乐意带上战场的啊!”
      颓然一愕。马上两位兄长不约而同扭过头去偷笑。

      竟是……如此?……

      “新婚一年未满,何必急着出战。”父亲仍是大笑,“还等四海承平日,回来看我贤孙!”
      鞭声脆响,连骑翩翩蹄声阵阵,都往城郊去了,一路朗笑。

      自己只呆立良久,也不知道是,为何。
      直到看不见了他们背影,才默默退回退回,吩咐锁了朱漆大门。

      算算日子,深秋已至,后院棚中那些雁儿,低低地彼此呼唤着,扑着翅膀。
      低头望自己俯身抚弄雁儿脑袋的妻,忽然觉得,如此人间,日子安逸得如此不可思议。

      “放了它们,好么?”又听得雁儿鸣时,他脱口而出。
      “放了?……”

      “嗯,因为殿下已在这里。”

      朔风将至雪未至,惟见建康城内某处,雪白雁阵凌空而起,振翅向南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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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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