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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非昨 ...

  •   第二天我早起了去看阮夫人,她睡得好精神也不错。我松了口气,又找来两个孩子一起吃饭。两个孩子去了书房跟先生学习,阮夫人睡午觉。我闲着没事,就叫了个侍女吩咐她好生照看着病人,说我晚上回来。自己出门去逛集市。
      到底还是大城市好,长安什么都有。女人爱的一切,时装,首饰,小玩意。我许久没看到,新奇不已。带了银子东买西买,攒了一大兜子的东西。最后到了布店,下意识的去看石青色的棉布。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许想他,心还是自己会做决定。我依旧觉得石青色最配他,想象着配上玄色的披风,不由得笑弯了眼睛。
      老板过来见我摸着石青色的棉布,问我要多少。我笑了笑,只说要两匹石青色一匹玄色,都送到将军府。给了现钱之后,自己施施然出了门。
      回长安第一个该见的,是阮夫人。第二个该见的,恐怕是清歌。我如今是妇人,进青楼总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管不住我想见她的心迫切。看看天色还早,就走到逸翠楼门口。门口守着的小厮早换了人,也不认得我。见我一个妇人到了门口,就站起身来拦着:“小娘子不好进去吧?”
      我知道是怕我是个被抢了丈夫的妇人,要找人撒泼。但我还是按下一口气:“我找人。”
      小厮二十多岁的样子,见了我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说话间就凑上来:“来我们这里的,不论男女都是找人的。难道小娘子要找相公么?”
      我听了心头火起,但是拉不下这个脸和他吵:“你让开点,我找清歌姑娘。”
      他又凑过来几步,腆着脸说:“小娘子找清歌姑娘?哎呦,可是不巧清歌姑娘事忙。不如小娘子跟我进去,好商好量的说说苦楚,如何?”
      当真是没人管教的,我恨得牙都痒了。可是独身一人,我也不能在青楼门口大喊非礼。我转身就想走,没想到有个声音在背后疑疑惑惑的问:“谁找我啊?”
      我倏地转过身,直面了声音的主人。清歌的声音柔美了不少,我竟一时没听出来。她越发出落得花容月貌,比得上这开遍了长安的桃花。美的一眼看去就要灼伤了人的眼睛。她颇疑惑的看了一刻,颤声开口:“雨儿么?是雨儿么?”
      我松了一口气,总算我还没有变到故人都不认得的地步。于是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清歌姐姐。”
      眼睛里已经有了泪了,好像就是回家了一般。这世间能让我好像找到了归宿一般的舒服,也只有清歌。她脸上已有两行泪簌簌的留下来,狠戳了我额头一记:“你这小蹄子还知道回来!我当你把我都忘了!”
      我这才笑了,还是她最懂我。我最怕伤心说些什么感伤的话,不如用玩笑掩盖了伤痛。她忙忙的拉了我要进去,错身而过的时候我轻轻的说:“门口的几个小厮也该管教了。”
      那个小厮脸瞬间白了下来,清歌歪头用下巴指向他:“是他么?欺负你了?”
      我心里暗爽,总算是有个为我做主的人了。于是轻笑着说:“小事而已。只是怕下次换了人,他还这样,就有麻烦了。”
      清歌眉毛扬了扬,拖长了声调:“哦?这么利害?林瑞你这小子越发的不说人话了吧,还要我教训你么?”
      清歌脸上肃杀,端的气势。林瑞未等她把话说完,自己先狠狠的掌嘴。我和清歌站在那闲适的看,直等那小子两颊都肿起来才叫停。我轻巧巧的走过他,看着他一张猪头一样的脸忍不住笑了。
      清歌见我笑,自己也笑了:“你这小丫头还是促狭,专等我来么?自己都不会教训他一下。我以为在塞外呆久了,人也有些野气。你原本就调皮,竟转了性了。”
      我执了她的手,她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我怀念的温度。一路走着一路和她闲话:“他不认得我,我这一腔的气势也就没了。还是姐姐有身份,在这楼里恐怕早就号令莫敢不从了。”
      她转头啐我,领我到一扇门前。竟然是我先前住着的屋子。我回首看她,她眼睛里已有了柔光:“我把这屋子留着没让别人住,也吩咐了人常常打扫。”
      我顿了顿,就抬手去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是布置的如同我在的时候。清歌拉着我坐在榻上,怅然说:“我还经常来看看,有时候也宿在这里。常常觉得这屋子里都是你的声音,人家都说我魔症了呢。”
      我听了忍不住落下泪来,握紧了她的手靠过去。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就好像变成了个孩子。还是那个经常耍赖偷懒闯祸的小孩子。我算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没受过长辈的宠爱。这世间对我来说算是怜爱的,只有清歌。我靠着她的肩膀,上好的碧色衫子被我当了帕子拭泪,抹得一塌糊涂。清歌也不怪我,只是拍拍我的头。
      她的手的温度,是我想象中母亲的温度。其实我早就把娘的脸都忘记了,偶尔梦见,只能看见一个朦胧混沌的影子对着我俯下身。奇怪的是,样子、姓名、年龄一概都被我忘记了的母亲,她说的那些话依旧刻在我的脑子里,被一遍遍的重复记录,岁岁年年之后越发的清晰。她仿佛是一个我逃不开的咒,不论我到哪里都如影随形。
      所以逃不过的,只能让碍眼的伤疤停在那里。触到的时候,就把眼睛移开。
      哭了一会,清歌轻轻拍拍我的背:“好了好了,再哭就把这屋子淹了。”我破涕为笑,直起身来和清歌对望。她仔细打量我许久,脸色柔和:“小雨儿越发的美了,凉州的水土也养人么?”
      我听她打趣我,再厚的脸皮都红了。奇怪的是,听说我回来了,颖姨怎么会不过来看看。我忍了半天终于问出来:“颖姨哪里去了?这么久不见,我都忘了她的样子了!”
      清歌脸色一变,叹出口气:“我真是怕你问。颖姨正月里就病了,到了现在也没好。你回来,也好。”
      “能见她最后一面吧。”我听了心里一跳,我在颖姨身边生活了十年。天大的怨怼都变成了亲情,何况她救过我一命。我眨眨眼睛,就真有泪水从睫毛上滴下来。我抬手抹了抹脸,清歌有些好笑的轻轻用帕子抹干了我的眼泪:“你还是个孩子么,脸都花了。走吧,我们去看看她。”

      我们一起走到颖姨房间,途中我又想起一件事:“那么现在逸翠楼,归谁管呢?”
      清歌转转脸:“是我。我是不会管事的人,有的时候真是想要你在这里,我就清闲了。”
      我笑着点点头:“有难事的时候终于想起我来了,阿弥陀佛。”清歌对我瞪瞪眼,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噤声,轻轻推开门。
      当真是物是人非了,我竟认不出那躺在榻上的女子。颖姨算起来也有四十余岁了,可是一直保养得当像是三十岁的样子。如今一病,形容枯槁。两只眼睛没什么精神,听见了开门的响动也只是微微的转动几轮。她的眼睛本没有焦距,清歌对我小声提醒说颖姨病的已经看不清了。颖姨耳朵还好用,听见是清歌就点了点头示意我们过来。
      我们走近了,颖姨才看清有两个人。她费力的眯起眼睛,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见了她的目光,就想起六岁那年巧笑倩兮的绿衣女子点我的鼻子。不知是为了往事,还是为了今日,我的面颊已经被泪水打湿了。我走过去握住颖姨的手,那手骨节凸出,皮肤都失去光彩。我愣了愣把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揉着,低声叫她:“颖姨,你还认得我么?”
      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暖暖的。打量了我许久,她含含糊糊的说:“唔,小雨偷吃完绿豆糕回来了么?可是打雷吓到你了?”
      我听到这里,竟哭的不能自已。她病里糊涂,早就不知道今夕何夕。只是记得我小时候总到厨房里偷吃绿豆糕,她吓唬我说偷吃是要打雷遭天谴。我小时候虽怕,却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等到夜间打雷,就悄悄摸到她房间里睡在她身边。颖姨拿我没办法,又说老天爷还忙,管不到我这等小事。但我终究是被吓怕了的,直到十二三岁的时候才改了坏毛病。
      她听我哭,枯枝一样的手抬起来费力去摸我的脸颊。一面轻轻的抚摸一边用惯常的语调哄我:“小雨不怕了,不怕了。一会天就亮了,雨下完了还有虹,颖姨带你去看。”
      我握住她的手,哭的眼睛都睁不开。清歌将手放在我肩膀上,自己脸上流着泪也顾不得擦。只是掩住了口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颖姨念叨着,慢慢的垂下手。我唬了一跳,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她鼻息微弱,只是睡着了。我才放下心,咬着自己的下唇。
      我这么坐着看她睡着,突然想起小的时候的许多事。颖姨对我许许多多的好,她抱着我赶元宵节的灯会。灯照着她的脸,是我童年时记忆最深刻的记忆。我轻轻的把颖姨的手放回被子里,摇摇手和清歌一起出来。
      清歌拉着我的手,悲戚的说:“你也看到了,这个样子还能撑多久呢?我请了几个大夫来看,都说好不了。颖姨一走,这逸翠楼究竟如何?”
      到了这步田地,我只剩下安慰她:“人还活着,还不到那一步。先治好了人,再说这楼如何。我也帮着想想法子,请个好大夫来看看,不知道能不能有些余地。”
      安慰了她许久,我看天色晚了,就告辞要回家去。清歌留我吃晚饭,我虽有心,却没办法留下。答应了她明天还来看看,就自己出了门。门外那个林瑞早就叫了轿子送我回去,我到了将军府门口仔细打量了他两眼。虽说有些痞气,却不算得大奸大恶。教训了两句给了银子就让他走了。

      进去了才发现两个孩子在大厅里等着,说就等着我吃饭。我脸上勉强挤出个笑容来,拉着两个孩子到阮夫人房间里吃了饭。玖儿赖着我说笑话,我心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头。问了些先生教了什么,玖儿学诗经,玘儿已经学论语了。我笑着听两个孩子争先恐后的献宝,回头看阮夫人脸上母性的容光,心里感叹这才是她的全部。
      我带了两个孩子去睡觉了,回来阮夫人问我有什么心事。我照实说了,她也理解,并说要我带了给她看病的大夫去看看。我心里感念她的厚恩,诚心诚意的要跪下给她磕一个头。她见了连忙抬手制止我,我低声说:“阮姐姐,我是无父无母的。所以最受不得别人对我好。您对我这样的好,我没什么可做感激您。”
      她叹了一口气,抬起我的下巴直视我的眼睛:“将军好就是我好,如果你想要报答我的恩德,就对将军好。事事都为他打算,可以么?”
      她那样的郑重,几乎是在逼我用我的生命发誓:“夫人就是这样么?”
      阮夫人脸色不变,她在灯光下看着,确实憔悴了不少。但是仍然在柔弱下透出那一股坚韧:“我嫁给他为妻,自然是这样。”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我竟没办法说谎或是敷衍。但我本来也不需要说谎或是敷衍,只是安静的说:“是,微雨日后事事为叶戎北打算。如有违誓,天人共愤。”
      她笑起来,我知道她只是等着我说这一句,她才肯放心。一个女子肯为男人做到如此,我不由得佩服她。如果是我处在她的位置,不知道自己肯不肯这么心胸宽大,凡事都为了所爱的人。
      我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阮夫人的情况细细的写下来,又说自己的归期,再写玘儿玖儿的事情。诸样琐事都说完了,已经是两张纸了。我想来叶戎北一定是不愿意读这么长的信,就把我想他的话都省了。然而终究是想的不得了,非写点什么不可。就另拿了一张素笺写了一首徐再思的双调: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以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该说的都说完了,我满意的封好了信交给陈博让他发出去。自己疲惫的倒在床上,明天又是一堆的麻烦事,搅得我头痛了。还是趁着有时间睡觉,好好的睡一觉再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非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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