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乱之世》金秋如

1、攀月

　　智云峰仙气缭绕，翠云叠嶂，最适宜修炼者居住。然而作为一个异能修炼的大家族，有限的资源只会提供给那些拥有出色异能的精英子弟。在这样的家族里，没有出色的异能将意味着失去一切。
　　席意真却是其中最奇特的存在，他聪睿、潇洒，从来都不会像那些因为身负异秉而清傲的蔑视他人的人。我是他的崇拜者之一。我是一个只拥有弱小异能的人，在这个家族里微不足道，所以被分配到临近凡人边界管理家族的产地。那等同于被驱逐的指派是一种耻辱的象征，我却心态平静的接受了，在凡人边界管理产地的并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数以百计的家族中人，依旧逃离不开以异能区分优劣的命运，在这里，我只能住在被冠称为牛羊圈似的房屋中，宽敞通达，却缺少光线。没有一切的日常用具，我只能一点一滴的去往凡人区域购买。而与凡人打交道在家族里更是被所有人蔑视的行为。在凡人眼中，我们整个家族所有的人都是天神般的存在，天赋异禀。我乐得在他们中间寻找到存在感，于是，在产地周围的凡人村落里，我变身成为他们的守护神，在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小小庄园里，我拥有了一片自己的乐土，我的“牛羊圈”也变得舒适起来。只是偶尔，我会趴在狭窄的小窗缝里凝望夜空，思念着席意真。
　　然而让我兴奋的是，席意真，这样一个明星般的存在，竟然会罔顾家族的命令，只身来到了我所生活的凡人临界的庄园。于是，所有的人开始围绕着他，尽力讨好。我是没有资格去到他身边的，只是遥远凝望着。他的住处是临着一片浩海林原的阁楼，他喜欢在月亮悬挂在半空时飞身跳跃在树尖上，随风吹动而轻轻入睡。他喜欢在阳光笼罩在整个阁楼时藏身在阁楼外的屋檐下的角落里，化身成屋檐的影子般镶嵌在墙上。我猜想他一定是讨厌极了阳光，每当太阳升起，我从没见过他出没的身影。
　　席意真的奇异行径让所有企图讨好他的家族人们诧异不已，但是大家都顺着他的一切，不会有任何人提出疑义，毕竟，能力象征一切，在这个庄园里，席意真——就是王！我只是爬在狭小的窗缝中，凝望着席意真的一切，然后幻想自己有一天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听风赏月。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只是，以我的能力，只怕直到万年的寿命终结之后都无法实现。
　　于是，我每天变得很忙，忙到让自己开始麻木，开始无暇思考，无暇去隔窗观察席意真的一举一动。清晨早早的跑到凡间去做所有能够帮助他们做的事情，利用所有的空暇去锻炼自己的能力，也是我迄今为止发现自己所具备的唯一能力——御物自燃。从最初只能让凡间的柴火自燃，到现在可以让凡间的石头自燃，我极是高兴。虽然这个本领在家族里只会让所有人耻笑，却是我的全部财产。
　　一天夜里，我深夜回到住所，抬头看到天上的皓月，突然异常的想念席意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卧在林原的顶端，伴着微风徐徐入睡。我这样想着，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庄园，拐入走向我的“牛羊圈”小窝的小道，忽然路边一道黑影动了动，我诧异的呆怔着，那个黑影宛若天神的容颜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带着一分清冷二分好奇三分不经意的问道：“我听说这里是凡间人类的牛羊圈，怎么你住在这里？”
　　或许是我呆怔的表情让他不耐烦，或许他原本就对答案漠不关心，不等我回过神来，席意真的身影早就漂浮在了林原之上。是了，一定是他偶然路过，偶然问起。我自嘲的笑了笑，责备自己为什么如此没用，唯一一次的碰面却没有来得及对他说上一句话，这或许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机会。
　　继续平淡的日子，我却开始无限期望自己能够在林原上飞舞，那样就可以与席意真再次碰面，或许还能够和他说上一句话。欲望一旦开始萌芽，就会不可遏止的无限膨胀。从最初的期望能够和他说话，我开始憧憬着让他记住我的名字，甚至成为朋友，更甚至……
　　然而现实却无数次的打击着我的梦想。我不再是当初那个心态平和的我了。再次踏入凡间的村落，看着村民们家长里短的争论，我忽然有了一丝怅然，我，原来也不能免俗。和这些凡人有何区别？于是，我越来越少的来到这里，独自一个人躲在山林的角落，练习爬树。是的，练习爬树。对于不能肆意飞行的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快的捷径了。
　　终于有一天，我能够爬到一棵粗壮的大树顶端时，回头遥望，却看到村落里求救的烟火，那是加了我送给他们的点火石的粉末的烟火，无论相隔多远，我都会一眼望到。来不及思考，我跃身往村落飞奔，几百里的路程，却只用了近乎一瞬的时间，邪恶的凶灵兽趁着我长久不来而偷袭，村落里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我痛心疾首，自责、愧疚，更多的是怨恨！怒视着凶灵兽，是它残害了那些奉我为神灵的村民，是它将充满我温情记忆的村落摧毁殆尽。或许是我的怒火让凶灵兽感受到了，它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恐神情，而不像以往，示威般的瞥视我，然后从容的转身离去。它蹲在我的面前战战栗栗，我的大脑似乎空白一片，只是那样仇视着它，口中念道：“以吾之名，请上神之净火，赐你净燃于世，永恕汝罪。”以往充满我全部热忱的语句，却在一片空茫之际脱口而出，听不到凶灵兽的惨叫，一片虚无的炙白之火，将它转瞬燃烧成灰，我呆愣在那里，恍然间醒悟，炙白的净化虚火只有家族中的精锐人士才能施展，我不过一个没落无能之辈，这是怎么回事？
　　我惊诧的转身看去，果然，席意真斜靠在一棵树旁，带着几分好奇，正在看我。原来是他。内心里曾经那么上升起过的一丝丝期望化为乌有，我不禁有点沮丧。来不及跑去跟席意真说一句话，幸存的村民已经跑来向我致谢，再三的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听在耳中，却成为了最大的讽刺，我匆匆的脱身离去，垂头丧气的回到庄园，想着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去练习什么爬树，那今天凶灵兽就不会来偷袭村子，也不会有那么多村民遇害，一切都不会发生。连同我那些幻想，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只会停留在幻想而已。而我却让无辜的村民为了自己的荒唐梦想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果今天不是席意真偶然出现在那里，将凶灵兽燃烧殆尽，凭借连续多天没有练习过御物自燃术的自己，能不能够消灭它都成问题。
　　走到庄园门口，左边就是那边林原，我忽然有些灰心，说到底，一切都是我的贪心所致。或许，我早就该认清差距，让自己死心才对。“你也喜欢林原？”突兀的问话让我浑身一惊，忙后退几步，严阵以待，左右打量之后，却发现没有人影，心里正在诧异，听到一阵“嗤嗤”的笑声从门旁的阴影里传来，我细心辨认，才看到席意真的身影，心里不禁懊恼，暗悔自己又在他面前丢脸，却又窃喜不已，今天如此有缘，竟然连续碰到他两次。却浑然忘了自己刚刚的决定。
　　似乎是随心所欲的提问，席意真不等我的回答，从阴影里现身出来，转身往庄园内走去，我忙快步跟了上去，不断的思索着该说些什么，却脱口而出：“今天谢谢你出手。”
　　席意真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又似明白了什么般，会心的对我一笑，道：“果然有趣。”
　　看着他的身影转瞬即逝，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徐徐落地，今天，终于，说话了——和席意真。于是，又爬了一整晚的窗缝，头脑里无限的畅想着自己在林原上飞舞的样子，进入梦乡。
　　日子如流水般消逝，我每天都会在村落里转一圈，然后到山林间的角落继续练习爬树，或许是摄于我曾经“消灭”了一只强大的凶灵兽的关系，再也没有任何邪灵甚至猛兽来偷袭村落，日子更加祥和，而我爬树的本领也日進千里。
　　然而世间事有聚必有散，席意真在庄园里停留了数月之久后，终究还是要离开。临近年终，一年一度的家族鼎选大会他是必然要参加的。从他人口中听闻这个消息，我整整郁闷了一天。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是没有资格参加鼎选大会的，而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席意真都是未知的。想着自己如今攀树如飞，却从没有勇气到林原去找过他，及至深夜，我终于鼓起勇气步入林原深处，凭借着记忆中席意真最可能躺卧的地方，我迅速的攀到树顶，左右顾盼，却诧异的发现没有他的身影。
　　怎么会？我明明看到他已经躺下了才过来的，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呢？
　　“原来你也有兴趣到这林原上赏月。”席意真的声音突兀的响在耳畔，我一惊，不由松了手，身体开始下滑，我忙紧紧扒住树干，惊魂未定之下循声看去，席意真正好奇的瞅着我，看我狼狈的样子，不由朗声大笑。我按捺下羞愧的心思，不顾烧热的双耳，冲他微微一笑。席意真却左右看了看，才转头对我道：“这里不会有人发现，你还要继续藏着？”
　　我一愣，难道席意真是邀请我跟他一起赏月？可是听语气又不像，而且我也没有那个本事站在林原之上啊。又是不等我的回答，席意真已经说道：“算了，我对别人的事情没兴趣。如果你是来告诉我这个的，你不用说了。”
　　惊天雷得滋味我立时体验到了，他那么聪敏的人，早就知道我的心思了，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留给我，就拒绝得如此彻底。我傻在当场。席意真却如若未见般，飘到几米开外，依旧仰卧赏月。
　　尽管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是数月间发生的点点滴滴都瞬间拥入脑海：坚持不断的练习爬树，惨死的村民，被炙白净火消灭的凶灵兽，还有那几次巧遇，我忽然觉得委屈极了，泪水涌入眼眶，就那样趴在树上呜咽得哭个不停。不知道哭了多久，我觉得手脚发麻，到底还是害怕自己会摔落树下，睁着迷蒙的双眼，缓缓的下到地面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没了，就那样靠着树干，透着迷蒙的月光，好似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就这样，席意真离开了。我的梦也彻底消亡了。
　　我忽然开始不服气自己为什么要落于人后，每天开始花大力气练习各种异能，超出自己的想象般，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天，庄园里异能最高的人传我去，说席意真给我一封信。我惊讶的接过信，在他们好奇的目光下打开，里面却空白一片。看着众人嘲讽的神情，我的心情却好极了。不为别的，席意真竟然知道我，记得我，还会给我信。不管目的是什么，这些总是好的。于是，我更加勤奋。每晚，我都会跑到林原之上尝试着仰卧在那里赏月，有时会掉下去，有时会挂到树杈上，但极偶然的时候也会成功。
　　我看着夜晚的月亮升起降落，心里却想着太阳，其实我喜欢阳光多一点，只是席意真是那样喜欢月亮，让我也不顾一切的喜欢着这月亮。在天亮之后，我从林原中走出来，经过席意真曾住过的阁楼，在那样一个平凡的日子里，我却忽然看到阴影里席意真的样子，尽管是乔装过的，可我还是一眼就发现了。我惊喜异常，飞奔过去，冲他喊道：“席意真，你回来了！”
　　席意真果然变回自己，从阴影里走出来，看着我笑道：“我看到的你和我听说的你很不一样，我有点好奇，你能读到我的信吗？”
　　信？我虽然不太明白席意真的话，但还是拿出了我贴身收藏的信，将空白的信纸在席意真眼前晃了晃，刚想问他为什么给我一张空白的信，却忽然发现信上突然显现了字迹。我忙仔细看了看，只写着一句话，将我震惊当场。
　　信上说：看到这句话，你的异能已不下与我。
　　“刚刚才看到吗，真让我震惊！”席意真的口吻依然如昔的淡然，我却觉得是前所未有的鼓励，激动得冲到他身边，拥抱住他，追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很久很久，席意真才说：“那炙白净火是你放出的，我看到你从山林里飞奔，一时好奇才跟去看到。我以为你是有意为之，没想到……”
　　我这才明白所有的偶遇，笑着接道：“没想到我其实是个笨蛋。”
　　席意真点头笑道：“是个笨蛋，更是个天才！”
　　从席意真口中听到这样的赞誉之词，我喜上眉梢，忽然有了莫大的勇气和自信，对席意真道：“那等我变得比你厉害，哦，不，跟你一样厉害，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我很喜欢你。”说完忙转身跑开，恍惚间听到背后有席意真的笑声，依旧那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