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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秦朝来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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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英阁的梅花灯点了一夜。
殿歌从暖阁的小床上爬起来,抱着床栏一点一点滑下来。赤着双脚开了门,探个脑袋往外瞧。守夜的宫人盘着腿坐在地上,眼睛微阖。殿歌把脑袋凑上去,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提着小裙子跑了开。
出了暖阁,光滑的地面凉的瘆人。她轻轻地“呀”了一声,冷的跳了起来。
两只小脚丫搓了搓,一溜烟又跑了。
复廊里的灯是不灭的。绕几个弯,便到了。
“母妃,母妃。”她爬上床,扑在母亲身上。
穆贵妃从睡梦中惊醒,看到女儿小小的身子,一把抱进被窝里。“殿歌怎么来了,鞋子也不穿,偷偷跑来的么。”
“嗯”,殿歌小小的手放在母亲脸上,“歌儿想母妃呀,想跟母妃一起睡。”
穆流景在女儿脸上亲一口,一只手握住她冰凉的小脚,捂在怀里。
“昨儿个父皇说,等到大冬天下了雪,就带殿歌去流景山看梅花”,她扬起脸,“母妃若是身子爽了,也去,好不好?”
母亲在她脸蛋上轻轻咬了一口,只笑着不说话。
“流景山是母妃的山呢,那也就是殿歌的山啦,父皇晚课的时候说旸哥哥作诗比殿歌好,殿歌不带父皇去。”
“那旸哥哥作的诗到底好不好呢?”穆流景笑着看女儿。
“倒也说不上不好,但是没有我好,父皇不懂啦!”女娃娃皱着眉头扯扯衣角,“他们男人懂什么作诗呢。”
流景笑开来,眉眼弯弯。
“母妃的眼睛弯弯像月亮,这宫里没有更好看的月亮啦。”
“殿歌的眼睛就是更好看的月亮呀。”
“殿歌是娘娘的女儿,就是小月亮。”她揽着母亲的脖子,亲了一口。
有侍女悄悄走了进来,取一根银针挑了灯芯,转过身想抱走小公主。穆流景微微摇摇头,将人遣了出去。
她拨开殿歌唇边的一缕发丝,手落在她头顶轻轻抚摸着。有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竟吹得她掉了泪。
谁知这样的时光还有多少呢,流景山的梅花,她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吧。
翌日清晨,殿歌还未醒。流景洗漱完毕,靠在贵妃榻上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书。
“歌儿,歌儿。”有清越的声音传进来,紧跟着便冲进来一个小小少年。
“问穆娘娘安。”甫一进门,便恭恭敬敬行了礼。
流景放下手中的书,从榻上下来。伸手理了理他因奔跑而有些微凌乱的额发。“歌儿还在睡呢,暄儿先在娘娘这里用早膳,好不好?”
唤作暄儿的男孩子刚想讲话,就听到里屋奶声奶气的声音喊,“暄哥哥,暄哥哥。”
他急急忙忙跑进去,把睡眼朦胧的小公主从床上抱了下来。
“小懒虫,父皇要查早课呢,再不起就要被罚了。”他像个大人一样摸摸殿歌的头,揪住一束柔软的头发扯了扯。
“父皇才不会罚我,我功课做得可好啦。”小公主揉揉眼睛,两只手一起把头发揪了回来。
楚暄一把拍上她脑袋,“那我可先走了,被罚了可别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他抬脚,作势出门。
殿歌往前一扑,小小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腰带,“不许走不许走,暄哥哥等等我等等我嘛。”大大的眼睛清清亮亮,像一只乞怜的小鹿。
“那你可快些赶,我去外间候着。”说完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
殿歌松开他的腰带,一骨碌爬起来,冲进母妃怀里。
穆流景拿水沾湿梳子,轻轻替她梳头。“娘娘,娘娘快点梳。”殿歌在母亲怀里扭着小身子,“我要穿有娃娃的小褂子,还要披毛毛,白毛毛。”流景扳过她身子,稳住。“穿白毛毛可不许乱跑。”
殿歌揪着母亲的衣角,“不乱跑不乱跑,娘娘快点嘛,暄哥哥要走啦。”
母亲替她挽好最后一个髻,接过侍女递来的小褂子替她穿上,将小狐裘系好,又拿过一顶绒帽替她戴上,歪着头看了半晌,这才把她抱出门。
“暄儿过来一起用早膳”,流景招招手。
“不用早膳,我要吃父皇的大枣。”殿歌从母亲怀里扭了下来,拖着暄的手往外跑。
流景笑着摇摇头,嘱咐宫人小心跟上,看着小小的孩子渐行渐远。
她回过身,伏在榻上,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半晌起身,躺过的地方,落唇处有暗色的印渍。她掏出手绢在唇上印了印,吩咐宫人,“这垫子撤了,换块浅色的。”
轻轻一甩袖子,推门进了里间。
殿歌一进修篁宫就喊,“父皇父皇!”宫里的大太监王甫实急急忙忙跑出来,一把抱住往里冲的殿歌,“哎呦我的小公主,您可慢着点,可别磕着碰着了。”
殿歌两只手揪着王甫实的脸,探着脑袋往里张望,“父皇呢?”
王甫实动动腮帮子,“皇上在里间呢,就等着暄皇子和公主您啦,哥哥们可都到了。”
殿歌嘟嘟嘴,从王甫实身上蹭下来,也不管身后的暄,迈开小腿就又跑起来。
皇帝坐在桌案后,一脸的凝重。
殿歌爬上他的腿,抓住他的前襟拉了拉,“父皇是在想什么吗?”
皇帝搂她在怀里,亲亲她的脸蛋,问:“父皇要送一个哥哥去很远的地方,殿歌会不舍得吗?”
“很远的地方哪里,为什么要送走呢,殿歌不要走掉哥哥。”小脸转过来,看着正襟危坐的三个小哥哥。
“那用别的小哥哥来换,殿歌说好不好?”
“不要,别的小哥哥不好啦,我有哥哥,才不要别人的。”
皇帝不做声,只是轻轻叹口气。
王甫实走进来,凑在皇帝耳边,“来啦。”
皇帝点点头,吩咐请进来。
走进来的是位年过半百的夫子,身着暗色的官服,花白的胡须随着他的步子轻轻颤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五六岁光景,朱红绣暗龙纹的长袍,白玉冠青玉带,小小年纪倒有隐隐的王者风范。
“北秦使姚朔参见楚皇陛下。”夫子恭恭敬敬行了礼,身后的小男孩也随之一揖。
“姚夫子远道而来,这礼就免行了。秦皇所问,朕深思熟虑,觉得皇子乃国之将来,这易质之事,还需由百官共同商讨,不可操之过急。”
那老夫子又是一揖,“敢问楚皇膝下是否有穆贵妃所出云起公主?”
殿歌从桌案下探出个小脑袋,“是我是我,我就是云起公主。”
姚朔看看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点头微微一笑,“听闻小公主三月能言四月能歌,未及周岁便能稳稳当当踏步朝堂,两岁能写诗作赋,如今未满三岁,兵法韬略已略熟于心。我朝上下皆惊奇激赏不已,若能窥得小公主凤颜,我朝文武皆叹此生无憾矣。”
“我朝自古以来就没有拿公主当质子的先例,更何况云起还不满三岁,秦皇怕是考虑欠妥吧。”
“至于是否欠妥,陛下何不等明日早朝,听听文武百官怎么说。”姚朔身形谦恭,却隐隐有分毫不让的气势。
皇帝不讲话,只眼神微转,吩咐王甫实请了姚朔出去。他低头看着拽着自己腰上玉佩玩耍的殿歌,目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