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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榻旁相问一语迟,帘外忍听各甘味 ...

  •   不知过了多久,雍容伏在床边昏昏睡去。
      听得屋外隐约有些许脚步声,李隆基转醒过来,松开雍容的手。雍容惊醒,收回手退至一旁。
      崔子衿与高力士疾步进来,高力士忙奔至榻前,跪下道:“臣救驾来迟。”
      李隆基摆摆手,高力士又道:“禀陛下,臣率禁军一千人来此,听候陛下调遣。”
      李隆基平静地道:“带一百禁军护驾回宫,另外找三个与朕、崔太医、杨女史身形相似的人与余下的禁军仍留在此,三日后再回。”
      高力士领旨,一行百人星夜赶回宫中。

      回到宫中已是侵晨。
      李隆基称突染恶疾,罢朝数日。杨雍容与崔子衿被禁足于南熏殿,待三日后方可离开,经历了一夜惊魂,二人疲困不已,也就各自在偏殿歇下。
      早朝后,朝臣的奏章由高力士送到李隆基的龙榻边,他趴着翻了几本,就让人传召雍容。
      雍容心中抱怨才睡了一个多时辰,被皇上就又要召见,李隆基自己不知养伤,她还要休息呢。可怨归怨,来到龙榻前,她还是恭敬问安。
      李隆基瞅了瞅奏章,不冷不热地对她道:“替朕代笔。”
      看到雍容迟疑地看着自己,李隆基又道:“朕有伤在身。”
      高力士将微微笑着将朱笔递给雍容,雍容接过笔,心中不忿,明明手上受伤的是自己,但圣命难违。自己虽然临着皇上的字,苦练了半年有余,可有形无神,今天也只能勉强试之了。
      李隆基用下巴轻点,指向一本奏章,缓缓道:“巂州蛮寇犯我边疆,有奏荐右骁卫将军李玄道讨伐的,此奏准。”
      雍容执笔小心翼翼地在奏章上写了一个“准”字,李隆基瞟了一眼,又看看雍容,眼中里那丝神情,仿佛写出这样的字是侮辱了他一般。
      雍容微微撇嘴,摆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就这水平,您爱要不要。
      李隆基又看向另一本奏章,雍容将之拿起,却见他半天不语,只以为自己拿错了奏章,又指指后面一本,李隆基摇摇头,雍容又指指在后面一本,李隆基还是摇头,直到面前的奏章都指了一遍,他还是摇头,雍容只能又拿起最初那本,李隆基才道:“就是这本,朕方才只是在想如何批复。”说着轻傲自得地看着雍容。
      雍容愤愤不语。
      李隆基又缓缓道:“荐太仆卿吕延祚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灵州刺史杜宾客为副的章子。吕延祚为大总管,驳;杜宾客为副总管,尚可。朕欲拟源州镇军大总管薛讷任大总管一职,吕、杜二人为副,此议还有待与中书令、吏部尚书商议。”
      雍容听了半天,犹豫少顷,在奏章上写下了一个“驳”字。
      李隆基半是嘲弄半是开怀笑道:“如此惜字如金?”
      雍容低首不去看他的笑,诺诺道:“臣亦有伤在身。”
      李隆基闻言敛起笑容,默默看起奏章,也不再叫雍容批复。过了许久,他捏捏眉心,道:“力士啊,奉杯茶来。”
      高力士会意,领了近身的几名宫女出去。
      李隆基仍旧看着章子,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昨夜,为何替他挡刀?”
      雍容先是一愣,旋即了然,难道李隆基这一早晨对自己的作弄,都是恼她为崔子衿挨了一刀?难道臣子非要为皇上挨刀才行?若自己不扑上去,崔子衿再受了重伤,在那原上,谁来御敌,谁通医术,谁进宫报信?
      李隆基见她半晌不语,似有不悦地发出了一声:“嗯?”
      雍容收起思绪,道:“我若不救他,黑天荒原,谁来医陛下?”
      李隆基抬眼看看她,道:“你倒是临危不惧,深思熟虑。朕拼力救你,不想你是大义凛然,不畏生死。”
      雍容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挖苦与不满,想起他昨夜为救自己而身受重伤,心中感激温暖,但一国之君为臣子而不顾性命,实属不该,于是她转而道:“昨夜陛下因救臣而负伤,臣不慎惶恐,有幸得陛下如此相待,臣感激于怀,却忧虑更深,陛下身系江山社稷,实在不应因臣子而犯险,您一人安危,关系天下……”雍容说着说着,看李隆基脸色越发阴沉,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心中佩服那些忠臣谏士,能当着他的面慷慨陈词、直言不讳,可自己看到他生气就没了底气。
      李隆基倒未发火,只是怆然一笑,道:“朕昨夜便不该去找你。”
      雍容先是一怔,他这一笑,笑得雍容心都跟着一凉,只怯声问道:“不知陛下昨夜找臣是因何事?”
      李隆基笑意又添几分悲怆,道:“朕是要去问你,是否还记得三年前说的话?”
      雍容愕然,三年前?三年前自己还在一千多年后上大学呢。她只得又怯声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所指是……那句?”
      李隆基目光一聚,疑惑地凝视着雍容,道:“三年前,你在大明宫含元殿前,指着长安城对朕说,要助朕成就一代霸业,开创不朽盛世。”
      雍容恍然了悟,崔子衿那夜所说,她十三岁时便立言要改变大唐气运,那正是三年前,只是李隆基登基,开创盛世,不就是大唐该有的气运吗?
      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雍容不敢迟疑,答道:“自然未忘。”
      李隆基微微点了一下头,道:“那就安心呆在朕身边,不要再让朕冒险搭救了。”
      “是。”雍容答道。
      话音方落,高力士领着奉茶的宫女便回来了。

      李隆基拿茶漱了漱,又听外间传:“武婉仪求见。”
      李隆基皱皱眉,道:“力士,让婉儿回了罢,朕不想受伤一事外传。”
      高力士闻言忙退出殿去,刚去没多久又退了回来,身后跟着武婉仪,脸上对李隆基做了一个臣已经尽力,但没拦住的表情。
      武婉仪步履轻盈,来到李隆基身前,半跪半倚着龙榻,娇嗔道:“陛下,昨夜怎么没有去长庆殿,您不来,九皇子可是哭了一夜。”
      听着她娇怜的声音,连雍容都觉得浑身一酥,更何况李隆基。
      他微微侧过身,安慰武婉仪道:“昨夜朕偶感不适,今天早朝都免了。”指指榻侧的奏章又道,“想着批完章子,再召你来。”
      武婉仪这才展颜一笑,又露出重重担忧,问道:“陛下哪里不适,可传过太医?”
      李隆基轻捏她的脸,想留住她方才那一笑,道:“太医看过了,卧床休养几日便可。”
      武婉仪让他捏得又笑了起来,道:“还没见过像陛下这样趴着卧床休养的。”说着,她伸手抚上李隆基的背,来回摩挲。
      李隆基吃痛不禁吸气皱眉。
      武婉仪一惊,揭开锦被去看。高力士不及阻挡,雍容则侧过头去。李隆基被裹缠包扎的肩背映入武婉仪眼中,她忙关切问道:“陛下这是怎么受的伤?”
      李隆基信口胡诌:“身感不适,神思恍惚,就跌了一跤,撞在个尖利的石头上。”
      武婉仪嘟起嘴一笑,道:“陛下又不是孩童,还会这样跌伤,让臣妾多担忧呢。”
      李隆基摇头道:“朕连孩童都不如,许多孩童懂的道理朕都不懂,还要让爱嫔担忧。”说着却有意无意瞟向雍容。
      “陛下……”武婉仪闻言娇声问道,“到底伤得可严重?”
      李隆基一笑,道:“没什么大碍,你身子也未大好,回宫歇着吧。”
      武婉仪绞着衣袖,低首道:“臣妾只是想与陛下说说话。”
      李隆基见她这般,道:“罢了,朕看折子也看累了,便陪婉儿说说话吧。”说着李隆基向高力士摆摆手,高力士收拾起奏章,对雍容使了使眼色,带着一众宫人退出内殿。

      来到外殿,高力士放下奏章,一一看阅,按轻重缓急将其分类。
      雍容支着头看着高力士,耳中却听着武婉仪笑吟细细与李隆基的低语阵阵,她一时心乱意散。惶然间,雍容想李隆基方才所说“许多孩童懂的道理朕都不懂”,是不是对她劝他当以国家天下、自身安危为重表示不满。同样是劝,武婉仪说的他就听,自己说他却那般恼火,想着她不禁轻叹。
      高力士听她轻叹,微笑对她道:“女史若是疲倦了,且去休息吧。”
      雍容摇摇头,道:“过了时辰,也睡不着了。”
      高力士笑笑,道:“平素这时,恐怕女史还没醒呢吧。”
      雍容略带尴尬地笑着点点头,现在也只是早朝刚过,平素自己昼夜颠倒,这时确实是该在睡着呢。
      高力士又道:“要不,给女史传点膳食来。”
      雍容忙点头,谢道:“那就多谢高将军了。”从昨夜至今她还未吃过什么,又经惊吓奔波,早已饿得过头而不自知了,被高力士这么一提,才又觉得腹中饥饿。

      不一会儿,宫女端来各色面点,几样小菜,一锅清粥。
      雍容举著欲食,却又不好意思地看看高力士。高力士哈哈一笑,道:“女史用吧,我伺候皇上用膳的时候已经吃过了。”
      正在这时,刚刚起身的崔子衿循声过来,道:“四处不见人,二位怎么在此?”
      高力士道:“有妃嫔在内殿,我二人在此候着。”
      崔子衿微微错愕。
      雍容心中揣测着他是错愕李隆基受伤如此,怎么还会宣见妃嫔,但转瞬想到内殿里的正是武婉仪,连忙道:“崔太医怕也饿了吧,不如一同用膳?”
      崔子衿微笑入坐,端起碗吃了一口粥,细细品着。
      雍容也啖下一匙粥,原来这粥佐以白菊,尝来清甘微苦。
      南熏殿中,重幔叠帐外,两个人,刻意不去听那细语轻笑,各自品味着相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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