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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南熏殿中意凌乱,凌乱化作星辰散 ...

  •   崔子衿自那日之后,天天都至太史局探访雍容,二人相谈甚欢。雍容又寻了些天文占星的书籍,独自研读起来,如此一晃便是数日。
      今日雍容见宫中似比往日繁忙,问了碧心,才知是皇上回宫了。每年寒冬,皇帝都常往骊山温泉宫避寒,只是今年一去却住了两月有余,如今又匆匆回宫。
      晌午十分,一队宫人来宣雍容觐见。
      一路随宫人来到南熏殿,雍容对皇上一回宫就宣自己颇感意外,去的也不是皇上召见臣子的兴庆殿,而是李隆基平时休息的南熏殿,她这下更是捉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内侍通传后,雍容进了南熏殿,只见李隆基坐在御案前翻着奏章。
      雍容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李隆基仍旧看着奏章,道:“身体可好些了?”
      雍容道:“臣已无大碍,劳陛下挂心。”心中一暖,暗暗赞许李隆基倒是体恤臣子。
      李隆基又道:“那崔太医每日还去问诊?”
      他虽语意平淡,雍容却隐约觉得他语气中有一丝责问与不悦。
      雍容只得照实说:“臣确已无恙,崔太医每日只是来问脉与臣闲聊几句。”
      李隆基语气闲散道:“哦?如此清闲,不知武婉仪所托之事,爱卿办妥了没有。”说完抬眼瞅着雍容,嘴角微勾。
      雍容一惊,武婉仪说此事不会让皇上知晓,怎么他刚回宫就知道了呢。虽然不知武婉仪为何瞒着皇上,但欺君可大可小,一时间雍容难以回答。
      李隆基见她面露难色,嘴角勾得更深,道:“武婉仪托你何事?”
      雍容不知他是试探还是真的不知,但欺君之罪她是当不起的,便道:“武婉仪请臣卜算……所怀龙裔……是皇子还是公主。”
      李隆基微微挑眉,道:“那结果如何?”
      雍容抬眼看看李隆基,迟疑道:“回陛下……是……皇子。”
      不料李隆基却正色道:“杨雍容,你忘了你只能替朕推演卜算了吗?”
      雍容闻言忙跪下,本以为李隆基听到是皇子会开怀,没想到这杨女史居然是只为皇上办事的,难怪武婉仪要瞒着皇上了,勉强自己镇静,辩道:“臣以为龙裔事关陛下血脉,臣之所为,同样是为陛下效力。”
      李隆基闻言沉吟片刻,又问道:“你可告诉武婉仪了?”
      雍容道:“臣尚未向武婉仪禀明。”
      李隆基沉默半晌,旋而又道:“明日去长庆殿告诉她吧,平身吧。”
      “谢陛下。”雍容谢恩。
      “既然爱卿算出婉仪腹中是皇子,不如再为这孩子算个名字,如何?”李隆基略带玩味地说。
      雍容谦声道:“臣岂敢如此僭越。”心中却暗想,武惠妃第一子的名字叫“李一”,这么二的名字,还是留着皇上自己去取吧。
      “你还有何不敢的。”李隆基道。
      雍容听皇上这么说,心中叫苦,又躬身准备下跪谢罪。
      李隆基却一笑,道:“别跪了,上前来。”
      雍容走至李隆基身侧,垂手待立。
      李隆基指指御案上的纸笔,道:“不如你与朕各自写一个名字,看看爱卿算不算得到朕想的是什么。”
      雍容怎敢忤逆圣意,道“臣遵旨。”
      执起毛笔,雍容悬腕良久,却迟迟不落笔。雍容写毛笔字的历史,要追溯到小学的书法课了,之后就再没碰过,这要是一下笔,必定惨不忍睹,不知皇上会不会起疑。又想到皇子的名字——“李一”,方才还觉得这名字好笑,现在只觉得这简直是天下最好的名字了,只消写一个“一”字便好,该显不出多少书法功力,于是雍容提笔在纸上一点、横拖、轻提,自己觉得还算满意。
      写罢,雍容将纸递与李隆基,又看向李隆基写的那张纸,却发现纸上空无一字,心中又气又笑,皇帝是在诓自己吗?
      李隆基却对着字沉吟道:“李一……”
      雍容已准备好一番说辞,一字解释颇多,细思之下,李一确也是一个广而深、玄而简的名字,不过也要生在帝王家,才会让人去想这“一”字之后的含义,若是乡里村上的孩子叫李一,恐怕别人只会当他是家中长子,后面还有李二、李三、李四呢。
      “以一为名,确是不错。只是……”李隆基顿了一顿,道,“几日不见,爱卿这字却大不如前了。”
      不料他沉吟良久,竟说出这么一句,雍容无奈,低首不语。
      李隆基却淡淡一笑,拿起笔塞到雍容手中,一把将她拉到身前,右手握住她执笔的手,如此一来,她便被李隆基半揽在怀中。
      雍容只觉浑身一紧,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李隆基轻声道:“手放松。”
      温热的气息扑打在雍容的耳侧,雍容只觉得脸颊发烫,按李隆基所说想让手放松,可手略一放松,却险些拿不住笔,只好仍由他握着。
      李隆基握着雍容的手,在他那张空白的纸上,逆锋起笔,中锋运笔,回锋收笔,一个“一”字已跃然纸上,而李隆基只看着那字,轻声道:“这正是朕所想的。”
      说罢,松开雍容的手,拿过御案上的一个锦盒,仍轻声道:“所算不谬,赏你。”
      雍容却看着那字,心中赞叹,一个“一”字也能被他写得如此挺拔健劲,丰润浑茂。
      李隆基见雍容面红神滞,他嘴角一扬,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白若霜雪,凝如膏脂的玉镯,他取出玉镯便往雍容左手上套去。
      雍容觉得手上一疼,再看时,玉镯已在腕间,忙道:“谢陛下赏赐。”
      李隆基只淡淡道:“明日去长庆殿将那金镯子送回去。”
      这一句让还神散意迷的雍容又警醒起来,恭声道:“是。”说罢,退到一侧。
      李隆基也不复言语,又看起奏章来。雍容站在一旁,将方才种种回思一遍,似乎一切都在李隆基的掌握之中,似乎一切他都了然于心。如此想着,雍容不禁看向李隆基,他那俊挺的侧脸毫无表情,不知掩了多少心思。
      这一站便是一下午,二人再没说话,直到用晚膳时,李隆基才让雍容回太史局。

      回到屋中,雍容就卧在榻上,感叹着伴君如伴虎,又跪又站真辛苦,伴驾左右便是这么伴的吗?简直是精神与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见碧心端来晚饭,雍容忙拉着碧心一同用膳,一碗竹笋鹅脯汤下肚,才觉得安稳了些。
      吃饭间,碧心却道:“如今皇上回宫了,女史可要每夜去观星台了。”
      雍容疑声道:“哦?”
      碧心眨眨眼看看雍容,道:“女史前几天不是因身体不适,才没去观星台吗?如今觉得怎样了?”
      雍容应道:“无碍了,怎么?”
      碧心放下碗筷,道:“恕奴婢直言,自女史从温泉宫回来,似乎就不大一样了。”
      雍容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碧心继而道:“以前女史勤勉自律,每日晚膳后都去观星,直至五更方回。而且,女史一向笃定少言,可近来事事犹疑,还时常问奴婢一些莫名的话。”
      雍容笑笑,也不想再瞒碧心,开口道:“碧心,其实我早也想告诉了,在温泉宫我昏倒苏醒之后,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那……女史……”碧心诧异非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微张着樱唇。
      雍容只坦然道:“既然你也知道了,以后便不要再叫我女史了,叫我雍容就好。”
      碧心忙道:“那怎么使得,女史常言‘万事有序,当以遵之’,况且宫中叫人听见,奴婢遭罚是小,让人觉得太史局没有规矩就不好了。”
      雍容轻叹,笑道:“那只有你我时,就叫我名字吧,不准再辩了。”
      碧心只得点头答应。
      雍容又道:“对了,方才你说,皇上回宫,我便要去观星台,是为何?”
      碧心道:“皇上有时夜间会去观星台,与女史相谈历象星理,奴婢也不太懂,只是若皇上去了,女史……嗯……雍容,你却不在,若皇上一怒,降下一个渎职之罪,可如何是好。”
      雍容听她终于不再叫自己女史,颇感欣慰,只是夜间不去观星台,就说是渎职似乎有些无理,便问道:“渎职,有这么严重吗?”
      碧心点头,道:“雍容你每日从亥时到卯初,都应在观星台当职,次日午膳过后,未时二刻,皇上便会宣你觐见。”
      雍容心中算着时辰,每天从晚上九点到凌晨五点,要去观星象,回来睡一觉,下午一点半又要去伴驾罚站,不禁感叹这工作可真不好干,要过着如此黑白颠倒的生活。
      想着今日喜怒无常,难以捉摸的李隆基,雍容还真怕他会治自己一个渎职之罪,便问碧心:“现在什么时辰了?”
      碧心道:“戌时二刻。”
      盘算一下还有一个半个小时才是九点,雍容对碧心道:“吃完饭,一同去观星台吧。”
      碧心摇首道:“奴婢可不敢,雍容你最不喜的便是,观星之时有他人在侧,你说唯有心清意静,方可感天之召,有闲杂之人在,会扰你卜算。”
      雍容点点头,想这星象算卜真是玄而又玄,转而又尴尬一笑,对碧心道:“可我不记得观星台在哪里了。”
      碧心愕然,轻笑道:“奴婢引雍容去便是。”
      雍容笑应,又对碧心道:“以后你我之间,你也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碧心听了,半晌笑着道:“碧心知道了。”

      饭后,二人便来到观星台。
      观星台在太史局西北侧,有数丈之高,上有观星阁。也是因为这观星阁,此高台才会被称为观星台。
      碧心将雍容带至观星台便回去了,雍容独自一人登上高台,
      夜沉人静,星垂四野。
      除了宫中几处殿里透着阑珊灯火,长安城已沉沉入睡,夜空中星辰肆意闪烁着,闪烁着万古的寂寞与璀璨。
      雍容仰望着星宇,试图去寻找典籍中所记载的星辰,据说通过那些星辰可以算出国势帝运,那么这片星海,是否就是芸芸众生的命运图谱,如果是,它们就这么开诚布公地闪烁着,任人遥望,只是谁可以看透这片灿烂,读出自己的命运?
      这样的静夜,这样的星空,让人想将这一生都翻出来去细细思索,天地为何生人,我又为何而生,命运又为何将自己带到千年前的盛唐,一切只有思索,没有答案,雍容轻轻叹息着。
      此时醒着的人是孤独的。雍容看向南熏殿,仍是灯烛通明,殿中的人也是醒着的,他有后宫无数,也孤独吗?雍容又望向星空,想着如果能夜夜都凝视这片星海,似乎就不辜负这场穿越,而殿中那人,精于历象之学,他也爱这片星海吗?
      站在这样的静夜星空下,雍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地接近自己,自己也从未如此地不明白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兴庆宫里的各个宫殿的功能,我不大明了,南熏殿、长庆殿等等宫殿的安排,多少都有些我的猜测在里面。另外,历史上唐玄宗听政于兴庆宫是从开元十六年才开始的,因为想将故事集中在兴庆宫中叙述,所以,大明宫就这么被我无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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