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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荣盛之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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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阵雄壮嘹亮的歌声,飘荡在函谷关上,与关下浩浩黄河冲击之声交相辉映,尽显一股英雄之气。歌声发自一个伟岸的青年汉子,汉子膀大腰圆、满脸黑须如箭,粗壮的双臂提马而行犹如儿戏。更甚者,其右颊至颈刻着一条深深的刀疤,显见当时处境之凶险,令人此时见之亦不难遐想当时血迹漫身时的恐怖。但此时,刀疤却似与他浓眉阔鼻、爽朗开阔的歌声结合一体,更显其赳赳英雄男儿本色。
男子又待要唱。这时领头的华服文士却驻马回首,呵呵一笑道:“四弟英雄本色令我等钦服,不愧秦地山水养大的男子,难怪秦王爱你尤甚”。
拖后的白衣男子更是附和道:“可不是,就连父亲得到的恩宠有时尚不及四弟。想那年,四弟随大良造公孙衍大破魏军,中刀后不见退怯反更英勇,以满是鲜血之身力斩百余魏军以致众军惊骇不敢靠近。得胜后,秦王更是日日到病榻问候,赞赏四弟是‘未有秦人血,却有秦人骨的真秦人’,还由原本统辖五百人的小都统直接提升为正偏将,善侯一级。恩宠之胜啊……那是,父亲还只是秦王的一个客卿呢。哈哈哈 ……”。说罢三人笑将起来。
青年壮汉不再高歌,对前后二位兄长道:“二哥此话可不能传到父亲那里,否则他老人家一怒之下,说不定就把我革职了,那时我的将军可就没得做咯 ……”众人又大笑起来。
三人一路说笑,不觉已夕阳西下。领头的华服文士抬头望着残阳如血,叹道:“今非昔比,父亲终得赏识为秦王大用,可以一展大才。但前路漫漫而艰险,不知会将如何?你们莫忘了,一代雄才如商鞅者,历经变法终使秦国强大。其功远胜父亲现在、其才不在父亲之下,最终却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将来,险矣 ……”。商鞅原为卫国人,应秦孝公求贤诏入秦,说服秦孝公变法图强。在秦国执政二十余年,使秦国大治而凌驾于山东六国之上,史称“商鞅变法”。秦孝公死后商鞅遭秦贵族诬陷而被惠文王猜忌,最终车裂而死。想到近在眼前的历史,三人立时无言。拖后的白衣男子则似无力想象,耷着头坐在马背毫无声息。青年壮汉则俯望千丈下不断纠缠冲击的黄河之水愣愣,似回到了当年的战场、又似在想象今后更甚战场的凶险。
残阳如血似画,华服文士回首,蓦然见二位弟弟神情呆立,不禁歉然。微微一笑道:“二位兄弟不必如此,父亲可一展所长是好事,只要我等守好父亲,替他排难除险,相信我张家一门必□□留史册”。壮汉听了精神一振,抬头大叫一声道:“男儿正当如此”。朗叫声豪爽雄壮直入青山,直把后面似思似睡的白衣青年惊下马背。马声嘶鸣,一阵惊慌下,白衣青年赶紧搂住马颈才不至落马。白衣青年悻悻骂道:“吼甚么,你以为这是沙场?我是魏军吗?”。前面二人见他这番光景都不禁大笑起来。大笑声中,华服青年高声道:“二弟、四弟,不要闹了,赶紧赶路要紧,可不要错过了父亲的任命大典,走 ……”
说完,三人策马前行,直入如血残阳 ……
时值秦惠文王8年,公元前328年。秦国效仿三晋的官僚机构开始设置相位,称相国,位居百官之首。张仪以孙膑、庞涓、苏秦后的又一名鬼谷子高徒的身份,被任命为秦国第一任相国,主导秦国的军政要务。函谷关的三名青年口中所说的父亲正是这位即将拜相张仪张相国。张仪年轻时醉心纵横之术,纵横之术——“因其刚柔之势,是为纵横之术”,因而给儿子起名亦是以纵横之论。长子起名张术、次子张柔、四子张刚、幼子张势。
华服公子名为张术,便是张仪长子,从少年起便随侍在张仪左右,深通韬略和权术,三缕长须颇具儒雅之气、神似乃父。因而深得张仪和秦王喜爱。时为秦国郎官,伴随在秦王左右学习政事。
白衣男子名为张柔,张仪次子。身为男子却以柔为名,实为张仪之故。谁知到长成竟也人如其名,少了长子的儒雅,而多了几分阴柔。面色异常白皙,微须。常言要延续乃父之志,多研习纵横之术,时为太子舍人。但秦时,从未正式册立过太子,所以这只是一个散官。平时多跟咸阳贵族子弟游乐,因张仪管教甚严,也不至于无度。
张仪原本魏国人,在魏国育得两子,后带同家小投秦。到秦后方生得张刚,便是那位在函谷关高歌的壮汉。张刚因在秦地生长,所以也是秦人粗犷勇武的习性。自幼好斗,张仪一介书生对其无计可施,常恨恨道:“我张氏典籍之门、名家之后,怎生得这等武夫?”。无法,只得听从老夫人建议将其送去投军。哪知,这正是木尽其才、剑得其鞘,张刚在军营彪悍勇武、性情豪爽阔达,深受士兵爱戴,很快便升做了小都统,统辖五百人之数。后跟随商大良造公孙衍在雕阴大败魏军,他更是因“赳赳老秦”之风一战成名,被秦王亲封为正偏将,统辖三千之众。
时年张仪日益受秦王重用,朝野皆知其将继商鞅、公孙衍之后执掌秦国大政。张仪自求学之日起便等待这一大展其才的舞台,此时怎能不雄姿勃发?早早便酝酿好了秦国的大计方针,以期用纵横之术使秦称霸天下。与秦国毗邻的世敌魏国,便不免首当其冲。张术、张柔、张刚三人,便是受张仪指示前往函谷关暗暗探查山川路途以及魏军布防。
函谷关东去洛阳,西达长安,南接秦岭,北接黄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关隘地处深险谷地,地势险要,窄处只能容一辆车马通行。秦国更是因此关隘不知令多少敌人尸横遍野。“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迎敌,九国之师,逡行而不敢进”,便是其理。时,张刚观其险,思战鼓轰鸣,雄心大开而高声吟唱,唱的就是广为流传的秦军作战的《秦风》曲。赳赳秦国之风,战鼓争鸣、骏马长嘶、赳赳男儿拔剑赴死,怎不令人遐想?
话说这几日,张仪府邸人流如海、官员贵族络绎不绝,人人竞相为这位即将而来的掌权者恭贺。虽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国内以严法杜绝以庆祝之名贿赂官员。但值此大事,登门造访送上贺喜之词的人却比比皆是,包括太傅嬴虔、国尉司马错等等,因不备贺礼所以亦不算违法。
张仪府邸原本就不大,此时却来来往往这许多人流,整个府邸充斥着窃窃声、欢笑声、高谈阔论声,不绝于耳。但见一群群衣着嫣红的侍女,或手托拼盘、或持美酒、或拿丝帕,轻步婀娜,来来往往不见停歇。众官员、士子、秦国贵族,或施礼、或叙旧于一角、或于大院中央畅谈天下大势,直怕别人不知般。更甚者,“鸟”、“蛋”之类粗俗之语横飞,秦人重武轻文,下至田野村夫、上至贵族、甚至国君,嘴上冒出几句“鸟”之类言语是再平常不过。就连一代大才商鞅在秦地几十年,受其影响,有时亦不避忌。
客厅内,嬴虔、司马错、樗里疾等当朝重臣皆由张仪作陪,正一道品茗说事。
但见赢虔朗声道:“君上对张子信任有加,不次于当年孝公与商鞅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纵论时势之知遇之恩。我虽与商鞅不睦,但身为秦人,对其使秦励精图治而得大治亦感恩久矣。今,秦就赖公之大才,使我大秦得以应验‘秦必出于六国而王天下’的传言”。说罢举手就是一揖。
张仪慌忙回礼。张仪学纵横之术十几年,纵横之术全靠三寸不烂之舌,面对这种场合该怎样的言语,他更是信手拈来。只见他深深一揖,道:“张仪原本一落拓文人,得蒙君上信赖,敢不效犬马之劳?”。说罢,从容地喝了一口清茶,微微一笑,又道:“虔公子,本孝公之兄,深得老秦世族爱戴。孝公之志得以大展、商鞅变法之所以可以历经艰辛延续至今,全赖公子鼎力之助也。说到无双国士非公子其谁也?公子方为大秦这三十年来之擎天一柱也”。
樗里疾大叫一声,笑道:“虔公子莫要被张子带坏,又是之乎者也、又是国士、又是长揖,哪像我赳赳老秦汉子?”
众皆大笑。樗里疾本秦人古风,身上有西陲戎狄血统,虽亦文亦武、为官多年,却依旧难改其直率粗野之气。
司马错亦原为武将,但多年弃武习政,朗朗的身板上却已多了几分老成和大气。多年参赞政务时多有与张仪意见相左,但已是能文能武、老成谋国的他,自然知晓在这种场合不可不到。但见他哈哈一笑,骂道:“都像你这么粗,大秦不又要回到献公之前被天下诸国排除在外、只能守着秦地的荒瘠挨饿受冻了?秦已强大,但如何‘出于六国而王天下’则赖虔公子、张子这等无双国士了”。
樗里疾大骂一声:“鸟,全都是你们那样之乎者也,鲁国就是前车之鉴,没有我等粗人哪行啊?”
众又大笑,张仪呵呵笑道:“公是话粗理不粗,正是其理。难怪君上众多国策都爱与公商议。君上真乃识人之君”。
这话把秦王夸了,也把众人夸了,更把自己夸了。众皆失笑。
正谈笑间,门客跑进来向众人施礼,对张仪道:“大人,三位公子回来了”。
话音未停,只听门外一如钟宏声响起:“大哥,函谷关真乃第一雄关。改天秦王一声令下,东出函谷关,我定要去请个先锋做做”。说话者正是张仪四子张刚,一趟策马奔驰之后,他怎能不兴奋?只听大哥张术赶紧道:“四弟休要乱议国策,快快去见过各位大人”。话罢只见张术等人鱼贯而入。张术因长期随侍秦王左右,跟众多朝中要臣早已熟络得很。但见他施施然一欠身,抱手一揖道:“张家众子见过诸位大人,诸位大人更显安泰了。诸位大人难得来一回,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诸位走了。哈哈哈….”
赢虔笑道:“乃父大才,众子英豪。张公好福气啊”。
张仪赶紧谦道:“哪里哪里,众子被我娇宠惯了,不知礼数,各位莫怪”
樗里疾大声说道:“娇宠个鸟?张刚勇武,破魏一战更见秦风。我甚喜欢这小子”
张刚哈哈大笑:“谢将军赏识,小将早闻威名,希望日后效力麾下时可以再赏小子一个前锋做做,我定不辱命”
赢虔笑道:“哈哈哈,在你家府邸你来求将,谁敢不依啊?啊。哈哈哈……”
张柔在一旁笑道:“太傅说笑了,今日难得诸位大人来,我刚刚从朋友那儿求得几坛藏了三十年的赵酒,刚拿过来给众位尝尝鲜。”说罢一拍手,几位青年手拿老酒恭恭敬敬地摆在桌案上。
赢虔道:“好小子。比你父亲可大方多了。这么才有意思嘛。每次见你父亲都是喝茶,喝得我是口中苦、心中更苦啊,哈哈哈”
众人皆大笑。
这时,一直微笑不语的司马错忽然问道:“大公子大才之气、二公子乖巧伶俐、四公子英勇过人。据闻张公一共有四位公子,还有一位不知在何处?”
张仪歉然道:“还有第六子张势。此子在后院,沉迷风雅之学,不知待客之道,众位莫怪,莫怪”
司马错惊讶道:“此大争之世,我粗野秦地,竟有人喜好风雅之学。真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