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时间里,大半年不能动弹,躺在床上像个植物人,母亲提前从医院退休回到家照顾她,喂饭,输液,擦身子,守夜。后来能动了,母亲便推着轮椅带她去散步,与她谈心,告诉她今天做了什么事,碰到了什么人,有时也会念书给她听,文艺,鬼怪,古诗词,什么都念。等暖暖能下地走路了,母亲就开始带着她在院子里种花,茉莉,栀子,月季,白兰,薄荷,芦荟,水仙,几乎市场上盛行的品种都买了回来。没有电话,没有新闻,平静安逸,几近与世隔绝。母亲对暖暖的事,只字不提。 暖暖有时也会喝母亲酿的葡萄酒,喝醉了就开始发酒疯。暖暖给母亲下跪,说自己错了,不该任性,不该骗母亲,不该不听话,求母亲原谅她。她还想打电话给姚远,虽然喝醉了,却清楚的记得姚远的电话,暖暖想告诉姚远,自己有多爱他,有多放不下,有多想和他在一起,只是号码还没拨完,她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暖暖虽然醉的厉害,恍惚中,好像也看见了母亲的眼泪。在那段几乎崩溃的日子,母亲日夜陪在暖暖身旁,没有叫骂,没有埋怨。 再后来,暖暖彻底好了,打算忘却前尘往事。母亲却旧疾加新患,病倒了,这次换暖暖日夜陪伴,亦没有痛苦悲伤,没有眼泪。母亲懂她,她亦懂母亲。虽然暖暖也后悔一些事情,但彼时却觉得是幸福的。如此又是一年,母亲终于还是走了,走的很安详。暖暖觉得心一下子空了。母亲走之前指着书桌上的一张CD说想听歌,暖暖拿起那张CD,是beatles的歌,母亲说很喜欢这张碟,最喜欢里面的最后一首,暖暖便放了最后一首。 轻缓的钢琴声传来,一个低沉略显沙哑的男声哼唱着: When I find myself in times of trouble Mother mary comes to me Speaking words of wisdom’ let it be And in my hour of darkness She is standing right in front of me Speaking words of wisdom’ let it be Let it be let it be …. 暖暖坐回母亲身边,母亲当时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轻轻的执起她的手,嘴角微微上扬,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暖暖回应一个微笑,她想母亲是看到了的。有液体从眼角溢出,无声的滑落。 整个葬礼暖暖异常平静,没再哭过。葬礼来的多是母亲生前的同事,暖暖鞠躬,颔首,除了应有的礼貌,几乎不执一言。 第二天,暖暖去了洛迦山,那是Y城周边的一座小山,母亲曾带她去过一次,她们一起徒步爬山,第一次,母亲让她知道了旅行的意义。这一次,只有暖暖一个人,她一路攀爬,尖锐的寒风刺痛暖暖的脸颊,面无表情。爬到山顶的时候,暖暖站了好久,天空是灰蓝色,脚下的山林树叶落尽颓败寂寥,大风往暖暖的脖子里灌。眼泪不期而至,慢慢地,从抽泣到嚎啕大哭,再到歇斯底里,用尽全身力气。暖暖瘫坐在地上,只是不停的哭不停的哭,好像心里破了个大洞,不停的往下沉,喘不过气,风吹的睁不开眼,大口的呼吸冷风。 暖暖觉得在这个世上的意义顷刻崩塌,这种感觉真的很绝望,暖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绝望,绝望到想死的力气都没有了,暖暖知道,那个最爱她的人,她最爱的人,已经离去,不会再回来。暖暖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拖着满身的狼狈。暖暖躺在地板上,听着那个低沉的欧美男人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第三天,暖暖离开了Y城,背着行囊,走走停停,两年的长途旅行,将暖暖的心彻底洗尽。暖暖去了一些西北的城市,然后是一些东亚的国家,她喜欢那些城市的躁动,不安分,喜欢颠簸的平静,喜欢城市边缘的坚韧。离开了Y城对暖暖来说却是回归,回归安宁。 只是,当暖暖再见到姚远时,才知道,有些东西,是怎么洗也洗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