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音天使》圣音天使

6、Rhythm 5

　　“那就麻烦你线上发给我了。”
　　“没问题！”男生打了手势，便回头继续看着宽大的电脑屏操作。
　　她不由庆幸原来和同一个星座的异性独处可以这么省心、自在。
　　不需要他相送，李绫儿径自出了房门，一眼可见外面的世界黄昏将至。
　　同时还有轮子轱辘滚动的响声越来越近。
　　她扭过脖子，一名高年生拖着十四吋的石青色拉杆箱迎面走来。
　　“下午好，绫儿。”
　　清朗如笛的嗓音涧溪般轻抚她的耳际。
　　李绫儿惊喜交加，一串英语脱口而出。
　　“塞梵你好！你怎么在这里？”
　　男子一身杏领白毛衣，加卡其色长裤外披浅灰呢大衣的搭配，触肩的红发被脖子上的黛紫色丝棉围巾裹在里头，却因这一路的行走飘溢出了几绺发丝，尽管如此，倒令他看起来更显亲和。
　　说罢她恍悟到什么，朝他身后的方向探去视线：“你住这栋楼？”
　　姚梵点头。
　　视线落到他身侧，她疑惑地皱起了眉：“这是要出远门？”
　　“回国办事。你呢，什么事情劳驾你亲自来男生宿舍？”
　　李绫儿举起抱在胸前的素描本，“我喜欢的那位角色生日快到了。除了贺文我还为他配了插图，但手机拍不出好的效果，所以来拜托协会的同事帮我扫描。”没一会，她后知后觉自己讲了什么，脸上一阵燥热。
　　姚梵莞尔，仿佛没注意到女孩的局促，“介意让我提前观赏吗。”
　　预料之外的发展叫她张口结舌：“你、你不用赶去机场吗？”
　　“时间还很充裕。”
　　她不好再犹疑，干脆利落地将素描本放到他骨节分明的手上。那是一双无论弹奏钢琴，抑或舞墨弄彩，均令人赏心悦目的手。
　　姚梵徐徐翻阅：“故事有些悲伤。”
　　“你看得出来？”她目露惊讶。
　　“孤独的旅途、瓢泼大雨、无法企及的手……不都明明白白传达出来了。”
　　那一刻她的喜悦无法言喻地盈溢心扉。她点了点头，复又摇头，“但结局是圆满的！哪怕是一厢情愿盼望的圆满，我也满足。”
　　“能有不为人所动摇的坚定，未尝不是改变的动力。这很好。”
　　她低头笑了笑，“我没想这么多，只是单单祈求他幸福。”抬眼见他手中动作凝止在了当前一页纸上，不禁凑过去看：“这张我不是发过给你了吗？那时候心血来潮，便把这幅草稿当见面礼了。”
　　姚梵微移目光，映照出女孩窃窃发笑的脸孔的碧眸兴起了涟漪，“他比当时更完整了。”
　　“嗯。不过也仅限于轮廓更清晰而已，五官什么的我依旧全无头绪，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只可远观吧。”
　　“那视乎绫儿想画的，到底是谁。谢谢。”姚梵递还素描本，俯视着她顺从地接过，浅浅一笑：“我期待你的成品。”
　　一晃神，姚梵已转进楼梯口，她匆忙跟上。
　　“塞梵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等等，我送你！”
　　位于校区北端的宿舍区依山望林，由一条河涌分为两部份，住在北区的大多是艺术学院的学生。这边的宿舍楼相较一水之隔的南区普遍不到八层，未达安装电梯的标准，学生们上下楼都只能徒步。
　　“你现在回国，期末考试怎么办？”
　　她对艺术本科生的评定制度不了解，仅偶有耳闻必须在限期前交上合格的专业作品，即使对象是留学生，应该也差不太远吧。
　　与河涌一同横亘宿舍区的，还有一座火车沿线经过的高架铁轨。在天桥沉默压下的暗影中，如昔传来他蕴含安抚力量的声音。
　　“只是回去处理些家族事务，用不了多久。”
　　闭合的玻璃门被从外推开，里面的店员正为一名学生顾客打包装好的豆浆。
　　姚梵的出现使她们不约而同转过了注意。
　　他礼貌地回以一笑，随之看向领在前头的女孩：“这时用下午茶会不会晚了点？”
　　李绫儿一进店就视线精准地投往展示柜的某个角落，“啊太好了还有存货！”说着睨了姚梵一眼：“这是给你准备的。”
　　姚梵顺着她方才的目光，找到了玻璃背后仅余两个的草莓慕斯杯。
　　李绫儿飞快对店员道：“给我一个草莓杯，打包带走，谢谢！”边从钱包掏出纸币。
　　姚梵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往前一步，探手止住她的动作：“我来付。”
　　她朝在偷偷关注这边的店员露出抱歉的表情，“请继续。”又接着跟他解释：“我知你家底厚，但我就是想送你这个当待会路上的口粮，毕竟要飞大半天，再说飞机餐也不一定合胃口……相信我，这个草莓杯性价比超高！”
　　有那么一瞬，他陷进了她明媚的熠熠眸光。
　　手不自觉收了回来。
　　“……那个，麻烦找钱。”拿起放到柜台面的十块钱晃了半晌，才勉强让店员回魂，瞧着她翻零钱期间仍不由自主往姚梵身上瞄，李绫儿哭笑不得。
　　出了甜品小铺，她顿感一身轻松。
　　“所以长得好看又过于有气质，有时候也是一种烦恼。”
　　姚梵信手带上了门，须臾便跟上她的步伐：“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李绫儿一脸笑意盈盈，“又耽搁了几分钟，我们快到马路上看能不能拦下空车。”
　　穿过大门口，却见姚梵径直拐向边上的小路。曾经这一带每逢傍晚都会一字排开摆满各种小食摊，后来为免造成道路阻塞，校方将这些私营食摊引进了对面的空地，然而几经周折，这里不但再看不到推来小车，给贪图方便与美味的学生煮好一碗碗关东煮的大叔，连空地也被纳入了舍区铁丝网的范围，铺上大片草皮。
　　她随姚梵站定在停靠路边的一辆的士前。
　　大致猜到情况，李绫儿盯着青年的背影错愕道：“你什么时候……”
　　副驾驶座旁的车窗开了一半，姚梵俯身，用不俗的汉语和司机打招呼：“是我叫的服务。”
　　司机下车，跟他确认了相关信息，开始熟练地替他鞍前马后。
　　“一路顺风。”没得到答复，她对他摆摆手告别，并将手里的甜品往前送，“尽早吃，趁着味道还新鲜。”
　　姚梵长指一收，散发着憧憬滋味的包装袋便似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滑入他掌心。
　　“我会回报你的。”
　　李绫儿一怔，没好气笑道：“一个慕斯杯而已！你快出发吧。”
　　唇角浅淡泛起的弧度愈发深，此时他已半个身子掩在了门内：“回国后我很少上聊天软件，你如果有事，发我电邮。”
　　一股暖意划过心头，她轻快应了下来。
　　车子发动、加速，眨眼就驶出路口，切线，转公路。
　　婆娑光影经车窗折射到姚梵的侧脸上，迷迷蒙蒙，像隔了一个世界。
　　越过天桥，咫尺在望的隧道俨然欲吞下来往行车的蜿蜒巨蟒，他凝着昏沉的前方，眉间反而浮掠释然的惬意。
　　出租车凭空消失在隧道入口，如同从未出现。

　　“舍长，你去不去洗澡？”
　　李绫儿应声看去，小琼正瞧着自己，脚边是架好了阵势的水桶跟洗面盆。她会意地摇了摇手，让室友先洗。
　　本来查资料查得正兴起，被这么个插曲一打断，她的心思倒回到了现实中。往蹲厕倒干净满是嘌呤物的油汤，冲了一勺水，她拎着打包好的一次性餐具平抛命中门外的垃圾桶。
　　为什么不单纸神，大多涉及奇幻题材的作者俱倾向把笔下的加百列设定为女性？这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李绫儿回到电脑前，滑动着鼠标继续浏览新打开的网页。
　　文段显示，这位大天使享有上帝之左的尊荣，曾是鲜有被凡人记录描述的炽天使，向处女玛莉亚预告了基督的降生，他的临在就是造物者昭显大能的证明，却因据说拒绝了执行上帝的罪罚而失宠。
　　不难看出，耶稣等出身犹太人的缘故，导致圣经和上帝都颇有变成独属这个民族的圣典和加护者的意味。所以古犹太人接受拜访时，安坐主人左手边的通常是女主人的这一传统，亦促成了加百列该为女性，或至少拥有女性特征的观点形成。
　　但是，先不说真正的神岂会只庇佑一个族群，天使属灵，难道不是超脱于物质与时空，哪里还可能如大众所想，受男女形貌束缚？
　　李绫儿不晓得这稀奇的念头如何冒出来的，可她就是这么直觉着、否定着。
　　又偏偏解释不了为什么如果这位圣灵必要显化，自己认为那定是但以理书提及的男性姿态。
　　长出了一口气，她晃晃头，让自己从莫名的臆测怪圈抽离。
　　“怎么还停在序上面呢？卡文了么？”她盯着屏幕上孤伶伶的章节目录，一阵惆怅。其实一个早已完结的传奇，真的适合以推翻为目的的重写吗。
　　依稀可听数米外水声哗啦。
　　放开鼠标，李绫儿拿起书台另一边的素描本，翻到最后画着草图的纸页上。
　　纤细的指尖勾勒着它落笔粗糙的轮廓，持杖的手、没足的长袍、不太像样的六翼。
　　塞梵的话的确引起了她的在意。她清楚，很多时候人画不出自己想画的人或物，要么缘于关心则乱，要么是知之甚少使然。这张素描的现况，便属于后者吧。
　　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
　　李绫儿入神抚触着画像最边上的羽翼，隐约记起方才有个贴子提到，显赫的四大天使分别对应元素四象风、火、水、土，加百列象征的，正是水。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忽然想，他也一如那句俗语所表达的境界呢？
　　上善若水——
　　善利万物，而不争。
　　莫非正因如此，他才拒绝执罚，继而失去了典籍一度记载的崇高地位？可她偏又觉得，那恰恰符合他福音使者的身份，跟使命。
　　月落，日升。
　　大地的阴影复在四合的暮色下拉长，直至成为“夜”本身。
　　这颗星球表面的不同文明于幻象中各自起落，划地为界的国度彼此碰击、交集，或相融，或消逝。因追索亦始亦终的光芒汇聚在此的实体，藉由亲手显化的造物铺开认知新家园的路、共筑星球意识的进化框架，却又渐渐为这当中的玩具幻象所催眠，迷失在了旅程的十字路口。
　　大气层外真空无风，此时极北之地上方，包裹着一道人形光体的兜帽与长袍却在轻轻飘动。
　　「反正还早，怎么不享用了那个草莓慕斯再来。」
　　随着柔美意念的响起，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外观稍显纤长的存有。
　　「是时候着手准备。」
　　感应甫落，更多可如人类间称为同僚的守护者现身。
　　「二位在游戏里意犹未尽吗。」
　　「收割的时节来临，这个行星需要我等更加细致、谨慎地进行净化和平衡。」
　　「互为亲子的意识不一致，导致阵痛的产生，加上群体间的复杂关系，能量阻塞造成的物理破坏无可避免。」
　　「所幸每逢他们共用历法的轮换点，都有大量的爱涌出，对光的祈求再次压倒性传到造物者的尽头，我等故而有了行动的许可。当然，若非业已辗转的传授者，收割只怕要更困难。」
　　拥有胜似大提琴完美演奏时音色振动的灵体接过了话题。
　　「除此以外，下方仍有众多的同伴。」
　　「对散播耸听危言的源头我等要继续听之任之吗？」
　　交流以来他第一次发表意见。
　　「征服的子民既捉住缝隙穿透了隔离，就证明有这方面需求的思想在回响。吾辈对此无权冒犯。」
　　她笑了：「你相信她。」
　　隔着以光罗织的风帽，他的注目落在了近处一枚人造卫星上：「毋宁说，我相信她执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