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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Rhythm 24 ...


  •   随着上周工作日的结束,李绫儿所在学院的08级的课业便全部告罄,是大四课程的休止符,也是整个大学生涯冲进最后一圈的前奏。
      但课程结束归结束,考试或期终作业是不可能少的,在各班级宿舍做好分组安排后,成员们放飞的放飞,留守的留守。作为名副其实的宅女,李绫儿如故像只抱牢枝干的树熊待在跃进南一亩三分地的宿舍区每日三点一线活动。
      十一月末的城市丝毫不因身处岭南而在入夜和降温上得到留情,往往这时她都会被早早访问的夜幕和温差促成的冷风夺去饭后到田径场绕圈散步的兴致,别说咸蛋黄般的落日了,能就着秋天尾巴的最后几丝凉意观摩校园超市前的橙猫,已是冬季踩着厚重沉默的步伐重临之际的仅剩娱乐。
      电梯门打开,关上,又打开。
      从宿管阿姨坐镇的服务台旁回到她宿舍转角的开敞平台,用时不过十来秒。可以这么快只是由于到了备考周,会在暮色深垂时姗姗下楼觅食的女学生大幅减少,共用电梯的乘客少了,中途停顿的次数与费时也随之节省,哪怕住在离顶层仅一层之隔的六楼,包梯时十秒内到常有常见。
      但当今天再次迈出保养良好的金属门板,本应畏冷匆忙的脚步却调转了方向,教她看到了合上的银色门照出的娇小身影和不够精细的面容,还有比邻白墙上张贴的宣传海报。
      实际上李绫儿不但刚刚在大堂等电梯时瞥见,自她注意到眼前的彩印纸也已有两三天了。校内各种学生组织爱在宿舍楼显眼的地方贴宣传单见怪不怪,所以大二以来她亦习惯性忽视一切非班内直达的通知。而就在方才电梯门呼应自己的征用敞开前,她发现了海报边角的弗罗多。
      “……第九届大学生电影节。”
      凑近的眼帘映入了大号艺术字体构成的标题,待视线下拉,短短横跨本月底和下个月初的活动时间跃然眼底,正是备考周的头一个礼拜。
      不超过两百字的介绍涵盖了活动的起源、目的、隆重典礼及以示庆祝的甄选影片放映噱头。
      不熟悉却印象挥之不去的画中画残影一直在脑海停留到她推开半掩的门。
      微弱流泻走廊的光来自房门后靠阳台亮起的白炽灯。
      “舍长,你回来啦~”
      如常欢快的语调入耳,李绫儿走向怀里趴着一只熊猫沙公仔,短暂探头后继续面朝笔记本的室友,挂肩的斜包信手放到旁边自己的木椅上:“怎么大姐你先回来了?你不是和大琼一起出去的吗?”
      一副近视镜片的反光随主人不以为然的点头微晃,“对啊,但我们出校后就各自行动啦!大琼去找她闺蜜了,跟小琼一样这几天都见不到影了的。”
      李绫儿语塞。瞅着难得受双双冷落的大姐,比起到嘴边的揶揄,脑中闪过两年前试水猪之家每周观影企划时,在场唯二乘上《亚瑟王》流动的声光津津有味的大姐观影神态的她脱口道:“周末前有没有空?”
      “周末前?”大姐眉毛一挑,饶有兴味地转过视线,“舍长难道想同我约会?”
      了然和自己有某种程度相合的室友只是习惯地调戏玩笑,她老实承认:“学生会办的电影节有我想看的电影!所以亲亲的大姐,你赏光吗?”
      大姐一脸被逗乐,不再耍嘴皮:“我是很想和你去啦,但如果你要看的片子是在周五,那我已经在跟老乡快乐逛街中了。”
      李绫儿二度语塞。其实也正常,别说是大学所有课程完结,就算平常学期,除了认真磕绩点争综评的优等生在备考周恨不得住进自习室,哪个只想平稳混学分的普通人不本能到校外透口气呢?虽然比起系列终章,她对第二部的故事印象更好,可要是大姐当天已和友人出外娱乐,前一晚没空的几率同样大。
      她笑笑摆手,“好吧,你玩得开心!”
      “Sorry啦~”
      略带歉意的招呼越过背后传来,她又一次安抚地摇摇头,哪怕霎时还无法平息自己脸上的失落及一丝丝意料之中。
      开机等系统启动期间,她游魂地盯着片刻倒映出自己轮廓的屏幕一刹明亮切进熟悉的桌面壁纸。教堂的彩绘长窗,簇拥成片的晶柱,一头石青色长发披散、金盔加身的碧眸男生立于其中,像游走于光影的主君睥睨疆域,他朝向屏外的修长五指间吹舞出冰冷而美丽的飞花。
      之所以加载费时,因为她没有禁掉聊天软件开机启动的权限,使它的侧边栏模式能一开始就在视线内运作。
      古埃及主题的光标双击维持铁塔相片的灰色头像,一段默默在方才打好腹稿的询问在弹出的窗口分成三行连发。尽管彼此认识了一年,刚遭受相处时日更久的室友的不经意打击仍是令她完事后生出了几分不安,会不会又正好碰上对方没空?会不会他有别的安排却由于自己的突然邀约左右为难?会不会他这段时间无心消遣?……
      明知着急只会加重焦虑,李绫儿还是不禁频频暂停手上转移注意的事,分出眼神查看那一眼明了并未上线的好友头像。
      就在埋怨不该冲动发过去讯息之际,躺在眼皮下枱面的手机发出了蝉鸣。
      “周四或周五有空吗?想约你一起在你们学校看场电影。”
      李绫儿瞪着短信开头附带的联系人名,虽然久未交集,但绝不至于她忘了他是谁,不说被她加进电话簿的名单十根手指数得完,名字少见特别的外国人想印象不深也难。
      并且几乎在目光触及短信后半段的一瞬,她便知道他意指电影节的事。
      这下好了,怎么办?
      城郊夜里的气温降得比城区又快又多,尽管不长不短的三年要说适应不合逻辑,才遇山雨过境还是将她从座位提前赶到了床上。
      俗话说得好,被窝是这个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入冬后的夜暗寂低沉,熄了灯更是加速身体分泌褪黑素促眠,除了在棉被舒适怀抱中的人犹在为自己简洁回复的应允捏着手机辗转而效果打折。倏然,奶白的光从刚转黑的屏幕随反季节的蝉鸣照进她开始耸拉的眼皮。
      “绫儿,很高兴你发来邀约。我也看到海报了。你想什么时候去?”
      她的大脑空白了若干秒。
      自己不是没用手机追发讯息吗?为什么现在他用的短信回应,因为查看纪录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下线了?
      “糟了……”
      懊恼的哀叹最终越过被子的边界,消融在半开着阳台门通风的房间阴影中。
      从荷园侧门的校巴总站上车,约七分钟就能抵达教四广场。虽然有捷径,经公路旁的人行道可以直接省却等车,并以相若的时间到同一区域,但快十二月的北风畅通无阻地沿开阔的车道倾情相拥,不说体感不好受,仪容也一言难尽。
      “这么说,你喜欢上《魔戒》很大程度归功于英俊的精灵王子?”
      久违出于上课外的缘故在校内跨区移动,五点左右便踏进校区饭堂,一刻钟便用餐完毕,消食后,她提议先去现场确认情况。毕竟没人能保证离开映半小时内不会横生枝节。路上餐间两人氛围良好地聊了不少,但遇到这直白提问,李绫儿一下子卡壳了,脸蛋烧红:“英、英俊……虽然的确可以这么说,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更切合他给我的感觉的形容,嗯,怎么说呢?笑起来很温柔,哦不,是他人站在那里就很温柔,打起架来超帅这是自然的,总之就是,就是——”
      “很迷人。”
      正中红心:“没错!”小雀跃的步伐跨过饭堂前的门槛,迈下石阶,走在“高”人身边,她完全不用担心自己放飞走得太快会落下对方,情况恰恰相反,所以她放松并保持大步地横越宁静的下坡车道,再踏上实验楼的阶台,“迷人,优雅,美丽,闪闪发光……像天使降临!”
      同行人弯唇不语。
      爬上架空层时,李绫儿转身看举步若轻的男生,“塞梵,我知道你老是听我念叨‘天使’‘天使’的一定耳长茧子了。但话说回来,女看帅哥和男看帅哥观感不同很正常,像那些男同学津津乐道的女明星,被女生们认可漂亮的没几个。”
      姚梵听完,嘴角的愉悦换成了淡淡的无奈,“我没否认你的精灵王子像天使。”
      “他才不是我的……!”
      捉弄未期如期,这肖似浑然天成的关系表现叫她不由又气又笑又羞窘。
      夜色起,一根根灯柱却比薄暮更早投下温暖的黄光,唯有这时,她才敢昂首直视那对如封藏了一片清冷漩涡的绿眸不飞快错开:“何况,我喜欢上一部作品,往往多亏它精致深邃的故事。”
      由架空层转出,就是一条平缓直通“山顶”的多段石梯,兴许是依地势而建,或只是特立独行,要么两者均有,宽梯连接的广场矗立着一座笔直,却又如从抽象画抠出一组几何面镶接的钟楼,顶端凿出的钟盘上走着两根漆黑简洁的金属针。不管是陌生人,还是像她这样跨区来的老油条学生,每每眺见,都会被它的奇特迷住,渐起的夜影无疑为这种迷惑性更添一分理性和艺术碰撞的神秘。
      相比她跟姚梵一套长袖衫裤出门,守在临时放映厅指定入口前的学生会干事们统一披上了专属的马甲制服,还有十多分钟开场,后者熟练地在围过来的人群间组织疏导,并充当起抽签员的角色。
      一步之距,全校仅东区建有的大阶梯教室仿佛笼子又似庞然怪物地霸占着访客的视野,如圆环围合的外墙乍看不见尽头。排队期间,李绫儿想起三年半以来只在这里的实验楼上过课的自己,唯一称得上到访第四教学楼课室的场合,竟只是许久前被动安排参加系举办的生涯规划讲座。
      师妹看着排到眼前,主动按规定亮出活动预约短信的她,双手挽着的黑胶袋条件反射般往前递,目光却不禁瞟向她身后红毛碧眼的外国佬,为免后面队伍受耽误,她及时打断了师妹的游魂,“请问可以抽到相邻的号吗?”
      师妹犹疑了下,“你们一起来的?”
      她点了点头,“我们认识。”
      师妹不再提问,侧身对放在自己和同事身后的简易纸盒抬了抬下巴:“你们去抽那个箱子。”
      话虽如此,当他们依她所言移动,身为维持秩序一员的师妹仍跟着观察,确保过程公正。
      阶梯教室似乎是大学的特色,但将听讲席设计成贝壳形的课室,李绫儿自认迄今未在曾拜访的其他教学楼见识过。多段阶梯结构,足够容纳两个旅管专业的房间眼下已有相当“观众”落座,她站在入口后的横向走道惊奇着,不知他们当中有多少是电影粉丝,有多少是挚友团或慕名而来的路人。
      “我们坐10排10座和10排11座。”她摊开手写了座号的纸条向姚梵展示。
      姚梵应声扫了眼乍看有二十排的座位席,轻笑道:“那挺中心区的。”
      话音一落,她本来写着心情不错的脸便垮了,“希望待会的荧幕够大够清,对所有不戴眼镜的低近视患者友好一点……”说罢数数的手也安静了下来,脱口喜叹:“太好了,位置在过道旁边!”
      姚梵恭候下文地挑了下眉:“然后?”
      李绫儿完全没反应过来,就着容易被满足的兴奋劲紧接了话:“想去厕所的时候可方便了!”
      一瞬,浮现臊意的表情凝住。
      善解人心的红毛碧眼外国佬却若无其事地转过话锋:“就座吧,时间要到了。”
      座位排序由面向讲台的左手边起,左右两侧分别九张折椅,中间十张,她和姚梵抽到的刚好就是中间区最开始的位置。偌大的课室不止有鲜见的圆形穹顶,供超过三百人出入的门数亦是普通教室的两倍,无疑比拟一座中型会议厅,而对等配备的众多灯管,当如约的时刻一到,即悉数熄灭,视野唯余两边指引安全出口的灯箱光源,以及转亮却画面灰沉的长幅布幕。
      故事的主角之二,两个灰扑扑的人影随同淡出的大白字出现在了视线。
      THE TWO TOWERS。
      《双塔》。
      对这电影的片名,李绫儿更熟悉“双城奇谋”或“双塔奇兵”的叫法,但其实比起标题怎么翻译,此时有另一个更引发她迷思的点。
      为什么开场就在爬山?不是还有一幕巫师缠斗炎魔的前情吗,她记错了?
      “绫儿?”
      为了照顾她眼睛健康让她坐进了一个座位的男生传来了关注的信号,她默认是他看出了她的神态语言,思索了半晌,侧头低声:“好像不是我从公共空间拖下来的资源版本,情节不一样。”
      “你说的是蓝光碟的加长版。”
      她顿时恍悟:“所以这是正常版本……也对,三个多钟的电影播完都到九点打后了,堪堪允许跨区学生赶校巴。”
      姚梵听罢第一句,不由笑了,沉默至她恢复安静,方轻声纠正:“是院线版。”
      基于大家在认真看电影,她压下了具体追问的念头。这份克制矜持的自律直到荧幕上一人一精一矮展开了在漫漫荒野上的良久追赶戏份掉线,她直起腰,努力凑近姚梵。
      “说起来我很不可思议自己几个月前能下午把师兄还是师姐分享的资源存盘,当晚便看完的兴头,那可是接近四个钟的超长影片啊!”
      乖巧挨靠的姿势,显示亲昵的耳语举止,依稀间有残留的淡淡洗发露香咫尺挥发,本意维持安静又不愿抑压分享内心的渴望正是信任的表现,一如洗发水使用了人工香精不抹杀适度营造的芳香带给人冲洗后的清爽心情,不喧嚣的愿景自应得到真理的回响,姚梵当即给了她答案:“一定是像你现在刚结课的缘故。”
      李绫儿细细咀嚼,才会意他的意思,“……对,有可能。”
      “但人的经历只有一次,而且初次体验的感受会是最深刻的。之后重温,无论环境营造得如何一致,获得什么新的观察或结论,也只是锦上添花。某层面上,每种体验都只有一次性,印象随时日褪色。”
      明明他回应的时候不像他听她轻诉时侧转倾身,此际仅微微低首,可每个字每一句,又清晰可辨地传进她耳中,轻轻抚触她的思维。
      “塞梵,你真的懂得很多。”如常直白地承认这点,喃喃低道后她转回头,倒映着挣扎而惊恐匍匐草地的半身人模样的巧克力眸蒙上了阴影,“那是不是电影里,正是两族盟誓的褪色、对魔王的恐惧的褪色,沉结成新的黑暗长夜……”
      许久,李绫儿等到的却是一片静默。她寻目仰望,当尽头的笑意隐匿,大理石一样冷冽的面容教人着迷又敬畏。
      画面娓娓道来,戏外的演员身裹服帖的衣饰融入屏幕后的图景,灯亮登台,诉说起各自的故事与争斗。群体的动向牵扯个人命运,个人的反响动摇群体的轨迹,一根根看不清的线、一段段粗壮的导索,最终扭成一股左右世间的滚轴。马背民族的危机、灰袍巫师的重现和伪装、重获主心的王国眨眼陷进绝地堡垒的泥潭、树人迟钝的怒火、第五天曙光倾照时骑士们的冲锋、决不被预见的大坝崩塌,小提琴的悠扬与大提琴的沉重随管乐的升起化作刮过历史的烈风,所有日翳与阴影的纠扯暂且飘摇成落地的尘埃,然而,游弋视线外的暗流从没消散,哀丧的歌声伴一一明灭的字幕渗入心扉。
      “绫儿。”
      全场没有几个身影动弹,她在沉浸中慢慢缓过神来:“嗯?”
      姚梵轻描淡写地笑道:“褪色的,是自由种族内心的正义。”
      静风了,走在离开建筑物遮挡的公路人行道,纵然夜间温度围绕15℃浮动,风变小了,漫步这段不短不长的捷径恢复成惬意的乐事,每踩在目及处路灯投下的光圈就像踩在自己的心跳声上。
      而不屑不想跟其他人蹲校巴当沙丁鱼的远不止他们两个。
      零碎的话语声身前身后充当起微妙的背景音,如同偶尔驶经的车辆啸鸣,或头顶枝桠摇晃的动静。
      “你说,世界上是有精灵、矮人、树人和半身人,也有炎魔、半兽人和死灵的吧?”李绫儿不担心这个话题会被听见,因为即使风没有及时吹散她的梦话,不小心听到的人也只会当做玩笑。
      姚梵垂眸觑了她一眼,于夜色稀灯中变得苍郁的祖母绿化开一抹鲜透的亮色:“前者是有的,后者……”
      她竖起了耳朵:“嗯?快说完!”
      明知会引致她什么反应,姚梵仍是不紧不慢,保持着半步以内的身距,唯独唇边与微扬的眉梢呼应的促狭透露了心思:“不好说。”
      模棱两可,但总觉得,缠绕她多日暗暗不得安宁的谜题,方才就在那前半句话里得到了破解。一段下坡道眼看迎来了转角,她释然地吁了口气,“很好。”
      “为什么?”
      面上的欢慰丝毫未因情理中的诘问淡褪,她的视线追随着一辆从后超越的公交夜车没入弯道后的方向:“只要他们存在的踪迹被窥探过、仍能被碰见,人就不会停止对认知之外的事物探索的渴望、行动和纪录,哪怕十亿人中才出一个。”
      风复起,说不清是转弯接入了气流风口位的缘故,还是单纯变天的预兆。
      骤然翻起的烈风,带来的体感却没有冬夜里熟悉的凛寒,只不过趁着进一步变脸前,回到宿舍附近的人都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送到这里吧,我就差几步路。”她抬起手对他摆了摆:“你快回去!”
      然而下一秒,比起模仿她的动作,那只修长的手却是自口袋摸出了振动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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