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刘凌嫣

5、开学第一天

　　开学的第一天，王奶奶给我穿上我最喜欢的那件连衣裙。大伯还说，如果我乖一点的话，中午放学时他会去接我。这倒是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因为我一直担心自己会走丢。
　　教我们的老师姓刘，圆圆的脸，穿一件黑色背带裙，看起来并不比我们大多少。她说她今年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她真的懂好多东西！每当她在黑板上画出一个“×”的时候，就表示我们要飞快地把双手交叉背在背后，而一个“=”，则表示平行放于桌面。她不停地在黑板上画这两个符号，说要考验一下我们到底听懂没有。我们当然听懂了，而且每一个动作都做得相当到位，唯恐她误会。这个游戏真的很有意思。
　　她又教我们把教科书放在各自的桌角。我的同座郑新一听到这，马上用色笔在桌上划出一道线，他说我们俩谁都不可以超过这条线，这很公平，他还故意把色笔的头压在线上。可是问题在于他把三分之二的地方划给了他自己，我根本就没办法只占用这么小的空间。结果有好几次我的胳膊撞到色笔上，衣袖上留下好几块污渍，我简直要流泪了。
　　第二节课时班上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当时刚打完第一道预备铃，班上很吵，郑新忽然大叫了一声：“牛粪老师来了！”正在这时，门“呼”的一声开了，刘老师满面通红地站在外面！
　　“刚才是谁？”
　　刘老师看起来好生气！但没有人站起来回答她的问题。刘老师环顾了一下教室，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又说：“你们才第一天上学，居然就敢跟老师起绰号，真是太要不得了！我希望刚才那位同学自己起来承认，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嘛！不要等别的同学揭发出来就晚了！”
　　这时，郑新站起来大声说：“老师，我知道这是谁干的——就是他！”
　　“不是我不是我！”一个小个子男生哭着站起来。
　　“就是他！就是他！老师，你要不信可以问问其他的同学呀！”郑新趾高气扬地望望四周。
　　“是他，就是他！”更多的男生跟着起哄，他们一边叫，还一边趴在桌子底下偷笑，好像陷害别人很让他们快乐一样。
　　小个子男生哭得更厉害了！但他只知道叫：“不是我不是我……”其余什么都说不出来。看他哭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但我没有勇气站起来说明真相。实际上全班没有任何人站起来为他说一句公道话。
　　刘老师生气极了：“你这人怎么死不悔改？你还说不是你？人家这么多人一起诬陷你吗？去，到墙角罚站去！”小个子男生就哭着走到教室后去了。
　　这节课剩下的时间老师要我们一个一个介绍自己。我记下了好些人的名字：粉团儿叫萧梨雪，马尾巴叫吴萌，还有一个穿得很土气的女生叫姚红……小个子男生一直在哭，不过老师也没让他介绍。
　　最后，老师说：“我们先把班干部定下来，等以后大家相互了解了再民主选举。”她选了郑新当班长，我当学习委员。此外还有宣传委员、清洁委员、组织委员什么什么的，反正后来好多人都当了班干部。
　　下课时我看到吴萌和萧梨雪在踢毽子。我在旁边看了老半天，终于忍不住问：“我可以来一个吗？”
　　“可以呀！”吴萌望着我笑眯眯地说。不知为什么，我马上就喜欢上这个慈眉善目的小姑娘。
　　“你是叫林点点吗？”萧梨雪居高临下地问。
　　“是呀！”我说。
　　“实不相瞒，我的小狗就叫点点！”萧梨雪冷笑一声。一瞬间，我的眼泪都要涌出来。
　　“你有没有上过中心幼儿园？”萧梨雪又问。
　　“没有。”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萧梨雪又冷笑一声：“怪不得这么面生！中心幼儿园是一所很有名的贵族幼儿园，我，还有吴萌、郑新、张小刚，我们都上过！”
　　“不过现在我们都是同学了嘛！”吴萌笑眯眯地看看我，又看看萧梨雪。
　　萧梨雪严肃地点点头：“那倒是，你好歹也当了个学习委员，身份总算不低。”
　　这算是接纳我了吧！我们就在一起踢毯子。直到后来下起雨来。

　　雨一直下到放学时。刘老师要我们排好路队，她护送我们过马路。我们要到了家门口才可以散队。
　　一出校门我就看见大伯，他打着一把伞急匆匆地赶过来。一看见我他就招手要我过去，我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理他。因为刘老师说要到了家门口才可以散队，我不想惹她生气，至于大伯生不生气倒无所谓。
　　大伯以为我没看见，他跑过来说：“点点，我们先走吧！”然后他又把他的来意向刘老师解释了一遍。
　　刘老师的脸都红了，她一个劲地点头说：“好的，好的！”那神情就像我们在她面前一样。然后她又对我说：“林点点，跟你大伯去吧！”
　　“我才不要！”我气得直跺脚。全班四十八个小朋友，就我一个有家长来接，这叫我以后怎么做人哪！
　　刘老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倒是大伯说：“算了算了。”他把伞递给我，他一个人远远地跟着路队走。其实我也并不喜欢打伞的，因为我们这号路队所有的同学都没打伞，我一个人打，倒显得多余。
　　回到家，王奶奶看到大伯的衣服全湿了，生气地说：“这么大的人了，打个伞都不会打！”我脸都吓白了，我好怕大伯会把我供出来。但大伯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吃过午饭，大伯笑眯眯地对我说：“过来，小朋友，今天学上得怎么样？”
　　我想了半天，不知从何说起。最后我说：“老师评我当学习委员。”
　　大伯吃惊地看了我一眼：“哦，不错。那你想必还习惯吧？”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不算太好，因为……”我给他讲了小个子男生的事。
　　大伯皱着眉头说：“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要站起来说明真相。当时不敢讲可以事后跟老师说清楚。做人要做一个正直的人，明白吗？”
　　我一个劲点头，虽然我不太明白，但我想我会一辈子记住这句话：做人要做一个正直的人。
　　大伯又板起脸说：“这个郑新是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坏，他的家长是怎么教育他的！”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可怕，我不敢再跟他说郑新欺负我的事了。
　　下午上课时，刘老师眼睛红红的。她说：“今天，我在没有了解事实真相的情况下，错怪了张小刚同学……”我们都往小个子男生的座位那儿看，呀，他都没来上课！“不要看了，张小刚同学已经转到二班去上课了！”刘老师说。
　　这真的好奇怪呀！
　　刘老师又说：“下面，我要对另一位同学提出批评。郑新，你站到前面来！”刘老师咧咧嘴，一瞬间，她好像又要哭了，“郑新，你怎么可以在做了错事以后，还诬陷一位无辜的同学？”
　　郑新站在讲台上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谁让你那么笨！”他翻了翻眼睛。
　　刘老师半晌说不出话来。后来她说：“好，同学们，让我们来帮郑新和所有参与了诬陷张小刚的同学来反省反省！谁先发言？”
　　萧梨雪最先举起了手。她条理清晰地讲述了早上那件事情，然后，她又说了郑新许多坏话，连他们一起上中心幼儿园时郑新找她借了一元钱没还的事她都讲了，最后，她又点了所有早上一起起哄的男生名，这下可好了，全班有三分之一的男生都被罚站讲台，站台都站不下了。
　　我没有举手。虽然郑新是很讨厌，但我觉得落井下石也不对。大伯说要做个正直的人，但愿我做得对。我还注意到吴萌自始至终也没有发言，她看见我在看她，朝我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相信在这一刻我们是相互了解的。
　　下课后，郑新大模大样地穿过一群难友往教室外走。刘老师呵斥说：“郑新，你干什么？”
　　“拉屎！管天管地，你管不着我拉屎放屁！”郑新头也不回。
　　刘老师目瞪口呆地望着郑新的背影，不过后来她什么也没说。
　　第二节课，刘老师宣布：撤消郑新同学的班长职务，由萧梨雪担任班长。然后，她掏出许多纸剪的小动物来，她说要所有的同学都回位，她要给我们讲一个有关诚实的故事。
　　这个故事很有趣。正当老师讲到蝙蝠跑到动物那一边，说自己其实并不是一只鸟时，老师突然停下来，问：“怎么这么臭？”
　　我们使劲闻了闻，好像是有那么一点臭。我们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郑新趁大家不注意时把大便塞进了刘老师的提包。
　　有个人忽然哭了起来，我们四下一看，是姚红。
　　“姚红，你怎么了，你要是想上厕所就去上吧！”刘老师柔声说。
　　但是姚红一个劲摇头，于是刘老师继续讲她的故事。但她不得不再一次停了下来，因为姚红像个小叫驴一样哼个不停，而且空气越来越臭了。
　　“姚红，你真的不想上厕所吗？”刘老师又问。
　　郑新忽然冷笑起来：“她当然不想上厕所，因为她已经屙到裤子里去了！”
　　姚红嚎啕大哭！
　　刘老师生气地说：“郑新，闭嘴！”不过她的样子看来有点惊慌失措。过了一会儿，她拉着姚红跑出教室，说是要去处理一下，顺便给姚红家挂个电话，让姚红的家长带一件干净衣服来接她。
　　坐在姚红旁边的吴萌站了起来，把姚红的脏板凳拖出去洗。郑新捂着鼻子大叫：“臭呀臭呀！”吴萌没理他。我忍不住对吴萌说：“我帮你吧！”吴萌笑着朝我点点头。我俩高高兴兴地把板凳抬出去洗干净了。
　　我们回来又坐了一下。教室里乱哄哄的，许多人在讲话，大叫。萧梨雪站起来大声说：“别吵别吵，我是班长，大家听我的！”但没人理她。
　　突然，教室里一下安静下来。刘老师把裹在一张毛毯里的姚红抱了进来，放进她的大藤椅里。
　　“好，我们继续来讲故事。”刘老师说。不过她这回讲得好慢，因为她得不时地停下来问姚红舒不舒服。我现在好后悔为什么我没把屎拉裤子里。
　　正当刘老师讲到野兽们说蝙蝠是间谍，要杀了它时，门“呼”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闯了进来，狠狠给了姚红一记耳光！姚红“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们简直惊呆了！
　　“你不怕丑！你不怕丑！”那个男人一叠声地说。
　　刘老师嘴一咧，好像又要哭了：“您是姚红的爸爸吧？您干嘛要打她呢？今天下这么大的雨，她可能来不及上厕所……您干嘛要打她呢？”
　　“我也不想打她呀！我费了好大的劲把她从农村弄到武汉市来念书，明天我就要回去了，她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下呀！”那个男人愁眉苦脸地说。
　　他哎声叹气地把姚红领回去了。
　　啊，幸亏把屎拉裤子里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