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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有一个亲戚朋友都颇感费解的嗜好——那就是,喜欢拿着三个银币扔在地上,然后再捡起来,如此反反复复,乐此不疲。知道我的人,只当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怪癖;不知道我的人,难免要说出“守财奴”、“庸俗”之类的话来。然而,对此我从来不置一辞,只是沉浸在我那三个银币互相碰撞所发出的清脆响声中……

      我出生的时候,大家都说我好运气。因为那时,父亲经过白手起家,从一个捉襟见肘的小农场主变成了家财万贯的富商;我们一家也从偏僻的行星搬到了帝都奥丁,成为了那里的上等市民。对于这样一个身份与地位的飞跃,人们理应感到满意,但我的父亲却并满足。钱赚的已经差不多的他,下一步就打算削尖了脑袋挤进真正的上流社会,成为贵族阶层的一员,好摆脱这种被称为“农村暴发户”的难堪。所以,从我懂事时起,就被耳提面命着“艾德里安娜,好好努力,将来一定要嫁进贵族家!”。
      不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父亲的梦想只是如清晨的薄雾一般,模糊不定。我所在乎的就是漂亮的新衣服、可爱的洋娃娃和同龄小姐们的游戏……也就是说,抛去父亲那扭曲的“梦想”,我的童年生活仍然可算是舒适安逸的。

      第一次遇见那个人是在11岁的时候,那偶遇的一幕以后想来,就象是暗夜里一丝破晓的明光,照亮了我余后的一生。

      那天是帝国皇帝陛下的生日,照例要举行盛大的庆祝,整个帝都都沉浸在一种浮华的喧嚣中。一向严格限制我的生活作息的父亲也同意让我出门参加庆典,就这样,两个家庭教师带着我和另外三个弟妹出了门。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没见过这么拥挤的人潮;持续不断、沸沸扬扬的喧闹声和着鲜花的香味、酒浆的刺鼻味以及花花绿绿的贵妇裙子,一齐冲击着我的听觉、嗅觉和视觉,让我头晕眼花。我想底下的弟弟妹妹恐怕也是这样。尤其是两个男孩子,格外亢奋,一会跑到东一会窜到西,两个家庭教师四双眼睛也忙不过来盯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与家人被挤散了。
      不过,当我发现一个熟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时,倒没有仔细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反倒是由于从来未曾有过的自由而感到兴奋,因此毫不在意地继续往人堆里挤去。
      广场上一个买人造花的摊子使我停住了脚步,我不知道这是让我父亲“不肖使用的便宜货”,只是觉得比家里的珍贵花卉要新奇的多、好看的多。于是大声冲着摊主喊道
      “先生!我买花!”
      “买几支?”
      几支?我实在不知多少枝才合适,不禁从口袋里掏出父亲临出门时给每个孩子发的零花钱。
      “您看这能买多少支?”
      摊主看见我掏出的钞票,眉开眼笑
      “能买很多!买很多!”
      说完便塞给我一大把花,把我的钱全拿了过去。
      实际上,从来没花过钱的我也不知道不同面额的钱之间有多大区别,更不知道那把人造花真正该值多少钱,只管一个人喜滋滋的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就这样逛着,时间已接近午夜,当人潮渐渐退去之时,我才发现原本被人们充斥的空间是多么空旷。望着已分不出东南西北的街道,我忽然意识到晚上将没有舒适的睡床,明早也不会有仆人哄我起床,给我梳头以及端上可口的早餐。一股被刚刚的兴奋冲淡了的恐慌涌上心来,当即就站在路边哭了起来。
      “你在哭什么?”
      一个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的人问道,声音十分清脆
      我泪眼模糊地抬头看去,对我说话的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路灯微弱的光从他背后罩过来,在他身上投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只有一双深色的眼睛,如冬天苍郁的大地一般,闪烁着光芒。
      “我……我……”
      “我知道了,花买不出去,怕被骂吧”
      少年打量了一番我后,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那么,我帮你卖几朵吧,给你”
      说着,少年递给我三枚银币,从我抱的花丛中抽出了三朵。
      “节日快乐!”
      他这么笑着与我告别,而人已朝另一条街道跑去……
      最后我还是被惊慌失措的家庭教师找到了。回到家后,两个家庭教师和我都被父亲大骂了一顿,从此以后,我就更少被允许走出家门了,更不用说是自己一个人时。
      那次之后,家人就发现我常拿着三个银币“自娱自乐”,不过他们当然不会把这个行为与我短暂走失的经历联系起来,只当是小女孩一时兴起的古怪爱好。可对我来说,每当那三枚硬币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时,我的脑海里就翩然浮现出那个少年的身影,还有那
      如冬之大地般郁郁苍苍的眼睛。说这是小女孩的无边幻想也好,莫名其妙的爱慕也好……总之,在我蒙蒙懂懂的心里,那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小少年已经象一粒种子一样被深深地埋了起来。

      19岁时,我从“西尔维斯特小姐”变成了“克里福德子爵夫人”,父亲多年的梦想终于如愿以偿。虽然我的夫家在经济上行将破产,但那个世袭贵族封号仍然让父亲兴奋不已。
      “钱不是问题,能让我女儿进入您家的门第,真是感激不尽”父亲曾当着夫家的面这样讲道;至于我这方面,他则派母亲前来安抚,
      “能找到愿意跟平民结婚的贵族人家实在很难得了,子爵大人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不会亏待你的”——这就是父亲所要传达的意思。
      而我,很可惜地并没有被培养成一个懂得反抗的人,明明觉得心里不自在,但也只会茫茫然地盯着父亲。就这样,仿佛麻木地入梦一般,嫁进了克里福德家。
      新婚之夜,当丈夫已陷入梦乡之际,无法入眠的我只能望着窗外的月光发呆。不知怎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几年前,那个昏暗的路灯下,少年的影子……
      这种互相利用的家庭并不曾存在爱与热情,我与丈夫的交流仅止于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琐事。丈夫把我领进了这个贵族世界,却把我丢在了一个角落里,我对这个世界的风雅时尚,它的娱乐消遣,它的流行服饰完全不在行;就如同对它的背信弃义和它的神秘莫测一无所知一样。门口的几条街和一年中出席几次的宴会,上的几次剧院成为了我全部的生活。闲在家里的时候,我就拿出从娘家带来的那三个银币,把它们丢在地上,看它们互相碰撞,然后再把它们从地上捡起来。硬币每响一次,那个少年的身影就出现一次,虽然那个身影已越来越模糊,但是我还能记得,我觉得很满足。
      “我给你买的珠宝呢?老拿着几个硬币玩,太穷酸了点吧”
      对于我的怪癖,丈夫时常这样抱怨,而我对此仅是一笑而过。

      我做梦也没有想过还能再碰见那个人……

      儿子三岁生日那天,丈夫带着我们一家人去剧院看戏。据说皇帝陛下也会驾临,因此剧院里出现了许多平时不多见大贵族。就在我们所有人都快要坐定之际,剧院里的照明灯忽然改变了方向,全部改投向正对舞台的二层豪华包厢。随着司仪官的高声宣告,皇帝陛下和他的家人出现了,这些珠光宝气的皇亲贵胄们站在聚光灯下,积聚了全场所有人的视线,而我却只死死盯着站在第二排的一个男子。
      真的是他吗!……不知为何,隔着一段距离,我却如此肯定那个模糊的身形就是许多年前那个路灯下的小少年。这次灯光从他的正面照去,然而我什么也没注意去看,只是再次确认了那双郁郁葱葱的眼瞳——那原本应该爽朗亲和的眼睛。可是……现在,他的眼睛却很深,不知为什么那么深,叫人一下子有落水的无奈和悲伤。
      “那是谁?”
      我想也没想就向丈夫问道
      “当然是皇帝陛下!” 丈夫诧异地看着我
      “不是,我是问陛下旁边那些人”
      “从左边开始是陛下的次子……”
      仿佛是提醒我的无知,丈夫按着座次逐一给我介绍。我终于知道了那个给我三枚银币的男孩的名字,以及他是皇帝陛下的女婿这件事实。
      那天的歌剧我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仿佛发了疯般只是不时地去望二楼的那个包厢,虽然灯光消失后那里只剩下一片黑暗,然而,只要想象着那个人与我坐在同一个剧院里,我的心中就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那三个银币仍然在我空闲在家时不断发出悦耳的响声,不过当这些金属相互碰撞时,浮现在我脑海里的身影已从一个稚气的少年变成了一位成熟的青年。对着那个虚幻的身影,我甚至会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痴傻的感情?并不需要问他是否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但是对于他的存在总是感到喜悦,哪怕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哪怕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甚至哪怕是他从来没有记得过我……
      至此以后,我对以往都会感到厌倦的贵族聚会不再觉得那么难熬,因为总是怀着“不知何时还能再看到那个人一眼”的希望,这使那每次都百无聊赖的时间,变成了一次次小小的期盼,尽管我也知道,在象我们家这种贵族也能参加的宴会上,几乎看不见什么显赫的人物。
      就在这漫长的“等待”的过程中,某一天,那三个银币忽然不见了。仆人们说他们没看见;孩子们也说他们不知道,我从来没发过那么大的火,几乎把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训了一遍。然后开始整天整天地收拾屋子,搜寻着我那三个银币。
      “你有完没完!不就三个子嘛。我给你三十、三百、三千还不行吗!瞎折腾什么啊!”
      面对丈夫的斥责,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甚至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那三个银币何时变成了对我那么重要的东西。那三个圆形银色金属的存在,已如同空气一般,对我来说是那样自然而然。
      失去了我的三个银币,日子开始变的难熬,时间成了无意义的摆设,我只是每天看着日出日落,在家里的每个房间,每条走廊里晃来晃去。我也曾试图拿别的银币来代替,然而尽管形状一样,声音也几乎没有差别,我却再难以想起那曾让我感到幸福的画面,那个人的身影,象一幅年代已久的古画一般,渐渐地褪去了颜色……

      也许是上天想告诉我,那个仿佛远天边浮云一般遥远的梦,应该结束了;我这种鬼迷心窍般的执着,应该结束了。没有梦的生活依旧是生活,只是这条平缓的“河流”岸边不再有鸟鸣,水中也不再有涟漪了。
      也许,时间真得能改变一切……我这样想到。
      然而,我发现自己错了。

      我妹妹的女儿结婚时,我们一家自然收到了请贴。我的妹夫——一个真正有财产有权势并且年纪跟我父亲差不多大的伯爵大人,是个极爱虚荣和排场的人,所以在他女儿的婚礼上请来了所有他能请到的上层贵族。换作以前,我一定为此感到极不自在,可是,这次我的确得感谢他,因为,我又见到的那个人。
      “您好,夫人,认识您十分荣幸。”
      当我妹妹为我们两人介绍完对方后,他温和地吻着我的手说道
      我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装出一副初次见面的样子。
      “哪里,您太过奖了,公爵大人。”
      跨越了数十年的光阴,我们竟然又站在了相距不足一米的地方。我仿佛又听见那个背对着路灯站立的男孩好心的问我,“你在哭什么?”
      这一刻,我以为早已压在岁月的淤泥之下的一切又鲜明了起来,我忽然了解到,就象有的人在你的生活里,却总走不进你的生命一样;有的人虽然不在你的生活里,却已深深烙进了你的生命……
      “夫人,能请您跳支舞吗?”
      公爵一连说了几遍,我才从另一个世界回过神来,尴尬地与他走进了舞厅。
      我简直不知道是怎么跳完那首华尔兹的,自觉到满脸绯红的我只是深深地低着头,两眼直盯着脚尖,机械性的随着对方转动,更是连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一曲舞毕,对方再次吻过我的手,表示准备离开。我想他一定会觉得我是个既无趣又奇怪的老太太,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开之际,忽然把一样东西塞在了我的手里……
      当我的肌肤接触到那个东西的时候……一瞬间!活泼的心、忽然焕发的生命、模糊的爱、自我的释放,都在这一瞬间有了曙光。是的,那圆形的轮廓,那冰凉的触感,是我多少年来再熟悉不过的了——那是三个银币。
      望着他渐渐消失于人群之中的背影,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已快决堤的情绪,急匆匆地冲进了盥洗室,眼中的泪水已然喷涌而出。
      过了好长时间,我才有力气慢慢摊开自己的手心,透过被泪水浸湿的双眼,我看见了三个银币……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的三个银币。
      他从来不曾忘记过我吗?

      认识我的人都说,幅、寿、禄这三样,我都占全了,真的十分幸运。然而,对我来说,我最幸运的事,就是拥有了那三个银币的幸福;我最幸运的时刻,就是那个少年把三个银币塞进我手里和那个老人把三个银币塞进我手里的时候……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初是当成“银英”的同人来写的,其实除了货币名称外与原文已经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干脆连货币名称也改了,当成原创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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