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太微天

1、哈尔洛杰特篇

　　姑妈躺在宽大的床上，她那带着皱纹但仍显细腻的手搭在我的手背上，气若游丝地对我交代着遗言。小到私有财产，大到治国之道无不一一叮嘱。
　　“姑妈，这些遗嘱里都写了，您还有没有什么私下的话要对我说？”
　　姑妈看着我，有点茫然。也许她从没想到还要以一个私人的身份来面对我，或者她有许多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费力的想了好一会，她最终对我摇了摇头。
　　六个小时之后，姑妈去世了。正是初春时节，外面天气很好，一如姑妈初来时一样。

　　在一片或高或底，或粗或细的哭泣声中，我的祖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记得那正是隆冬业已过去，春天却还没来到的时候，房间里的炉火全天燃着，我穿着冬衣又被一群大人围着，感到很闷热。
　　早在祖父去世的前两年，他的独子——也就是我父亲就已经先走一步了。而当时只有六岁的我很明显没有掌权的能力。这样，遵循先例，摆在大家面前的就有两条路：一是由我母亲摄政，二是从宗亲中重选继承人。关于第一条，由于我母亲是个很简单的女人，所以走不通；于是大家就开始想着第二条。那几天皇宫里气氛的怪异连还是小孩子的我都感觉的出来。
　　不过这种颇带紧张的分子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就在几天以后，时任宰相的普雷斯科特公爵赫然拿出一份带有祖父签名的遗嘱，且将上面指定的王位继承人也一并带进了王宫。就这样，在众人还没完全反映过来的时候，我的这位姑妈——艾德里安娜.迪恩.赛亚丝.福雷斯特坐上了阿纳德尔的王座。
　　在这之前我从没听说过父亲有这么个妹妹，甚至连“艾德里安娜”这个名字也没听过。我向家庭教师提出了这个问题，老师有点奇怪的笑着说象我这样的家庭总会有不认识的亲戚的。但是我却认识不少很远的亲戚，何以会全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妹妹呢？
　　后来我又问了母亲
　　“她是个私生女。”
　　母亲只是这么说，而我却不明白那代表什么意思。
　　总之，我最终也没弄明白何以我不认识姑妈的原因，不过我还是很兴奋，因为家里又要来没见过面的亲戚了，因此我整天都沉浸在对姑妈的幻想中。

　　姑妈给我的第一印象实在让我有点失望。她中等略高的个子，苍白的脸，不算丑但也绝对称不上漂亮，再配上一身朴素的红外套，与我所熟识的那些珠光宝气的贵妇人们——实际上当时我以为世上的女人都是那样的，差太多了。
　　但是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美不美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姑妈让我最失望的是她完全不爱亲近我——准确说的话，姑妈根本是不喜欢小孩子，对于一个连宫门也没迈出过的男孩子来说，一个不会陪他玩的长辈，自然也留不下什么好印象。我那时常常向母亲发牢骚，说了姑妈不少闲话，而母亲每次则忧心重重的告诫我不要惹姑妈生气，母亲自己在姑妈面前也总是很小心翼翼的样子——现在我了解了母亲是在为我的安全担忧，她害怕姑妈会为了让自己的子女继承王位而除掉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我。不过从后来的日子看来，母亲是多虑了。
　　从姑妈二十三岁来到皇宫，直到她五十八岁时去世，姑妈没有真正结过一次婚，自然也就没有子嗣。对于姑妈的终身未婚，很多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且送给她“阿纳德尔的无花果”的头衔，因为无花果也从来没有开放过。
　　依我看，姑妈的独身并不是因为她的外貌问题。姑妈虽然本身并不出众，但是拥有六百多套礼服，八个御用化妆师以及数不清的珠宝首饰的她每天都俨然像个女神似的出现在朝臣们面前。这样的姑妈自然是有不少裙下之臣。而她之所以还会终身未嫁，或许还是跟她的古怪性格有关系。
　　姑妈常喜欢一些大部分人都不喜欢的东西。皇宫里养了不少供赏玩的猫，姑妈偏偏喜欢一只不好看的老猫。那老猫毛已褪色，又懒脾气又不好，常常爪子对人，姑妈却当宝贝似的疼着。我的一位表兄一次被这老猫抓了后狠狠地从它身上拔了几撮毛，姑妈知道后不光把他训斥了一通，还要他对着那只猫郑重的道歉。姑妈还爱花，但最爱的却是已经凋零的花，她总把那些败了的花让人小心的做成标本。姑妈还多疑，别人的态度只要稍微有点不认真，她就会怀疑别人私下里居心不良……这样的姑妈，喜怒无常，地位又特别崇高，相比于裙下臣子的数量，真正有心追求她的人自然就少了。

　　格雷克的萨克斯顿亲王就是这样的人中的一个。萨克斯顿是我在交际场上认识的朋友，并由我介绍给了姑妈。当时姑妈年逾四十，而萨克斯顿才二十四岁，可想而知当他拜托我转交一封封火热的情书时我是多么震惊。对于这种情况我无法理解，所以我也无数次的追问他到底是如何对我的姑妈产生了那样的男女之情，而这个平日里就极富浪漫主义倾向的朋友只象吟诗一般的对我说道“她是个需要呵护的女人”。显然，他并不觉的这种理由远远说服不了旁人。
　　这段令人匪夷所思的感情持续了三年，对方终于正式寄来了一封求婚信，看似是一段美好感情的结尾，实际上却是这出传奇戏剧的高潮。原本睁只眼闭只眼或看热闹的群臣们此时都不约而同的起来反对，虽然姑妈力排众议，但最后连格雷克的艾尔森三世都派使者来亲自传达他的意思，他言辞委婉的取消了他侄子的一切“年青幼稚但情有可原的念头”。其实所谓的不体面、不般配全都是场面话而已，对于政治来说，两国信奉的宗教不同才是最根本的原因，这一点，身为统治者的姑妈其实心知肚明，她与萨克斯顿的交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在政治与私人感情之间，姑妈总是选择前者，这也是我之所以敬佩她的原因，无论处于何种境地，姑妈的决定最终都是以一个君主的身份做出的。
　　她的这一作风在普雷斯科特男爵的事件中更加的显露无疑。当这个与她上演了一次不亚于萨克斯顿亲王的热恋的情人因卷入叛变而被捕后，在他的绞刑判决书上亲笔签字的就是姑妈。
　　我猜这件事估计使姑妈对婚姻的希望完全破灭，半年之后她作出了她一生中最惊世骇俗的决定——她要与“阿纳德尔”结为夫妻，这其实就是变相的终身不嫁。婚礼当天，看着化妆的光彩照人的姑妈，我忽然觉得她苍老了许多。

　　“艾德里安娜的黄金时代”在那时候达到了顶峰，姑妈对她最后的“丈夫”献出了全部的激情。巩固的王权也好，赢得的领地也好……几乎所有人都把这看成一项奇迹，不管是高声歌颂她的人，还是极力反对她的人，大家都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姑妈人生的末期，她是以着一种无人可挡的魄力来统治着阿纳德尔，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姑妈最终成为了阿纳德尔历史上仅有的享有“大帝”称号的两人之一。以一个统治者的角度来说，我对姑妈是极其敬佩的，但是我也同样感到在这种奇迹的背后，掺杂着的是姑妈一些无可奈何的东西。
　　还有一个人是这个黄金时代里不可不提的——杰罗尔德.尼普利.普雷斯科特公爵，姑妈统治时期的宰相。公爵在政治上的作为我个人是很尊敬的，在我初涉政治时他是一位非常好的指导老师。公爵为人非常亲切，讲起话来总是慢条斯理的，眼睛正视着对方，自然而然的露出微笑。但是民众关注他多半还是由于姑妈身边层出不穷的绯闻的关系，由于他是那位普雷斯科特男爵的叔父，所以还有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姑妈对于男爵的宠爱是源自对公爵的移情作用。其实这样的一位重臣——于公是宰相；于私又是姑妈自幼相识的密友，我不认为姑妈与之保持着长期的亲密关系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按照姑妈的遗嘱，她的墓碑被设计成了一个嵌在泥土里的四方形石块，没有任何花纹，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文字。这样一个可以用寒酸来形容的墓碑，在整座王家园陵千姿百态、巧夺天工的墓中间是那样的独特及不协调。我想姑妈也许是以此来嘲讽着什么、感慨着什么、叹息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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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前，看过一部讲述英国“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专题片，确切的说不是这个人物而是这个名号引发了我写这篇东西的想法。所以本人为这个真实的“头衔”建构一个虚假的故事。
由于是真实存在过的人，所以难免使文章最终没有摆脱一些现成的历史设定，不过本人已经尽力让它至少能称的上是“原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