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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1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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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日,本该是农民们拿起木犁翻开封冻了一个冬天的土地,播撒新一年收成的种子的时候。但是在这一天,并盛村的村民们却穿着整齐,拖家带口地聚集在同一地点。
这天的风有些大,在季节转换时往往如此。维托特地穿上了从意大利带回来的西服大衣,拄着手杖精神抖擞地站在新校舍门口,与满面红光的藤田先生和村长一起,迎接八方乡亲。
墙头挂着从镇上买来的鞭炮,热热闹闹地鸣放着。孩子们咋咋呼呼地在平坦的大操场上玩耍嬉戏,家长们则凑在一起挑剔地评价新学校,时不时地与相熟的教师打招呼。
在这个樱花飘零的日子里,并盛的新学校开学了。
按照文部省第13号通知《撤销府县旧有学校,按照学制重新设立学校》的要求,所有寺子屋都要改建为小学。因此,“并盛寺子屋”的牌子被黯然摘下,取而代之的是“并盛学塾”的牌子。
原本藤田先生提议由维托担任校长一职,因为他出钱最多,理应担当此任。但维托以师徒尊卑有分为由,据辞不受。几经推让,最后一致决定由村长甚太郎成为并盛学塾的第一任校长。藤田先生成为副校长,同时兼任教务主任。维托除了负责美育、兰学的教学外,还重操旧业担任学校的财务主任。至于学区监督,毫无疑问地由文部省委派的官员担任。
虽然学校在3月1日开学上课,不过维托表示最好先试运行一段看看,毕竟在开学前所有的教学制度和课程进度都是根据理论来安排的,尚不曾经历过现实的考验。而且,完全模仿西方教育制度的新式学校能否适应日本的环境,还有待观察。这一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肯定。因此,无论是学区监还是校长,在开学典礼上的祝词完全没有宣布并盛学塾的正式建成。
维托的谨慎再度得到了应证。在学校试运行的期间内果然发生了各种各样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从避免席卷全国的农民起义影响到学校、课程安排冲突、再到后勤物资供应不足、文部省的各项抽查等等……当然,最糟糕的还是学校的财政。
从建校到运行的所有花费,几乎全部依靠维托的个人资助。学校一方面走西式化路线,另一方面收费却完全按照旧时的寺子屋标准。也就是说,哪怕学生付不起学费,学校也照收不误。如此一来,经济压力着实巨大!第一季度的入不敷出也就成了必然的事。
「再这样下去不行!」藤田先生忧心忡忡地放下一片赤红的财务报表,就算他看不懂报表,但也明白红字意味着什么。「即便你家产万贯,也经不得这般挥霍!」
维托苦笑一下,「先生不必多虑,再大的阵仗笔子也经历过。现在仅仅只是开始,学校还得继续投入,只有当投入逐渐稳定后,收益才能慢慢显现出来。」
藤田先生双眉紧锁,「可这要何时才是尽头?」
「先生,意大利有句谚语——时间和耐心能使桑叶化为蚕丝。再说,以目前的投入力度,笔子完全能够承受得住。」
「你……」藤田先生欲言又止,「唉……算了,你心意已决,我劝说不动。」他无奈地摇摇头,随后肃容道:「不过,弥九,凡事要量力而行。倘若撑不住了……我们可以把学校交给政府。」
维托低下头,「笔子明白。」
藤田先生又随意唠嗑了几句后就离开了,他还要去教师组商量一下课程的调度安排。办公室里就剩下维托一人。
与彭格列城堡里装潢考究的财务部办公室相比,并盛学塾财务主任的办公室即狭小又简朴。木板墙壁上是一片孤孤单单的原木色,没有上过任何的颜料油漆。办公桌椅和书架也都是附近山里伐来的木材做的,经过简单的打磨和上漆后就搬入了这里,至今还散发着淡淡的木头香。
整座学校都是木造建筑,因此对防火要求很高。建筑工人们特地在附近掘了口水井,还挖了条小水渠,从并盛河道里引水而过,以防万一发生火灾可以有水源及时扑救。
可能是出于日本人的天性,维托对木造建筑情有独钟。松木的香味沁入心脾,令人安神怡心。若是以往,维托定然会沉浸在这股清香中,但是现在,他察觉到一丝异样——手中的纸在簌簌发抖!
「不好……」维托喃喃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锁上门,又转身踉跄着回到办公桌后。他试图拉开抽屉取出其中的药瓶,可手却不听使唤了。抽屉掉在了地上,里头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维托懊恼地咬着下唇,不得不强忍着骨髓深处的刺痒感,蹲下身寻找药瓶。抽搐突然爆发了,维托一下子跌到在地,他费力地抽出手帕塞进嘴里。
然后,意识消失了。
维托醒来时浑身像被一头暴怒的公牛冲撞践踏了一般,他在地上又躺了好一会,才恢复了些许的力气。吐掉嘴里咬得稀烂的手帕,他慢慢坐起身,望着满地的狼藉,忽然感到了一丝害怕。
——万一被昌子看到了……!
这样的发作在过去的一年里并不是没有,只不过维托都会事先躲起来。今天是他太专注于工作,忽略了发作前的征兆。可如果在家中也这么不小心,昌子看到后一定会很伤心的。
不知为何,维托总有种感觉,妹妹什么都知道!
每次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维托都有种倾诉的冲动。
但是,不行。
他不能让妹妹知道自己的哥哥四肢健全地出去,却是拖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回来。
他是兄长。
他有责任。
……
学校的事务依旧繁杂而纷乱,对自己的事维托也始终缄默不语,就这样一直忙忙碌碌到天空飘起了雪花。直到这时人们才愕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又是一年的年关了。
去年维托才刚回来,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建校的事上。如今,学校已经建成,并且逐渐走上了轨道,维托也终于可以稍稍松气了。
维托回到家中时村长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村长夫人名唤阿信,是位和蔼的妇人,她热情地邀请维托一家前来吃饭。三番推辞不成后,维托便带着妹妹欣然赴约。
在男人们忙着学校的事时,家里的女人们已经将田里和家里的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并结伴去镇上采购好年货了。阿信夫人和藤田夫人的子女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两位寂寞的妇人就将满腔的母爱全倾注在昌子身上。
望着与阿信夫人谈笑甚欢的妹妹,维托再度反省自己的失责。
「说起来,弥九,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吧?身为一家之长,再不成家怎能负起延续香火的责任?」阿信夫人话题一转,半是嗔怪道。
「唔,夫人教训的是。」维托乖乖低头,「不过弥九想先把妹妹的终身大事定下,再做打算。不知夫人有何建议?」
「你有先问过托尼神父吗?对了,他怎么没有一起来?」阿信夫人无心一问,却惹来村长散发着浓浓醋味的一瞥。
「托尼神父说已与方丈有约在先,并让弥九代为道歉。」维托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不过阿信夫人却立马识破,她掩嘴咯咯笑道:「道歉什么的,那个人才不会这么说哩!多半是嫌老婆子唠叨,不许喝酒才不愿意来罢了!」
「罢了,罢了~」阿信夫人摆摆手,笑着说:「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多叨念,不爱听便罢了,不过弥九啊,你回去可得好好劝劝他,酒喝多伤身!」
维托窘然,低头称是。
「要说昌子的对象,老婆子倒是认识个好人家,就是村东头作助的儿子,刚退伍归来,有军功在身,年纪也差不多,是个好孩子。」阿信夫人伸手拨了拨炉中的炭火,抬眼问维托:「你觉得如何?」
维托下意识地看向昌子,「你怎么想呢,昌子?」
昌子低着头,露在外头的耳朵通红,「全听阿哥做主。」
维托既欣慰又失落地点点头,转向阿信夫人,「那么,就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