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隐隐水迢迢》云湖七月

30、第 30 章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在这谷底呆了两个多月，公孙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山洞中燃着篝火，火光一耀一耀，模糊了眼睛。
　　公孙策突然哆嗦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你怎么了？”庞统将他的表情看在眼底，只道他旧伤复发，这一急非同小可，忙跑上前来。
　　公孙策摇了摇头，庞统感到自己手下按住的肩膀在不停战抖，不禁大吃一惊。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反复了。”说罢想去解开他胸前的衣襟。公孙策马上挥开他的手。
　　“没事，我真的没事。”
　　庞统见他脸色苍白，哪里能忍得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逞能。”伸手去抓他手指，只觉触手一片冰冷，“快让我看看！”
　　“我真的没事！”公孙策憋得脸庞通红，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我只是怕冷而已。”
　　庞统顿时愣住了，公孙策把手抽出来，双手环住自己的肩膀，身体瑟缩了一下，脸色一片通红。两人在谷底呆了数日，时已近冬，天气转冷，公孙策自幼畏寒，早已忍耐不住，碍于庞统在，一直强忍不说，今天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让庞统以为旧伤复发，终于是瞒不住。
　　庞统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忍不住笑意，只是两人都没有别的衣物可以御寒，庞统只得拿了些柴火将火势拨旺一些。口中笑道。
　　“想不到大宋第一才子居然会怕冷。”
　　公孙策哼了一声，自顾自躺了睡下，庞统也不在多言，只是出神的看着火光，半晌慢慢合上眼睛。睡到半夜，庞统只觉身上一阵寒冷，醒转过来，这天怎么突然冷起来了？庞统出去一看，只见幽幽月色之中，漫天雪白，居然下起雪来，难怪会这么冷了。
　　回到山洞内，却见公孙策翻来覆去，全身冷得瑟瑟发抖。
　　庞统望了望犹自火亮的火光，眉头皱了起来，走到他身边。
　　“公孙策！”
　　公孙策却没有醒来，将身子蜷成虾米状，一排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在瑟瑟发抖。
　　庞统又喊了一声，公孙策仍旧没有反应。庞统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触手是一片冰冷。
　　不好！庞统知道这情景不对，这样下去，公孙策非得给冻死不成。
　　也罢，自己就救人救到底吧。庞统想着，坐下身来，将公孙策整个抱入怀中，只觉怀中躯体一片死人般的冰冷。
　　仿佛是感受到了温暖的气息，公孙策死命向他偎来。
　　庞统眉头忽然皱起，只觉冰凉的物体穿过自己的衣衫，环上了自己的腰部，庞统整个身体顿时僵住了，他知道那是公孙策的手。
　　“喂，公孙策！”庞统心一跳。
　　公孙策却没有醒，因为身体逐渐温暖起来而舒服得叹了口气，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庞统见状只得轻叹一声，轻轻将他搂在怀中。
　　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记忆之中熟悉的发香，不，那是母亲的发香，却不知为何与公孙策的发香合二为一。庞统低下头，公孙策将半个脸颊依在他怀里，只露出半张雪白的脸，眼睛紧闭着，又浓由密的睫毛垂了下来，盖住了眼窝。顺着眼线望下去，是高挺的鼻梁，然后是红润的唇瓣，灼热的气息从那半开的唇间透了出来。庞统蓦得感到全身一阵发热，紧贴着那人的肌肤开始发烫。
　　庞统漆黑的眸子变得深幽。他虽早已明白自己喜欢公孙策，但一直与他没有过什么亲密的接触，几次肌肤相亲也都是在双方受伤的情况下。而今，不曾想，他对他…… 对这种感觉，庞统并不排斥，但是他却不想在一切未明的情况下和公孙策发生什么。于是，他悄悄移动身子，想离开一些。
　　仿佛是感觉到他的抗拒，公孙策在沉睡中动了动身体，将他抱得更紧，口中嘤咛得说了一句“冷……”那睡梦之中的嗓音带着一丝慵懒一丝低哑一丝魅惑，仿佛有什么东西酥麻酥麻得沿着相接的地方流向四肢百骸。
　　这个可恶的家伙。庞统在心里咬牙切齿，你倒是睡舒服了，害本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漫天的雪花飞舞了一整夜，将整个大地披上银装素裹，庞统失眠了一夜。
　　“啊……”
　　一大早惊天动地叫唤的人是发现自己居然抱着庞统睡了一整夜的公孙策，他的脸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指着庞统说不出话来。
　　庞统懒洋洋得睁开眼睛：“你不用感谢本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帅就当做好事好了。”
　　“你你……”公孙策面庞如血，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昨天下雪了，本帅看你快冻死了，才抱着你取暖。你要记得，你欠本帅一个天大的人情。”说罢，也不理公孙策，自己出门去了。
　　公孙策呆了半晌，才记得出门一看，果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心知所言非虚，对庞统的怨愤顿时也烟消云散，化为满腔的歉疚。只是面皮太嫩，也不好意思向庞统道歉。
　　庞统也不理他，吃了些野果就出去了。公孙策自个呆在山洞里发呆无聊愧疚了一下午，又是冻得面皮发凉，庞统却不知干什么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公孙策茫然得想，莫非是他嫌自己太累赘，所以把自己抛在这里不管了，又想难道是他太生气了，所以不理自己，找别的地方去住了，又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心下七上八下的，也顾不得冷，在洞口徘徊着。
　　忽见茫茫天地间出现一个黑点，公孙策心中顿时一喜，走得近了，果然是庞统，公孙策忙跑上前去。
　　“庞统……”他望着他，心里居然有好多话要说，想说对不起，想说你回来了我好高兴，但是所有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哽在了喉咙里化成了他的名字——庞统！
　　庞统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神色复杂，一副又喜又惊又彷徨的模样，莫名其妙：“你怎么出来了，不是怕冷么？”也不怕冻病了？
　　公孙策忽然觉得委屈：“你到哪里去了？”
　　庞统笑了笑：“我去打虎了。”
　　公孙策睁大眼睛，果然见他手中拖了一只鲜血淋淋的大老虎。刚才见到庞统太过兴奋，公孙策竟然将这样大的一只活物给漏了过去。
　　庞统将大老虎拖进了山洞之中，然后拿匕首开始剥皮，弄得整个山洞都是血腥味道。公孙策隐隐作呕，但是他一来心中有愧，二来看到庞统回来太过高兴，所以忍着一句话也不说。
　　庞统剥好了皮，将那整块皮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重量：“洗洗披上就不会冷了。”
　　公孙策望着那人坦白单纯的笑意，募得觉得眼睛一阵发热：“你……”原来他忙活了一天就是去给他打老虎剥皮作衣服，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就这样猝不及防得蔓延开来，打得他心头一阵柔软。不知道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关心，这样窝心的感觉了。
　　庞统见他眼中闪着泪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禁微笑着打趣：“公孙公子这么容易就受感动了？”
　　公孙策别过脸，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知道自己一出口就会哭。庞统也不再说什么，割了大块的虎肉，带着那块皮出了门，回来时，已经将虎肉洗净穿在树枝上，先放在火上烤。又将那块皮放在靠近火的一块凸出的山石上晾着。那块虎皮带着暗褐色的绒毛在火光下闪着点点寒光，那是未干的水珠。
　　两人都不在说话，四周很安静，只有虎肉在火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公孙策的视线透过火光看着对面的人，眼中透着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
　　庞统知道那人在注视自己，若在平时他一定是淡然回视，但是这会却不知为什么，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仿佛看了就会发生什么一样。脑子里蓦然想到昨夜那人纤细的身子依在自己怀里的情景，那淡淡的呼吸，长长的睫毛，小巧的唇瓣，淡淡的发香……该死，怎么身子又开始放发热了呢？
　　“你受伤了？”耳边忽然听到一阵惊呼，脚步声响，公孙策已经来到他身边，纤长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碍事！”庞统皱了皱眉，想要挣开他。
　　“什么不碍事！”公孙策斥道，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得将他的袖管卷上去，只见手臂上被咬掉了一块，血肉模糊，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说了不碍……”
　　“你给我闭嘴。”公孙策怒瞪了他一眼，转身匆匆跑出了洞口，留下庞统坐在原地皱眉，他被公孙策吼了？而他不但没发火而且心里还渗透着丝丝的甜蜜？
　　公孙策又跑了回来，手中捧着一捧雪。然后将手放进火边，手中雪很快融化了，映着公孙策冻得通红的手指。
　　公孙策用水洗了他的伤口，再将数日前采的那些草药嚼碎了放在上面，方撕下布条将伤口包扎好。
　　庞统就看着他有条不紊得做着这些，那认真的眉眼，那通红的手指，那唇间呼出的热气，那微微的发香。
　　募得公孙策抬起头来，那双清幽澄澈的黑眸就这样与他相接。
　　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记得上次这样对视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敌人，相看两厌，恨不得互相咬对方一口。可是这会儿，经过这么多生死磨难，在这与世隔绝的谷底，那些仇恨，纷争，过去好像统统都远去了，留下的只有彼此的依赖关心，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萦绕在两人之间。
　　庞统的目光连自己也不知不觉变得温柔起来，公孙策蓦然觉得脸上发热，不由自主垂下眼睑，感觉手脚没地方放，心脏还在砰砰得跳动着。
　　“肉焦了！”
　　耳边突然听到庞统的声音，公孙策果然闻到了一股肉质烧焦的味道，忙过去抢救自己的晚餐。空气中那一点暧昧顿时散去了，公孙策释然了不少，但是无论如何无法解释心中那一瞬间的悸动。

　　“谢谢你！”
　　饱餐一顿之后，山洞重新陷入寂静，公孙策望了望眼前似乎昏昏欲睡的人，鼓足勇气说。
　　“谢我什么？”庞统挑了眼看他。
　　“谢谢你的虎皮！”
　　“就这样？”
　　“还有……昨天晚上！”公孙策咬了咬牙。
　　庞统笑着没有答话。
　　这夜公孙策睡得异常安稳，没有辗转反侧，庞统靠在壁边发着呆，他知道公孙策没有睡着。因为睡着的他不会这么安静。他在装睡吗，他为什么要装睡？莫非他已经知道我？…… 庞统忽然苦笑，纵横天下的庞统，霸气十足的庞统，此刻竟会为了一个公孙策脑中的想法而乱了方寸。这还是庞统吗？若是别的女人，他大可表白心意，抵死相爱。可是这是公孙策，他们之间有这么多前债未了，对彼此还有放不开的心结，那么，我究竟该如何对你？
　　公孙策确实没有睡，他的脑子里一直很混乱，他在想着他和庞统的初识、他们之间的交锋、仇恨，以及他们之间怎么会到了这样的地步？本来是互相较量的敌人，不然也应该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怎么就这样一起来到了这里，相依相处的生活？也许，一辈子，他们两个都会像现在这样。
　　一辈子？公孙策为这样的想法悚然而惊。这是他第一次想到一辈子，里面却有个他从来也不知道会出现的人，庞统。
　　就这样，两个人都揣着自己的思绪，无眠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