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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纪阳侯(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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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十八发觉自家公子这几天有些异样,读书时经常望着窗外发呆,练枪则时不时停下来抬头望天。这日丫环青凤来起舞堂送刚缝好的羊皮战甲,顾十八逮住难得的见面机会对她嘀咕:“公子只怕是那天被侯爷吓出毛病来了。”青凤骂道:“你才有毛病。”顾十八道:“那公子为啥总是拿着根布条在那里挥舞,还不停问我是刮南风还是刮东风?”青凤翻了个白眼:“说你笨你还不承认,侯爷正教小侯爷兵书星象,当然是在琢磨如何看风向啊!”
顾十八恍然大悟,觉得青凤就是比自己聪明,再看她圆嘟嘟的脸,怎么看怎么顺眼。他趴在歪脖子树上,咧开嘴对着青凤笑,青凤没眼看他这傻相,走开几步,顾十八正要叫住她,忽听到院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吓得他打了个寒颤,急忙跳下树挺直了身躯。
青凤回头,只见顾宣匆匆进了院门,吓得她也一哆嗦,躲在了顾十八身后。
顾云臻迎上去唤道:“小叔叔。”顾宣淡淡道:“换件平常衣服,随我去一个地方。”顾云臻欲待再问,他已出了院子。
顾云臻换好衣服赶到会贤堂,只见顾宣也已换了装束,作平常富家公子打扮,一袭深青色云罗长衫,腰间系着紫色衔环丝绦,少了些平日里的冷峻严肃,多了些富贵风流。他不由笑道:“小叔叔,您带侄儿去何处?”
顾宣掸了掸衣袍,淡淡道:“这些年将你拘得紧,眼见你就要满十六岁,若还不知道世间百态、人情世故,恐将来遭人算计,今日我就带你去见识见识。”
顾云臻不知要见识什么,懵里懵懂地上马。叔侄二人到了庆福坊,又转过几条巷子,顾云臻闻得风中的香粉气越来越浓,心里疑惑渐重。
待顾宣在一处华灯初上的锦绣门楼前下马,顾云臻指着门匾上的“春风阁”三个字,嗫嚅道:“小叔叔,这、这个我听说过,这是……”
顾宣打断了他的话:“记住,今日我们叔侄姓吕,是来京都行商的。你只管装作寻快活,该怎样就怎样。”他眼神十分凌厉,顾云臻只得乖乖下了马,跟在他身后进了春风阁。
迎客的男子似是认识顾宣,并不多话,引着二人走过数间珠楼高阁,转入一间草木葱茏的玲珑小院。刚踏入院门,一名华服女子迎上前来。她生得并不如何艳丽,只那眼睛灵动温润,看着人时,便似与你是久未见面的挚交好友,十分亲切。
她笑着向顾宣依了过来:“吕公子可是很久没来了,这位是……”
“这是我侄子,我带他来开开眼界。”顾宣凑到那女子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女子笑得腰肢乱颤,身子愈发软了。顾宣搂上她的腰,道:“别光顾着笑,给我侄子介绍位好姑娘。”
那女子脸颊娇艳如桃,纤纤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娇慵无力地道:“放心吧,锦绣办事,您几时失望过?”
顾云臻看得瞠目结舌,顾宣已搂着锦绣入了内阁。顾云臻急了,唤道:“小叔叔!”顾宣回过头来,道:“你自己寻乐子吧,别太拘着。”说罢与锦绣相拥而去。
顾云臻正不知如何是好,忽有香风袭来,一只软嫩无比的手握住了他的右手,同时一把娇柔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请随奴家来。”
顾云臻转过头,一位美艳如花的少女已靠近他,牵起他的手,轻步往长廊尽头走去。顾云臻迷迷糊糊地跟着她走,双脚如同踩在软棉棉的锦毡上。
少女牵着顾云臻走入一间精致无比的屋子,屋子里灯烛迷离,床畔白玉香炉中兰麝青烟氤氲如梦,让房中平添几分靡靡之意。少女关上门,引着顾云臻在床边坐下,轻声道:“公子,奴家为您宽衣。”说着,莹白如玉的手指自他胸前柔柔划下,轻巧地解开了他的腰带。
顾云臻吓得一个哆嗦,急忙跳起来,可想起顾宣嘱咐过不能露了破绽,又慌慌张张道:“不、不急,咱们、咱们先说说话……”少女抿嘴笑道:“都听公子吩咐。”
龟奴动作迅速地摆上酒菜,少女提起酒壶,为顾云臻斟满杯盏,柔声道:“初次见面,阿兰敬公子一杯。”顾云臻欲待不饮,又怕她来解自己的衣裳,忙举杯一饮而尽。阿兰又再斟满,道:“这是阿兰家乡的美酒,但凡有贵客来,是要连饮三杯的,不然就是瞧不起主人。”顾云臻只得再饮了两杯。
那酒入口极淡,后劲却是不小,顾云臻平时被管教得极严,从未这般饮过酒,片刻的功夫便红了脸。阿兰也不再劝,取了墙上的琵琶,轻声道:“阿兰为公子弹奏一曲,如何?”
顾云臻怕她再来劝酒,忙道:“好好好。”
阿兰弹的是一曲江南小调,琵琶声玎玎琮琮,挑人心弦,衬着她又甜又腻的眼神,顾云臻自出娘胎起没见过这等风月景象,不由看痴了双眼。
“冤家!你生得恁般多情,把奴家来抛弃。看你衣衫不整,看你俊面红透,到哪家做下了亏心事,上了哪家的金玉床?冤家!奴家朝也愁来暮也愁,泪水湿了罗衫袖,直待冤家今夜来敲门,你我被翻红浪温存够!”
顾云臻听得面红耳赤,一曲终了,阿兰却落下泪来。顾云臻见泪珠挂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不由心生怜惜,忙问道:“怎么了?”阿兰拭去泪珠,摇头道:“没什么,想起一些伤心事罢了。”顾云臻自然问道:“究竟是何伤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兴许我能帮你。”阿兰泣道:“阿兰不过想起刚入这春风阁时,为了学这首曲子,挨了妈妈多少打。”
顾云臻忙问:“你是被强行卖入这里的?”阿兰泪水成串滴在琴弦上,泣道:“阿兰命苦,被好赌的爹爹卖入青楼,逃了数次,都被妈妈派人抓回来,吃了好些打,半个月都起不了床。但凡客人有不如意,连饭都吃不饱……”
顾云臻怜惜之意大起:“你放心,回头我和叔叔说一声,他是纪……”总算想起今日叔侄二人是乔装打扮,忙掩饰过去,“是从纪阳府来京都经商的,我请他将你赎身出去,这样你就不用挨打挨骂了。”
阿兰先是一呆,接着脸上满是惊喜,扑入顾云臻的怀中,泣道:“多谢公子!公子大恩大德,阿兰无以为报,阿兰只有这身子,还请公子莫要嫌弃。”说着纤手微抬、罗带轻分,缓缓宽去了自己身上的杏红色轻衫。
霎时间,罗衫委地,雪肤裸裎。
顾云臻脑中轰地一声,嘴里本能地说道:“不、不要这样……”
阿兰弱柳般地依过来:“公子可是嫌弃阿兰,如是这样,阿兰只有一死了……”
顾云臻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不嫌弃……”
阿兰仰面看着他,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公子不骗我?”
顾云臻整个人都慌了神,正不知道如何是好,阿兰在他怀中蹭了蹭。顾云臻脑子里一迷糊,双手便搂住了她的腰。那滑腻柔软的触感让他的手指不自禁地颤栗,阿兰的脸则更红了,咬着下唇,低低地哼了声。
听到这声轻哼,顾云臻脑中如同爆了一团火花,手不由自主地向上抚去,他心中知道不妥,可这里是小叔叔带自己来的,不妥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阿兰仰起头,将红唇慢慢送向顾云臻,他看着这人生第一份大诱惑越靠越近,心似乎快要跳出喉咙,昏昏沉沉中还有着最后一分理智:“不行……”
双唇就要相接之际,风将窗户纸吹得“哗啦”一响,顾云臻脑中一个激灵,牙关重重地咬了下去。
剧痛和血腥的咸味让他自绮梦中清醒过来,他用力推开阿兰,从地上捡起外袍,不敢回头,踉踉跄跄地冲出了房门。
阿兰猝不及防,崴了脚踝,疼得眼泪汪汪的,半天都起不来,只得连声唤人。顾宣和锦绣听到动静赶过来,听了阿兰的讲述,锦绣笑得花枝乱颤:“没想到小侯爷这么有趣。”
顾宣面沉如水,转身就走。锦绣和阿兰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娇唤着追了上去:“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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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臻逃出春风阁,爬上马,狂奔回了纪阳侯府。直到进了起舞堂,心仍在剧烈跳动。那轻盈浑圆的感觉尚在掌心,如同缠住了他的蛇,让他浑身胀得难受,喘不过气来。
许久,他稍得平静,才发觉自己憋出了一身汗。他无力地靠着墙,想到顾宣可能会回来找自己算账,又急得手足无措。
正想着对策,忽听得屋檐下的铁马叮当作响,接着传来顾十八的声音:“咦,刮东风了?”
顾云臻“啊”地跳起来,脑子中再也没有别的念头,跃上马便出了侯府。
迎面而来的,的确是东风。
春日黄昏时的东风,混着杏花、桃花、柳絮的香,伴着满城渐起的灯火,吹得人醺醺欲醉。顾云臻打马直奔青霞山,到了山脚才想起已到夜间,根本不可能上山采药,可他也不敢回城,只得找到碧泉寺借宿。
禅房中,他时不时就面红耳赤,每一次脸红,便连念数声“阿弥陀佛”,又担忧明日不会再刮东风,数次跑到窗边看外面摇曳的松竹,再想起那素衣少女不知会不会如约而来,上次也忘了问她的姓名,心中十分后悔,这一晚如何睡得安稳。
天不亮他便起来,见东风愈盛,十分欣喜,直奔后山。赶到杏林已是晨光朗朗,惴惴不安地等了片刻,便见那素衣少女背着竹篓自山后羊肠小道健步而来,他忙整整衣衫,迎了上去。
其华见顾云臻信守约定,且到得这般早,对他误伤乌豆的最后一丝恚怒也消失不见,微微一笑。顾云臻故作矜持地颔首,正要说话,目光掠过其华俏生生的腰肢,脑中忽然浮现昨日在春风阁的荒唐场景,脸便腾地一红,窘得一时没有说话。
其华并未察觉,只道:“走吧。”顾云臻愣愣地:“啊?”其华讶道:“去采寄风草啊。要是转了风向,可就采不到了。”
“哦哦,是。”顾云臻这才恢复了正常,忙抢过竹篓子背上,乌豆从篓子里探出头来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顾云臻跟在其华身后,犹豫了好一阵,觉得贸贸然问她闺名不妥,便在脑中盘算,要想个什么办法套出她的名字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