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风》catia

9、身不由己（7）无妄之灾

　　柳应时和公输椴沉着脸，混在人群中看着校场中一站一趴的两个身影。
　　今天刚刚放过晚饭便听到主帅帐前的皮鼓轰然敲响，华严传令全军，御侮副尉、旅帅刘二四伪造换马牌，死罪难逃，责振威校尉李长运校场杖毙，全军集结旁观，以儆效尤。
　　柳应时请示王将军，王贯翻了半晌兵书才慢悠悠道：“这种小事，你们自己决定。”
　　于是他们决定围观。
　　公输椴皱眉，轻声道：“刘二四头上青筋暴跳，面红耳赤，好像是被人封住了穴道，血脉不通所致。”
　　正说着，李长运第一棍已经打了下去，刘二四一声闷哼，却像是被谁硬生生捂住嘴巴，还没冲出口就被生生压了下去，因他俯趴在长凳上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他额头的青筋如闪电一般，突地一跳。
　　公输椴一挑眉，他说对了，刘二四早已被封了哑穴。
　　一个人大惊大怒、情绪波动之下气血奔涌，若是功力不够，点的穴道便会被强行冲开，华党中能够保证刘二四至死都不能开口的只有华严和他的几名心腹而已。能让他们亲自动手，可见刘二四地位之重。
　　柳应时轻轻点头：“这是赶着灭口呢，只是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听说他是巡边之后被请去了华严那喝茶，进去时还是个好人，出来就五花大绑，不会说话了。” 公输椴趁着摸鼻子的动作，将打探来的消息说给他听。
　　“要是马牌真是假的，怎么会等他回来才抓他？马场周围都是华严的亲兵，还有弓箭手伺候，林伯只要叫唤一声，刘二四就算是挟持人质都未必来得及……”柳应时低着眼睛想想，突然道，“小乔最近一直在马场帮工，说不定她知道这事。”
　　公输椴眼里忍不住透出一丝喜色：“是，我倒忘了她。”又看看左右，道，“今晚怕是守备森严，我跟你一同去，你来望风。”
　　柳应时点点头：“丑时末是天最黑的时候，值夜的也会趁这时候打个盹。”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再多说，转而看向校场。
　　李长运此时已经数到了二十。儿臂粗细的铁杖足有五十多斤，就算是自行下落也是虎虎生风，更何况李长运本就力大，棍棍都是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打到这时刘二四早已气绝身亡，眼下不过是杀一儆百，让众人心生畏惧罢了。
　　铁棍扬起时，几块形状不明的血块也跟着四处飞散，公输椴脸色刹时一白。
　　李长运喊：“二十四，二十五！”
　　哇地一声，有人低头吐了，站在他身旁的也忍耐不住地跟着咳嗽，一时间仿佛涟漪一样，迅速在全军中扩散。
　　毕竟是相处多年的同袍，又是这么窝囊的死法，众人心中难免都多少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情绪，纷纷低下头，不忍再看。
　　李长运听到呕吐声放下铁杖，环视四周淡淡道：“吐了的，队正记下名字，完事后清扫校场。”
　　公输椴脸色灰败地看着已经薄了几分的刘二四，立即用双手捂住自己嘴巴。
　　“六十五，六十六。”第六十六下时，刘二四已经不辨形状，红黄的东西混在一处，沥沥拉拉地顺着长凳边缘不断掉在地上，几根惨白的断骨突兀地支楞出来，唯有绑在凳脚上的四肢还算完好。然而这样一衬托，却更显恐怖。
　　李长运擦擦额头起的细汗，低头看看棍下的肉泥，将铁杖一扔，揉揉手腕笑道，“就这样吧，六六大顺，讨个好彩头。”
　　柳应时抄着手轻笑一声，讽刺意味甚浓。
　　公输椴将半个身子压在他肩膀上，按着胸口咬牙切齿地蹦字：“别笑了，快点回去，老子快忍不住了！”
　　他进门便憋不住吐了，这一吐便一发不可收拾，差点把苦胆也给一并吐出来。
　　柳应时一边帮他顺背一边递给他一杯热茶，问他：“还撑得住么，晚上我自己去吧？”
　　公输椴虚弱地瘫在凳子上，强撑着漱了漱口，惊魂未定地：“不过是一下子受刺激过猛，歇会就好了。”然而他也知道，这种景象又哪是一会就能缓得过来的，这一晚上恐怕是不得安眠了。公输椴深呼吸几次，抬头看看表情如常的柳应时，忍不住问他，“你就一点反应也没有？”
　　柳应时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一次刺激过度，以后就都不会有反应了。——你歇会吧，我出去转转，看能不能先套出点话来。”说着好像逃避什么似的闪身出门。
　　然后是意料之中的无功而返，林伯也正守着铁桶不停地吐酸水，见到他来了条件反射地摇头：“令牌没错！”而后又连连点头，“不是，令牌是假的！”安抚几句再问，还是这两句话颠来倒去。
　　不光是林伯，今天一起巡边的军士也纳罕得厉害，见他经过忙扯过来问，刘二四拿的那块牌子真是假的吗？更有几个人拍着胸脯作证，说是今早刘二四两手空空进了将军帐，拿了牌子出来后就直接跟他们一起去的马场，期间并没有什么藏牌子换牌子的小动作，刘二四也并不是手脚麻利的人。
　　他只得回房，苦苦等到丑时。
　　到了时辰，公输椴只去了片刻便满脸焦急地窜上房顶，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小乔不在房里！四周也找过了，没人！”大晚上的，她能去哪？
　　柳应时沉默。此时一切不明，单凭猜测又哪想得出小乔能被带去哪，说不得还是得进小通铺查探一番。他抬头，简单向公输椴撂下一句“你来守着”便跳下房檐。
　　屋子里还残留着些公输椴留下的迷香味道，孩子们因此睡得十分香甜，壁角一盏油灯仿佛随时会熄灭。他想起乔祈言所说的小连哥，看来他应该还没回屋。屋里少了个鬼精灵候着，他倒不用刻意放轻动作。
　　小通铺里向来脏乱得很，柳应时一进屋就觉得鞋底发粘。他心中一动，拿起油灯俯身细细查看：除了刚刚公输椴留下的极浅的鞋印之外，另有一双大脚在房内转了几个来回，柜门那里停过一会，通铺前也有一个浅浅的圆印，像是单膝跪地时印上的，看大小应该是个壮汉。是找小乔么？他左右看看，又举着油灯向窗台上照了照。
　　果然，窗边有两处粘腻的印子，印子中杂着黄土，看样子像是一大一小两个鞋印。柳应时听听外头风声，手掌配合着缓缓吐力，将窗子别开一个小缝再看。鞋印越过窗台，小乔应该是成功跑到了外头。
　　既然不在屋里，白天军营人来人往，按说总会有人看到些什么，除非……是有人趁着杖毙刘二四的时候跑进来行凶。
　　柳应时也跟着轻轻跳出窗子，正值月沉星斜的时候，外头没有一点光，他看不清楚脚印向什么地方延伸，只得又原样跳回屋子，关好窗户。
　　小乔那么机灵，难不成真会傻等在屋里被人抓？柳应时又走到通铺面前，皱着眉打量着极没睡相的阉童们。视线扫到一个孩子身上时突然一顿，是了，这个孩子好像是经常跟小乔在一起。
　　柳应时弯腰抱起那孩子，立即发现他身上滚烫，忙伸手切了切他脉象：既虚又乱，快得离谱，怕不是病了这么简单。他将孩子往肩上一扛，轻手轻脚出门，又向公输椴招了招手，而后便顺着墙根回了房间。
　　公输椴给孩子仔细号了脉，又翻翻他眼皮，看看他舌苔，肯定道：“中了热毒，具体是什么毒就要问陆先生了。”
　　“有救么？”
　　“估计已经有四五个时辰，毒性早已扩散到全身，瞳孔也开始扩散，怕是熬不到天亮了。”
　　柳应时看看天色，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应该亮了，到时他和公输椴只得束手，小乔就是不死也得死了！他咬咬牙，手掌按着孩子头顶，一股大力不管不顾地灌了进去，孩子立马被顶得呛咳几声，挣扎地张开眼。他忙问：“跟你常在一起的那个小孩呢？”
　　孩子吃力地抬手揉揉眼睛，仍是目光茫然，柳应时又问一遍才吃吃答道：“狗蛋？不知道，回来我跟他聊天时，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你们今天在马场么？”
　　“在，牌……”孩子说着又要闭眼。
　　柳应时心下焦急，突然灵光一现，问他：“林伯带你们去了哪？”
　　“华，华……”是华严那。
　　“他问你了什么？”
　　“牌……”这次没等重复第二遍，孩子就闭上了眼睛，脸色迅速灰败起来，柳应时叫了几声不应，掌心待再吐力，公输椴忙拦住他：“他已经油尽灯枯了，你就是把全身功力都输给他也没用，算了。”
　　柳应时沉着脸呆了片刻，突然又开始动手脱孩子的衣服。
　　公输椴一怔，连忙手忙脚乱地试图按住他，嘴里胡乱嚷嚷道：“喂喂！你干嘛！他是男的！逼供不成也不能干这么下三滥的事儿啊！——喂！我还在呢！”
　　柳应时瞪他一眼，展平了孩子的里衣指给他看：“你看这像是什么？”
　　里衣上有一块碳条画的图案，因为是孩子贴身穿着，他这一晚上又流了不少的汗，这时候已经蹭得模糊不清，倒更说明是今天才有人给他画上去的。
　　公输椴皱着眉看了半天：“祥云？猫？狗？老虎？豹子？”
　　“是老虎。虎……虎符？不对，小乔不可能见过虎符。”
　　那孩子一直重复着“牌”……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换马牌！”
　　“真是换马牌有问题？”公输椴纳罕，又失声道，“林伯是华严的人！这就是他们暗通胡人的手段！”
　　“小乔必定知道了些什么，这孩子只是受了牵连。”柳应时伸手把孩子衣服上的图案小心掸掉，扛起男童道，“我把这孩子送回去，这孩子既然该死，小乔大概也是要被灭口的。你去坑里看看，不论是死是活，带她回来！”
　　“坑”是营外大坑的简称，凡是枉死的都往那里一扔，隔上半个月就用马粪烧上一次，省得收拾，还落得个干净。算起来，明天正好是烧坑的日子。
　　公输椴答应一声，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心中却没抱几分希望。西北天寒，冬夜在外解手时慢了点都会连着自己宝贝一起冻在地上。这种天气，壮汉在外头待上一夜怕也是九死一生，小乔大概是没什么指望了。
　　但是小丫头，你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注意！本章可能会引起不适！请不要在饭前或饭后或吃饭中观看本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