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奇可对己的应用 ...
-
元朔六年，四月，出定襄四百里之漠南……
汉军开赴漠南已一月有余。这一月中，卫青分领以公孙敖为中将军，公孙贺为左将军，赵信为前将军，苏建为右将军，李广为后将军，李沮为强弩将军的六路大军，从定襄北进，突入漠南四百里。其后以意想不到的围合方式，几次围打了匈奴一个措手不及，消灭了匈奴几个小部共计约两千余众。
消息传到朝廷后，汉武帝自是喜上眉梢。但随后，随着战斗时间的拉长，战局开始发生了变化。到了最近的十几天，匈奴的大单于伊稚邪显然已是摸清了卫青的战法，仗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跟汉军玩起了捉迷藏。每当卫青率部打过去时，他便躲起来不见踪影，可一旦卫青大军停驻下来，他又会突然出现，或是偷袭或是扰劫，弄的汉军措手不及疲惫不堪。汉军因此死伤人数激增，到三日前已达千余。战况每日愈下。
最糟糕的是，三日前，当卫青派出右将军苏建，前将军赵信各率领三千兵马去迂回包抄伊稚邪时，却反中了伊稚邪的埋伏，苏建部全军覆灭，只有苏建一人带伤逃回。而赵信，更是出乎卫青意料的带着手下七百多名亲信投降了伊稚邪，其余兵勇全部被杀，造成了此战以来的最大的损失和败局。
为此卫青震怒不已，同时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关于赵信此人，卫青以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原本就是匈奴人，五年前才归顺了大汉，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卫青都对他有所提防。但一直以来，赵信的表现却十分忠诚，每次出战都英勇当先，还不止一次的亲手杀死过自己原本部族中的人，这才使得卫青逐渐对他放了心。但谁知这次，在皇上最为看中的这一战中却出了差子，竟带部叛投，这比打了败仗还让卫青难堪和忧虑。
作为军中的前将军，赵信是六路大军中的一路主将，知道不少此次的行军机秘，他的叛降就代表着汉军这次所有的作战计划已基本全部作废，并且还有可能成为伊稚邪反攻的依据。这简直就是对这次战役毁灭性的打击！
在收到消息的当晚，卫青一个人在大帐中静坐至深夜，不仅是在反思自己之前的大意和失败，更是在重新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和部署，前事已发生已无法改变，但战事还得继续下去，他必须尽快的想出新的办法来扭转目前不利的局势。否则他不仅无法去面对仍然信任着他的三军将士，更无法面对对此战期待尤甚的汉武帝。
到了亥时，夜已极深，月亮也隐入了云层。卫青还在大帐内忙碌着，不时的查看战图，翻阅记录，然后再奋笔疾书。
霍去病站在帐外好半刻，眼瞧着里面渗出的灯光，心中有些犹豫，这个时候他进去说这件事是否合适？
他想要带兵出战。经过连日来他对战局的分析和琢磨，已想到了一个可行的方法能够帮助舅舅打开眼前的被动局面。但现下的问题是，他要如何才能说服舅舅同意他在全军失利的情况下领兵出战。这需要找到一个极好的理由和切入点，否则很难成事。
抬头看了看天上隐约闪烁的几颗寥落的星子，霍去病深吸了一口气，又想了想沙吟的那句‘奇可对己’，忽然整了整身上的铠甲，掀帘走进了大帐。以退为进，胜败就看此一举了。
敛住神情，进了帐霍去病向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卫青低身行礼道：“舅舅。”
卫青正低头在地图上做着标识，听到这声音，抬眼见霍去病咬着下唇站在帐门边，不禁皱了皱眉头，双目中是连日来熬出的血丝。
“你深夜来此有何事？”卫青问道。
“没什么事。”霍去病闷声答道，抬首静静的望着他，只是面上的表情让人看起来既委屈又克制。“就是见舅舅帐中的灯仍然亮着，所以过来看看。”
卫青哪里会信他这话，他了解自己的这个外甥，若是无事绝不可能擅入他的大帐，更不可能会是这副表情。于是眉头皱的更深，放下手中的笔，直盯向霍去病，“有什么事就直说，不必遮遮掩掩。现在不是你耍性子闹脾气的时候。”这种时候他没有绕弯子的心情。
霍去病的喉间滑动了几下，在卫青的表情和盯视下仿佛有些胆怯，但稍停半刻后似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梗着颈子粗声的道：“既然舅舅这样说了，那我也就不再隐瞒了，我想，我想请舅舅准许我返回长安去。”
“回长安？”卫青一愣，目中隐隐有了怒气，“你在胡闹些什么？此时两军正在交战，你回什么长安？哪里又有人能送你回长安？”
霍去病似是不知道在哪里受了极大的刺激，忽然就叫着喊道：“不回长安留在这里能做些什么？难不成……”说着像是想起了面前的人是舅舅是主帅，又将声音压了下去，胸间重重起伏几下，垂头道：“反正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舅舅就准我回长安送信吧。这几日不是要遣信使送信么，让我去送就是了。总好过整日的闲在这里，被人讥笑为是养在军营里的少爷。”
卫青终于知道霍去病这是在闹什么了，当下就有些心烦，“不就是几句戏言吗，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连这点都受不了，将来还何谈保家卫国？”说罢抬了抬手示意霍去病不必再说了，又低头看向了地图，一边看图一边责道：“你来军中历练，讲的是多学多看，计较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言语做什么？”
可霍去病却是激愤难当，当时就憋红了眼眶，“正是因为我是七尺男儿才不能忍受他们如此说我。”说着，上前一步，大声道：“舅舅，太难听了，您不知道就连火头军中的小兵都敢在背后说我是来混名声谋官职的。”
说罢，声音滞了滞，竟带上了哽咽，“舅舅，您曾对我说过，好男儿生于这天地间可以没有好出身，但绝不可没了志气，想我一家人出身马奴，您忍辱负重吃了多少苦才取得今天的成绩和地位？我随军而来不过就是想证明一下也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做些事，可，可现在却被人说成了是个养在军营里的少爷，我这一身的志气在别人的眼里全成了的笑话。我，我怎么能受的了？既然这样，这个名声我不混也罢，不如回长安去做个名副其实的少爷还好些！”
卫青抬眼瞧上霍去病，他明白那些话对于霍去病来说确实太重了，以他的性格能忍到今天已属不易。可是卫青也很清楚这个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外甥，他今天来此，说了这番话，与其说是要回长安，还不如说是来请战的。
卫青沉默的在案前坐下。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让霍去病上战场的问题，但是别人也许不清楚，但他却太明白以他们这样马奴出身的人走上这条路有多艰辛，他拼死拼活的做到今天，却仍是让人诟病是靠了姐姐卫子夫的裙下功夫，这样的苦，这样的辱，他怎么愿意让去病去再尝？所以即便他知道他这个外甥既聪明又傲气，却依旧是下不了决心，因为一旦上了战场，赢了到还好说，若是败了，那扑天盖地而来的骂声，决不是他这个年纪能受得了的！
卫青的内心里其实真的是很矛盾！
而这时，霍去病却已解下了自己身上所带的配剑，几步走到了案前。
他将剑恭敬的放在案上，对卫青说道：“舅舅，您不必为难，我今日来并不是找您来抱怨的，我只是觉得到大漠一月有余，我却连营门都未真正出过，这对您对整个卫家影响都不太好。就如同这把宝剑，如果没有显示出他锋利的机会，那带着反而是一种讽刺，不如先放置起来，等到真正有用的那一天，再现于人前一展风彩。所以舅舅，我是真心的想回长安，想在家里安静的等着那一天，等到您认为我真的可以战场杀敌了，再堂堂正正的走到人前来证明自己。”
霍去病的这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目光也是一片坦荡，这到是让卫青有不小的意外和震动。
卫青看了看霍去病，目光从他的脸上移至案上，伸手触上那剑。
许久之后，久到霍去病以为卫青不会予他任何回应了，卫青这才将剑猛的向前一推，突然提高声音问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要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今后你受到的质疑骂声可能会更多，这样你也不悔吗？”
霍去病的心颤动不已，他明白舅舅这一问意味着什么，所以尽管已是激动难抑，但还是镇定有力的回道：“我所怕的从来就不是骂声，而是不能用事实用实力来证明自己。”
卫青的眼中漾起一丝安慰，而更多的却是感慨：孩子长大了，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闯出一片天空，去证明存在的价值，这是好事。自己虽想护着他，却护的了一时护不了一生，所以也是时候放手了，让他自己出去拼搏，去实现一个男人在这世间尊严和荣誉的所在。
想着，卫青高声令道：“骠姚校尉听令。”
而霍去病却是傻傻的站着没有动。也许是期待的太久了，到了愿望成真时反而不敢相信了，只怕一动眼前的这一切就碎了，自己空欢喜一场而已。
卫青被他这举动气笑了，骂道：“怎的，给你命令却又不敢接了？这可是军令，由不得你推脱。”
霍去病这才回道：“卑，卑职听令。”然后轻颤着走上前，接过被推到自己眼前的剑。
而卫青却不再看他，只重复道：“骠姚校尉听令。命你明日一早，带八百骑卫出营探查，三日内探明目前敌情，准时归来。”说完又向外面吩咐道：“传军中司马赵破奴前来见我。”
片刻之后军中司马赵破奴应命而来，才入得帐就听到卫青沉声的对他命道：“赵破奴，明日你随骠姚校尉一同带八百骑卫出营前去探查，三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必要准时归营。”
骠姚校尉？赵破奴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卫青所说的是霍去病，一面上前领命，一面想到：“带八百骑卫去探查敌情？这人数是不是太多了些？还要无论结果如何三日内必要准时归来？这，这不是表明了在外面转转就可以回来复命了，反正也不追究结果。”不过随后他便想明白了，“恐怕这是将军想让自己的外甥出去跑一围，立立声威呢。否则成天的被人讥笑为军中少爷，怕他脸上挂不住。”不过他觉得，将军搞这么大一个阵式为霍去病正名，恐怕结果会事得其反。不是说他看不起霍去病，只是毕竟这谁也不傻，都有眼睛看着呢。
但是身为属下，很多事他不好多说，只能敛住所有的想法，大声的回道：“诺。”
卫青吩咐完，挥了挥手，命他下去立刻准备。赵破奴行礼，退出了大帐。
霍去病留了下来，看着卫青神情有些犹豫。卫青知道他想说什么，却是将目光重新投到案上地图上，淡淡的道：“你要的机会我给了你，能不能证明什么就看你自己了。没有范围的命令，看似容易，可是若想执行的好执行出东西来，就要看你的能力和胆魄了。”
霍去病听了这话，神情顿时一振，站直了身体，向着卫青保证道：“舅舅，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苦心。”
卫青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道：“好了，没有别的事你便出去吧，明日的任务不要耽搁了。”
霍去病不再扰他，道了一声：“您也早些歇着吧。”后，退出了大帐。
出了帐，霍去病又在帐外呆了一会儿，这才真正想明白舅舅刚才所下命令的含义，给他机会是一方面，保护他更是一方面。因为这命令做好了，功劳便全是他自己的，而做不好，责任却在舅舅这个将军的身上，是他的命令内容不明。
然而霍去病看着即将泛亮的天空，却没有半分胆怯，而是豪气的一笑：“放心吧舅舅，接下来我所要做的事您可能想不到，但是绝对不会给您丢脸！”
而同一时刻，帐内的卫青盯着跳动的烛火默默念道：“去病，好好的去飞吧。只是，一定要安全归来。”
……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奇可对己的应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