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行》藏布

18、年十四而天癸至

　　日子又仿佛回到了离山之前，沙吟伴着秦离每日在山上采药、打猎、练功、学习，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唯一的区别就是山下的平村村民们再也没有回来。

　　据有一次沙吟到雁门关内碰到苏直所听来的情况，应该是在河朔大捷之后朝廷下令将从匈奴手中夺回的河朔一地设立为‘朔方城’，允许流民迁入城内安家立户，不仅划拔土地，还给每户三十金的安家费，于是李广就将平村的村民都由送去了那里，想来现在日子应该过的不错。

　　沙吟听后心中感觉十分的欣慰，平村原来一百七十多口的村民，一场浩劫死了四十余人，现在剩下的能有个不错的归宿，这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也不枉秦离和她为此付出的努力。

　　另外苏直还告诉了她一些有关李敢的情况，那就是李敢自云山回到雁门关后便被李广送回了长安的家中，之后便被皇上招入了京中的羽林军中，现在正在羽林军内学习锻炼。

　　想到李敢，沙吟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慨，那个大男孩儿让她很难去忘记和忽略，不仅是因为他那张和王洋一样的脸，还有他临走时对她说的那些话，都让沙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会常常的想起他，于是思虑了很久还是对苏直说道：“苏校尉，若是有机会请代为转告他，请他一定照顾好自己，永远要过的平安。”

　　之后回到云山上，沙吟将这些事情都对秦离说了一遍。对于平村的村民们能过上了安稳的日子，秦离很高兴，不断的点头道：“能这样就好，能这样就好。”而对于沙吟提起了李敢，秦离却是沉默了良久，最后只问了沙吟一句话，“这个李三公子可知道你是女子之事了？”

　　沙吟摇了摇头。

　　秦离松出一口气来，抚着窗沿对她语义深长的嘱咐道：“不要轻易的告诉别人。沙吟，你要知道在这世间里女子活着更加不易，而你从小纵情成长又性情刚烈孤傲，已很难做回世人眼中正常的女子。所以，你若是想让自己今后活的容易自在些，就要记住，在你未找到那个让你甘心为之折傲悦容的良人之前，不要随意将自己的身世告之他人，只有这样才是对你最有利的。切记，切记！”

　　沙吟明白秦离的担心，事实上关于自己的身世这件事，沙吟早在秦离发现之后就仔细的思考过，她知道永远不可能像这个时代的女子那样的去生活，所以早就决定不会再轻易的告诉他人。因此对于秦离的这个要求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会照您的话去做的。”她并不担心自己扮作男子这一生在生活上会有什么问题，事实上她更愿意以这样的身份存活着，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是秦离的身体。

　　秦离在她回来之后，身体一直是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个没事人似的有说有笑，可差的时候便会咳个不停，精力不济容易疲累，有时夜里还会起低烧。沙吟曾问过秦离这到底是何种情况，但是秦离却笑着对她总是说没事。只是沙吟并不这样认为，因为秦离的身体并没有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在后来‘歇歇就好’，而是一日一日的更加衰落了下去，不仅饮食减少，体重下降，就连行动也逐渐迟缓了。这让沙吟忧心不已，然而她却不敢再深问，怕秦离一旦看出她的担忧便会更加的隐瞒自己的病情，于是只有偷偷的查看了秦离给自己开的一些药渣，并尽可能的担去所有生活锁事，再变着法儿的为他补养身体。

　　日子就是这样在一日一日的担忧与平静中滑过，四年的时间几乎一晃而逝。

　　在这四年中沙吟长高了许多，但秦离却被病疼折磨的枯槁到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

　　秦离的这个病，在他第一次吐血之后便知道已无力回天，这是他早年间累积下来的痼症，以前只是未发，待到躁疾破堤时便再难收拾。他不愿意告诉沙吟的原因不是怕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病情，而是担心自己若真的有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她那刚刚敞开了一些的心门又会关闭，又会回到了以往那个孤独冷漠的样子，而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他希望沙吟能够永远的生活在希望和温暖当中，能够开朗而快乐。所以他一直对自己说：“就这样尽力的拖着吧，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如果老天怜他，能够等那个孩子再长大一些，可以了解他的心意和愿望，可以从容的面对孤独和分享，那时他再离开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而让秦离欣慰的是，上苍垂怜真的让他又坚持过了四年，看着沙吟一日日的长成一个大姑娘，高挑美丽，明艳中又不乏英气，他真的是很高兴。最重要的现在在沙吟的眼神中已少了许多锐利，更多了一份宽，这让他真正放心了不少。所以尽管此时他已不怎么能下的了床，但心中却是满足而感激的。

　　然而对于沙吟来说，这四年的时间却是过的心惊胆战的，秦离的情形让她明白他无法治愈了，而秦离之所以这般的努力活着只是想尽力的多陪她走过一段日子，想看着她长大，想等她能够真正的照顾好自己，才放心。这样的悲伤和绝望的让沙吟常常心如刀搅，但是沙吟也知道秦离希望看到的是她的坚强和微笑！所以四年来，每一个日子里她都告诉自己：要一切如常，要不露声色，要让秦离看不出她眼中的悲伤！

　　于是长高了沙吟会去欢快的告诉秦离，变重了也会高兴的通知秦离，就连让她十分烦扰和羞涩的少女的特征日益显现，她也会故作忧心重重的沉默上好几天，任由秦离拐弯抹角遮遮掩掩的来劝慰她。

　　不过随着长大，沙吟在继续扮作男子上确实遇到了不少的困难，首先日渐隆起的胸部就不好处理，想用布条捆怕会导致发育缺陷，不捆吧又怕露陷妨碍生活，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好久才形成了出门时捆，在山上时顺其自然的临时规律，只等着自己再长大些身体完全定形后再来做彻底的掩饰。再来便是月经这个东西，那可真是差点愁死了沙吟，每个月的固定疼痛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没有妇女便利用品，古代人是怎么处理这个东西她也完全不知道，搞的她几乎抓狂，没办法只好每月的那几天都躲在屋里不出去。直到有一次秦离悄悄的烧了许多木灰放到了她门口后，她才算突然有了灵感解决了燃眉之急。

　　在沙吟终于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稍带脸红的站在秦离的面前时候，秦离却是看着她淡然的一笑，对她说道：“《黄帝内经上古天真论》中有云： 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沙吟你不是一直不知道你的岁数吗，现在却是可以弄清楚了，是十四了，真真正正的大姑娘了。先生很高兴，能看着你长大成人。”

　　沙吟知道这是秦离看出了她的尴尬在为她解围，当然也是真的在为她的长大高兴，于是也就厚了脸皮跟着点头附和道：“先生说的是，十四岁真的是大姑娘了。所以先生你以后有的忙了，要保养好身体打起精神来，不然就没法替我去找个好婆家了。”

　　沙吟的玩笑话让秦离不知是被吓到还是被呛到了，猛烈的咳嗽起来，吓的沙吟急忙冲上前去替他顺气，“先生，先生，您没事吧？我，我在胡说呢，您千万别激动。”

　　秦离咳了很久才停下，用帕子擦擦唇角的血迹，却是对她笑骂道：“真是没规矩，这样口没遮拦的话竟也能说的出。”

　　沙吟瞧着那帕子上的一片血红，心中一阵阵的抽痛，面上却是丝毫不敢流露，仍是继续与秦离玩笑道：“先生又不是不知道我脾性，哪里懂得遮掩，所以先生要赶快养好身子，然后费尽心思的去给我找个婆家，不然像我这样子的很难嫁掉的。”

　　秦离又被她说的笑了：“亏你也知道，那还不赶快收收性子，多学些女子应守的规矩，不然我都替你发愁。”

　　沙吟扶住秦离想让他躺下休息一下，“先生您还是别难为我了，让我改那还不如您养好身体多为我奔走一些来的实际，所以您现在就休息一下吧，养足了精神才好操劳啊。”

　　秦离却是摇头，“整日的躺着你以为我就不难受么，我现在坐在这里与你说说话到还好过些，你就不要逼我再睡了。”

　　看着秦离瘦黄的脸，还有花白了一半的头发，沙吟忍住鼻头的酸涩停住手应道：“好，既然先生想说话那我就陪先生说，先生想说什么？”

　　秦离拉住沙吟让她在自己的对面坐下，仔细的瞧了瞧她，然后缓缓的说道：“沙吟，先生知道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玩笑话，想逗先生开心，可是女孩子大了却也真的是要嫁人的，所以有些话先生要与你说，你一定要听下记好，以后也且莫忘了。”

　　喘了一口气，秦离继续费力的道：“若是以后先生不在了，你不要一个人守在这山上，要下山去，你不是一个一般的女孩子，不应困在这深山之中，世界之大，你当四处的走一走看一看才不枉你的性子和此生。先生知道你的能力，也知道你虽然看似性情冷淡可其实内心却是柔软之人，所以先生相信你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也可以生活的很好。只是有一点，先生有些担心，那就是你的婚事，不管怎么说你终归是个女儿家，最大的幸福还是在于找到一个良人，夫妻和美儿女双全。所以先生极希望你将来能觅得一个知你，懂你，怜你，惜你的人让你幸福一生，可先生也要告诉你，这种真正的幸福其实是需要巨大的妥协和包容才能换来的，你必须得为此付出努力，必须要时时的提醒自己，敛去身上过于尖利的锋芒，放下身段去迎接它，否则缘分就会擦肩而过，你懂么？”

　　沙吟心口绷的紧紧的，知道秦离这是在交待后事，可是让她难过的是：先生，她的先生，直到这一刻想的竟然还全是她的幸福和未来，这让她要如何才能回报？

　　涨红了眼眶，在秦离殷切的眼神，沙吟咬紧下唇，重重的点头：“先生，您说的我都记住了，您放心，我一定会照您的话去做，时时提醒自己的。”

　　秦离缓缓的笑开，伸手抚平沙吟揉皱的衣角，语带安慰的叹道：“这就好，这样先生就放心了。”说完眼睛渐渐的眯起，似是不堪疲累的歪向一边。

　　沙吟扶着他躺好，看着他很快的昏睡过去，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多么希望他能很快的好起来，可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上天已剥夺了这样的机会。

　　忍着痛沙吟将额贴在了秦离的手背上，心中无比明晰，也许很快她就要失去秦离了，失去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家，她将再一次迈入孤独继续形单影只的去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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