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行》藏布

159、遵与不遵的圣旨

　　皇帝的圣旨是在五月初才下达李府的。这期间汉武帝曾犹豫过，尤其是在霍去病大病不起时，他曾有过心软——不过一个女人，若霍去病真的喜欢，允他收了做个妾室也未尝不可。可几经考虑最终汉武帝还是否决了这个念头，他可以不在乎霍去病有哪个女人，可是却不允许有一个女人对霍去病有这般大的影响。因此汉武帝最终在圣旨上盖上了帝印发了下去。

　　圣旨到达李府时，李敢第一反应是皇帝要重重的惩罚他的行刺之过了。可是待听完圣旨上的内容，他却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这竟是一份赐他完婚的旨意！

　　送走了前来宣旨的中常侍，李敢回到自己的院中，整整的坐了一个下午，心中忽喜忽悲，只有那份莫可名状的胆怯始终在心中流淌。是的，胆怯！他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怎么去对沙吟开口，更不知道沙吟在听到后会有怎样一种反应。

　　太阳落下，落日的余辉刺痛了李敢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面对的也始终要去面对，于是抬身走向沙吟的院子。

　　沙吟的院中一如住常，没有婢女仆人在旁伺候，这是沙吟的习惯。所以李敢看到她时，她正在院中独自练拳，行云流水的拳法刚劲漂亮，却也流露出宣泄的味道，那不断滴落的汗水让李敢看着就不禁胸口微微发疼。

　　大约是瞧见了李敢，沙吟很快的收起了招式，而后有些惊奇的向他问道：“你来了。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随后用布巾擦了脸，将他让进院内，“进来坐吧。”

　　沙吟说这话李敢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再过不久就是晚膳的时间，到时他们应该都去前厅用饭，所以他这时过来确实让人疑惑。

　　李敢没吭声，沉默的走进院中，和沙吟一起到凉亭中坐下。沙吟看了看他，伸手为两人倒上茶，才又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李敢依旧踌躇，许久才出声道：“今日，今日宫中来了圣旨。”却是不敢看沙吟的眼睛，

　　沙吟当即一愣，随后便道：“圣旨上说了什么事？可，可还是因为行刺一事？”和他的反应一样，沙吟先想到的也是这个，声音中充满了焦急。

　　李敢缓缓的摇头，“不，不是这事。是，是为我们的婚事，陛下下旨赐下了我们的婚期。”

　　“什么？”好半天沙吟再没了声息。李敢忍不住抬眼去看她，就看到沙吟原本因练功变的红润的脸，此刻已是一片苍白，而那对墨蓝色的眸子更是没了焦距，犹如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化开了，瞬间雾蒙蒙的一片。

　　心头的疼痛渐渐漫延开来，李敢低下头再说道：“这事我也没有料到，不知，不知皇上为何会突然下了这样的旨意，可据来宣旨的中常侍说，这是皇上亲自拟定的旨意，让府中早做准备。”

　　许久之后沙吟终于又开了口，“婚期定在了何时？”声音已不复清朗。

　　李敢看了看她道：“圣旨上说，为体念李家世代功勋，故成全父亲生前之心愿，特准婚事不必久悬，破例一年重孝后即刻完婚。”

　　“一年？”沙吟像是又是一惊，“那，那不就是今年的九月。”随后两只手重重的垂在了桌面上。

　　李敢看的心中难受，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也没有办法，这是皇命，你我都无法违抗。更何况，更何况你我早已定下亲事，这也是早晚的事。”

　　沙吟的目光随继瞧向李敢，那里面吃惊让李敢更觉刺痛，于是咬着牙的再道：“难不成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我？难不成你的心中只有霍去病？”

　　“李敢？！”沙吟终于对他喊道，然而语气中的惊慌失措更让李敢悲从中来。

　　“你不必否认，我一直知道你喜欢去病。可这事并不是你们彼此喜欢就能在一起的。不管你有多喜欢他，今生去病是绝无可能娶你的。说白了，他是陛下内定的驸马，唯一能娶的只有卫长公主，谁也改变不了。而你也已与我定了婚，乃是皇上亲口御赐，也断无更改的可能。”说着，李敢伸手抓向沙吟的手，“所以，不管你是如何想的，这事都早已成定局。”

　　沙吟被李敢抓住了手，半天没能挣开，最后只有道：“李敢，我从没有想过要嫁给霍去病，可是……我只是……”

　　然而李敢却是打断了她的话，“你只是也没有办法嫁给我对吗？他娶不了你，所以你便任何人都想不嫁了，也包括我。就算我们有了婚约，你也不愿。可现在皇上又下了圣旨，你要怎么办？”

　　说着李敢眼中利光一闪，“所以一直以来你心中想的都是逃开对吗？不仅逃开我也逃开去病，这样就可以既不牵累去病，也不违背自己的心了对吧？因此之前你就以守孝的名头离开了长安，那时你就有此意对不对？然而父亲却派人盯住了你，让你没有办法成功脱身，再后来传出了父亲的死讯，你得知卫青牵扯其中，所以你不放心又回来，因为你害怕霍去病也会因此裹入进来，不是吗？”

　　沙吟的眼中掀起波澜，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李敢看着她似无法辩驳的样子，心中更感悲哀，然而却是再不敢继续逼问，他知道问的越多越伤人，不仅仅是沙吟，更是自己。

　　所以缓了片刻，李敢只能又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走了，就算你一去不回，又能解决什么？去病那里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皇上那里又会怎么办？尽管我不愿意承认，可我知道去病他绝不会心甘情愿的娶公主，他的性子我了解，他喜欢你，必会千方百计的去找你回来，必会为了你违抗皇命。而皇上怎能容人违背，到时不仅会重处去病，也会下旨杀了你，而你会看着去病被处却不现身么？你不会的，你一定出来受死。”

　　说着李敢心中发苦，“而我，而我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杀，自会倾尽全力的救你，到时是何下场我也不知道。所以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么？”

　　沙吟的手指在李敢的掌心慢慢的蜷起。李敢感受着那种仿佛挣扎的力道，苦笑道：“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你不爱听，可时到今日我却不得不说，因为皇上突然下旨命你我尽速完婚，这其中必是有什么缘故，联想那日公主的举动，再有去病的被杖责八十，应该不难猜出必是皇上知道了去病的心思，否则皇上不会下这种有悖礼制的旨意，他必是反复斟酌才决定这般做的。之所以没有下令杀你，我猜多半也是因为去病缘故，他怕杀了你反而会令去病闹出事来，因此才用这个法子来断了去病的希望和念想，只要你我一完婚，去病也就再也无计可施，也就不得不和公主在一起。”

　　李敢的眼睛定向沙吟，“因此沙吟，我们都已无路可选。就算你不在意皇命，不在意我，甚至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你难到也不在意去病么？就看着他为你赔上前程甚至是性命么？”这样的话说出来心到底有多痛只有李敢自己知道，可他却没有办法不说，因为他知道唯有这样说，唯有霍去病才能打动沙吟。

　　闭了闭眼睛，李敢最后说道：“当然，最终如何决定还在你。这旨遵与不遵，这亲成与不成，都由你定。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考虑。而我，而我能允你的是，如果你，如果你真的不愿意与我在一起，待成亲之后我们可只保有夫妻之名而不行夫妻之实。我会等着，等着你能接受我的那一天为止，在此之前绝不勉强。”

　　说完李敢站起身来仓惶而去，只剩下沙吟怔怔的坐在那里。

　　李敢走出院外手便抚上了心口，那里太痛，让他不得不大口的喘息，也不得不停下脚步来靠墙而憩。刚刚的那些话，那些强撑出来的勇气，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他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恐吓，所有的逼迫，以至于最后不得以的委曲求全，全不过为了留住沙吟，留她在身边！

　　可是到了最后他仍是怕了，怕到头来她依然会选择与霍去病同生共死，依然不会留给他一点点希望。所以他还是仓惶的逃走了，不敢再多留片刻，更不敢等待她的答案。

　　将头小心的转回，李敢再去看院中的沙吟，这样远的距离他已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仍是坐在那里，未曾挪动过。李敢知道今日的圣旨还有他的话会带给沙吟多大的打击，可当看到她仿佛绝望般的静坐不动时，他还是觉得心痛如绞。

　　然而李敢却是猜错了，这时的沙吟其实并未觉得太过难过，也许是伤心已经太多太久，连痛都已再难察觉。她只是吃惊，吃惊这一天竟来的这样早。也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样的命运是她和霍去病都无法拒绝的，曾经她以为自己会亲眼看着霍去病迎娶卫长公主，可没曾想到最后的结局却是要她先出嫁。

　　李敢分析的那些利弊，她在心中早就考虑过千遍万遍，所以她才一直没敢真正离开，所以在回到长安后她才会愿意呆在李府。她本想这样就可以表明一种态度，能让担心的人放心，让霍去病死心。但是她确实没有想过要和李敢成亲，在这种事情上她不想勉强自己，更不愿委屈了李敢，她不能耽误他一生的幸福。李敢值得有好女孩来真心对待。

　　可是现在形势仿佛已经脱离了掌控，她没有想到卫长公主会那样的恨她，也没有想到汉武帝会这样早的就洞查了一切，更没有想到李敢竟甘愿与她做假夫妻。所以到底要怎么办呢？也许李敢的有一句话是对的，他们已都无路可选，只能就这样走下去，然后静待命运的结果。

　　慢慢的沙吟伸出手去向虚空抓了一把，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夜早已来临。她喃喃而道：“霍去病，到底，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安然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