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饭票》有羽

25、番外 迷途不悔（中）

　　张扬随老爷子进了书房，目光所及是一排排倚墙而立的书架，老爷子的办公桌就位于书架前端。窗台下放着两把沙发椅，中间隔着一张圆形茶几。整间书房以深棕色为主调，显得厚重而肃严。

　　张扬见老爷子没有请他坐下的意思，便挺着腰杆站得笔直，环顾四周，状似漫不经心打量书架上罗列着的各种精装本。

　　卫老爷子拄着手杖停在自己书桌前，扶住桌面，让身体的重心慢慢倚靠上去。张扬听到他发出一声不急不缓的叹息，而后才是老人浑厚略带沧桑的声音。老爷子对张扬说：“知了莫若父，我料想这其中原因多半在卫炜身上。”

　　张扬皱起眉头，心说老爷子麻烦您一次性把话说明白，这样没头没脑一句开场白太高估他的智商了。

　　说白了，张扬没听懂卫老爷子在讲啥。

　　老爷子扫了张扬一眼，眼神不若方才在客厅时那般冷漠，却也谈不上亲切。卫老道：“张扬，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我那没羞没臊的蠢儿子耍了些不入流的手段硬缠着你？哼！翅膀长硬就想高飞，真当自己是天之骄子不可一世了？不就会赚两个铜钱吗！张扬你老实说，你们在一起是不是都他的主意？”

　　张扬惊讶地看着卫老爷子，心说您老真可谓料事如神。可不是么，姓卫的身上那套缠功他可是结结实实领教过了，就没见过哪家公司老总三天两头泡馄饨店的，又不是高级咖啡厅或情调酒吧。他一卖馄饨的名不见经转，可偏偏人家卫大总裁青睐有加，天天打卡，日日捧场。没羞没臊？老爷子还真了解他儿子，至今为止他姓卫的都欠了多少馄饨钱啦，就没见他好意思过！

　　见张扬不吭声，一副让人说中心思的样子，卫老爷子更是重重一声冷哼，对他颇为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兴起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要知道适可而止。都早就过了青涩懵懂的年纪了，什么该坚持，什么该放手，我想不用我这个老头子再啰嗦了吧。这条路终非长久，你们又能走多远？两个男人？哼，摆明了让人看笑话，将来一辈子受世人耻笑，抬不起头！”

　　“张扬……”老爷子走近两步，精锐的目光直逼眼前年轻人，“伯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图的也一定不是我那儿子身上几个臭钱，只是现实摆在眼前，可不能为了贪图一时迷恋而毁了自己的大好人生。我不想过多为难你，但我话必需说在前面，炜炜身上终究肩负整个卫家，他是我唯一的独子，不可能和你耗一辈子，到时候好聚好散，没有必要弄得所有人都难堪你说是吧，自己好好想想。”

　　听到这里，张扬终于有反应了，一扯嘴角说：“伯父您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

　　卫老爷子反倒一怔：“你……真的都想明白了？”

　　张扬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张扬又灿烂说：“想明白了，早想明白了，所以无论伯父您要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不会答应，”眼见卫老爷子脸色沉了下来，愈发有山雨欲来之势，张扬却仍兀自道，“以前念书那会儿我和卫炜称兄道弟，我拿他当最好的哥们儿，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那种。而今咱俩关系谈不上转变，倒更像是又添了一层，兄弟情谊仍在，此外我也不愿否认他已经是我爱人这个事实。感情上一旦认定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认定了一辈子，哪还有闲暇工夫去想几时聚几时散，过日子都还来不及呢。”

　　卫老爷子狠狠一跺手杖，气得直瞪眼珠子，不怒自威喝声道：“住口！”

　　张扬当真闭上嘴，面对长者他保留必要的尊重。只是腰杆子依然笔挺，无所畏惧与其对视，一时间双方大眼瞪小眼，气氛剑拔弩张。

　　“好好好！一个个都翅膀硬了，都能耐了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全都忘本了是吗！张扬，据我了解你也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你在做下这些任性决定前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为人父母的感受？他们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养大，不是让你有朝一日沦为世人笑柄！你大可我行我素自私地不介意外界目光，然而你的家人却要因你承受周围人的闲言碎语，甚至羞辱和讥讽，饱受现实生活的摧残。好好想想，他们本该安享晚年，何其无辜，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们吗！”卫老爷子强压怒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盼得能够说服眼前的迷途羔羊回头是岸。

　　张扬心里一凉，他明白父母亲情永远是横在他们中间一道难以跨越的坎。张扬承认他是个贪心的人，亲情和爱情，无论哪个他都不想放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谁都懂，可他偏要打着兼得的心思，偏要逆天而为。是功败垂成，还是天从人愿，只有在付诸于行动努力了之后才能下结论。就好比今日此来拜见卫父，一不躲二不藏，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谁也不能预料下一秒会怎样，唯有坦然面对才有机会捍卫立场，变革现状。

　　这道理打一开始，打从接受卫炜那一刻起就想通了。打消最初的迷茫和犹豫不决，他要他们在一起，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在一起，而非遮遮掩掩、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让每天生活在如履薄冰中。纵然家人一时难以认可，他也早已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这就是张扬。况且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张扬早想过了，等卫老爷子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就喊上卫炜一块儿飞一趟他父母所在的城市。要是敢不去？他找死！

　　“伯父，无论您怎么劝我离开卫炜，对不起，我只能说我做不到。”张扬看着卫老爷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执迷不悟！”卫老爷子气结，背着手在书房里焦躁地来回走。当他走到书桌前，视线不经意瞟向摆放在桌上的相架。相框里照片上的青年人帅气潇洒，沉稳干练，明朗的五官端正清晰，从中依稀能找到已故妻子的影子。那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卫家将来的当家主。

　　卫老爷子沉声许久，指尖在书桌上无意识轻叩，一下，一下……

　　如今的年轻人自我意识过剩，一个两个脾气倔得跟驴一样，都快赶上他这个老头子了。卫老爷子哼了一声，态度不如刚才那般强硬，却也口气不善道：“既然这样，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我认可炜炜和你的关系，你也可以继续和我那不肖子保持来往。但作为交换条件，炜炜必须结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作为他的合法妻子，至少是名义上的卫家儿媳。除此之外，他想和谁在一起我都不会再干涉。”

　　意思是卫炜将来得和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结婚，而他张扬只可能是他的姘头，所谓的地下情夫？见不得光的关系，不容于世的爱恋。他们明明拥有的是爱情，却要硬生生被定性为偷情。张扬怒了。

　　顾及眼前这个满头花白的人是卫炜的生父，张扬一忍再忍直到对方把话说完，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当即就道：“很抱歉！伯父，我不会接受您的提议！”

　　“不识好歹！”卫老爷子顿时气得暴跳如雷，指着张扬大声吼道，“你、你们非要逼死我这把老骨头吗！我已经作出了让步，也同意了你和炜炜的交往，只不过让炜炜去和一个正常女人结个婚，要的只是国内法律上认同的一纸婚约，这并不影响你们在一起，仅仅是这点牺牲难道你都做不到？就算你不为自己，也该为炜炜想想，他是卫家的什么人，他的身份举足轻重，他需要一段正常合法的婚姻，这是他所肩负的义务和责任！”

　　张扬眉头紧皱，怒意一点点上涌，同样放开喉咙拔高分贝反斥：“爱情不是交易！不存在所谓让步和牺牲！更不该由您或卫家一手掌控卫炜的婚姻！他爱什么，想和什么人在一起，本就应该由他自己决定，旁人无权干涉！”

　　“我是他父亲！”卫老爷子激动地大吼。

　　“那就更应该给予起码的尊重，而不是独断专行！口口声声卫家、卫家，不外乎是为了你们卫家的颜面！伯父，卫炜是您的儿子，你们卫家的子孙，然而他更是一个独立自强有自主权的自然人！他不是你们卫家粉饰颜面的工具！”

　　“你、你……”卫老爷子怒极，上前冲了两步，扬手作势要打，手却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入目是一双清明澈亮的眼睛，带着坚定、坚决，毫不见其动摇，也未见其退缩。

　　张扬迎刃而上，大有英雄就义状，道：“伯父您要实在气不过就打吧，打完了我回头还跟卫炜过日子。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也好，说执迷不悟认死理也罢，我张扬不会讲那些个大道理，只知道感情的事一旦牵上了就不该随随便便放手，不能，也不会。”张扬点了点自己胸口偏左的位置，掷地有声地说，“这里，牵的是手，上的是心。”

　　话音刚落，书房门“咣”的一声被人大力打开，卫炜像阵风似的冲进来一把揽住张扬护在身后，两眼紧紧盯在卫老爷子那只将落未落的手上，急切地唤了声：“爸！”

　　卫老爷子放下手，黑着脸看着眼前这一幕。

　　张扬往前走出两步，走到卫炜身侧，与他比肩的位置，抬手安抚性拍拍卫炜依然揽在他腰上的手臂，示意他没事。张扬心里美滋滋的，面子上却依旧不给好脸色，挑高眉梢白他一眼，嘴里小声嘀咕：“逞什么能啊，当拍狗血言情剧哪！”

　　卫炜深深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不像吃了暗亏的样子，这会儿还有心情出言调侃他，不由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咬牙暗道：“没良心的小公鸡，等回去再收拾你。”

　　张扬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他看了看这对气氛紧张的父子，拇指一翘指向卫炜，眼睛却是对着卫老爷子说：“除非你儿子先拆伙不干，否则这辈子我张扬跟他耗定了！”有句话说得好：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他张扬EQ固然不高，可一旦要是解了封印开了窍，那必然是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猛不丁听到这么一段剖心挖肺的表白，直把卫炜感动得稀里哗啦。换作平时，别说甜言蜜语了，就算想听他家小公鸡讲两句好话都是奢侈。卫炜更舍不得松开圈在张扬腰间的手，反而紧了又紧。

　　“爸，事已至此，您再费唇舌也改变不了什么。至于卫家香火，儿子不孝只能说抱歉了。”卫炜拉着张扬双双跪在卫老爷子面前，求的不过是老人口中一句“成全”。

　　“你们……你们……”当真是儿大不中留，卫老爷子颓然退坐到身后的沙发椅上，仿佛一下子又苍老几分，眼中的盛怒逐渐由哀伤取代。老爷子眉宇紧锁，口中喃喃自语，“可这条路不好走，不好走啊……”

　　两个离经叛道的年轻人依然长跪不起。卫炜紧紧握住张扬的手，传递无限温暖和力量，目光微微上扬，注视着为了他俩而心力交瘁的老父亲。看着这样的父亲，卫炜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无法为卫家传宗接代固然是父亲反对他们的因素之一，然而最令这个年逾花甲老人放心不下的恐怕是子女踏上这条坎途后即将面临的种种压力和伤害。可怜天下父母心。作为一名普通父亲，老人的心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他只求孩子一生平安、无病无痛，要的只是孩子不受到任何伤害。

　　“爸……”卫炜轻声喊道，见卫老爷子不为所动，他顿了顿，倒也并不在意，兀自接着道，“爸，我想说，正因为不好走，所以才更需要亲人的包容和体谅，需要您。在舆论漫天不被理解的这个世上，不希望由您成为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卫老爷子颓败的眼中似乎闪动了一下，忽然间，他想起老爱人生前总挂在嘴边的那话……

　　“他是你儿子，是你老婆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疙瘩，不是你们卫家争权夺利的工具！”

　　“儿子是杀人放火啦还是刨你家祖坟啦？好好说话不行吗？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儿子哪里惹着你至于这样吗！”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论以后咱们小炜带回来什么样的媳妇，妈总是高兴的。”

　　“小炜喜欢，妈就高兴。”

　　……

　　卫老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见两人还跪在他面前，嘴里一番苦涩，心中五味杂陈：“还跪着干什么，我让你们跪了吗？”卫炜脸上一喜，忙拉着张扬一道站起来，双双站直了就听卫老爷子又一声鼻吼哼哼，“我好好和张扬说会儿话，你倒好，一来就拉着人家体罚，做事情毛毛躁躁，也亏得人家张扬不和你计较。”

　　话里明显有了松口的意思，当着自家老父亲的面，卫炜暗自克制着没敢让嘴边的弧度裂到耳朵根，眼里的激动却难掩饰，甚至握住张扬的手都微微发着颤。

　　张扬偷偷瞄了眼卫炜，他迟顿，可他不笨，稍微那么一想，再结合卫炜又二又贱的表情，顿时明白过来。哦，多半这事有谱了。

　　卫老爷子闭上眼睛往沙发椅里靠了靠，当真是岁数上去了，才不过说了那么会儿话就觉得乏力困倦。卫炜见状，心知老父亲已作出了最大让步，也就不好强人所难硬逼着他当场就认了张扬。

　　“爸，我们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等了一会儿等不到老爷子回应，卫炜便拉着张扬转身退出书房。

　　待两人走到门口时，却听到身后花甲老人开口：“中午留下吃个便饭。”

　　老爷子声音不大，以至于张扬一时不敢确定刚才所听到的。他侧头看看卫炜，后者也正看着他，给了他一个“你没听错”的眼神。

　　“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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