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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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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白愁飞家别墅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戚少商把车停住,降下车窗,点了根烟。
黑暗中红色的光点诡异地亮着,车里并没有开灯,他把手臂架在窗边,弹了烟灰,回头,在薄薄的黑暗中看了眼躺在车座上睡着了的顾惜朝。
顾惜朝酒量并不好,酒胆倒是大的很,居然还敢跟戚少商拼酒,他怎么就没想到像戚少商这种从一个个应酬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酒量就没个不好的。而他自己,戚少商是真没想过他这么不胜酒力。
翘了翘嘴角,戚少商在黑暗里看着顾惜朝莹白的面容,还好他们及时刹车,顾惜朝只是微醺,而没有大醉。早知道他的酒量如此不堪,戚少商想自己一定不会让他喝这么多的。
他转开脸去,叹了口气,望着天上星星点点的光亮,缓缓把转过肺叶的烟雾吐出来。
城市里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璀璨的星空了,霓虹灯的亮度先一步夺走了人们的视线,浑浊的污染物再推波助澜地挡住天空。而越来越多的人也不再会注意到天空上的星光,奔波在浮华的世事里,所有人都被剥夺了这样的闲情逸致。
那是一种天然的纯粹的独一无二的美,不适合他们这些生活在钢铁森林里的人。
戚少商也忘了自己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这样看过天空,大抵是学生时代的事了,又或许是刚出道还没名气的时候,有很多东西会被记忆涂上模糊的色彩,他只恍惚记得,那应该是跟息红泪在一起。
黑白色的烟灰抖了一下,被风吹散了。
他和息红泪认识了太久,久到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样的感情,何况他们还有共同喜欢和追求的东西。虽然许多事情没有明说,但他们都是明白的。
然而在这样一个夜里,戚少商却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决定了轨迹,似乎还有某种情感小心翼翼地跟自己走失,仿佛可以触碰,却又觉得那么遥远——可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大抵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有些人幸运,找到了那种错失的情感;有些人不幸,也不过就存着这个疑问过完一辈子,等到人生结束回头再想,便全不在意了。
顾惜朝并没有睡很久,戚少商一根烟刚按灭,墨色的眸子便缓缓地张了开来,他本来就是浅眠的人,平时躺在床上尚且时常睡不好,更何况是在这里这么不舒服地情况下。
“醒了啊。”
他似乎还有些不清醒,环顾了一下四周黑黢黢的环境,最后把视线确定在出声的人身上,半晌才反应过来般地点了点头,“嗯——我醉了?”
戚少商看着他仿似没有睡醒带着点水光的眼睛,浅浅笑了一下,“有一点吧,头疼么?或者,晕不晕?”
顾惜朝直起身,按了按有些发酸的脖子,回答道,“我没什么事,麻烦戚导了。”
“我没什么,小事而已。只是你,酒量有限就不该逞能嘛~”
顾惜朝咳了一声没有搭话。
戚少商看着他有点躲闪的眼神,主动转移话题,“你还住在这儿么?我不知道你的地址,就把车开过来了。”
顾惜朝看了一下前方白愁飞那幢四层高的别墅,“嗯。”
“……你和白先生……”
“我们以前认识,”戚少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惜朝打断了,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做学生的时候。”
“这样啊,”戚少商不置可否的耸耸肩,“那快点回去吧,记得要好好休息。”
“我会的,多谢。”
“别那么客气,见外~要我送你过去么?”
“呃,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顾惜朝冲戚少商点点头,避开了那双晶亮的眼睛。打开车门,有些凉意的夜风灌进衣服,刚睡醒的顾惜朝微微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停顿地向前走去了。
他的脚步有些匆忙。
没有回头。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的背影逐渐隐没在夜色中,点燃了指间的第二根烟。
诡异的红光又开始明明灭灭,在一片黑暗中意味深长地波动着。
顾惜朝没有告诉戚少商,其实他已经从这儿搬出去了,早在《不离不弃》的样片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搬去了艺人公寓。虽然各方面的设施条件跟白愁飞这儿没法比,但总是比住在这里方便许多。
他应该跟戚少商说的,但就在话要说出的前一刻,他却突然改了口。具体是为了什么他也不是清楚,只是知道和那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气氛有些不对,直觉告诉他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会便的一发不可收拾,像是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被触碰到,回响遍及四肢百骸,有着极致的诱惑,可是大脑却一再下达命令,将这样的触碰和回响扼杀在身体深处。
顾惜朝狠狠地吸了一口冷风,脑海中回想起戚少商的侧脸和那双溢满光亮的眼睛。
该死的,果然不能再想了。
顾惜朝翻出钥匙,开了门,没有开灯,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已经一点多了,别墅里静悄悄的,顾惜朝想白愁飞大概是已经睡了,当然他更有可能还没回来,不过自己这个突然到访的人最好还是低调一些。
好在外面吊死鬼一般白炽的路灯透过玻璃照进来一点光亮,让他即使不开灯也能勉强看出黑暗中的东西。
顾惜朝摸索着穿过客厅,本应该直接上楼的脚步,却在楼梯前停了下来。
敏感的耳朵捕捉的一丝声音,似乎是从后院传来的,很有节奏的哗哗声,顾惜朝听得出那是水的声音。
在万籁俱静的时候,这样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寂寞。
顾惜朝止住了上楼的脚步,转而推开了通向后院的门,循着声音来到了游泳池边。
自然,能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的也只有这里的。
顾惜朝站在岸边,双臂环上胸膛,挑了眼角看着水里的人。
白愁飞游泳的姿势很漂亮。
精瘦结实的身体,出水时後甩的发,水滴四散的皮肤,流畅优雅的动作……的确是极赏心悦目的画面。
如果不是大半夜的话,或许会更好一点吧。
顾惜朝笑起来,看着白愁飞一圈刚好游完,靠在了岸边。
“啧啧,准备做水鬼吗?”
听到声音的白愁飞一愣,继而看到岸边顾惜朝的身影,“我在自己家游泳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说着他撑着池边的地板,直接跳了出来。
顾惜朝这才看见白愁飞即使在跟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里面依然有一抹掩饰不掉的阴霾。
“如果现在不是快两点了,我会认为你很正常。”
“老子喜欢晒月亮,不行吗?”白愁飞捞起浴巾擦了擦头发,直接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浴袍披在身上,示意顾惜朝一起回屋里去,“你还知道是半夜两点,那你跑我这儿来……”
“干什么”还没说出来,白愁飞停下了话头,皱了皱眉,“去喝酒了?”
顾惜朝闻了闻自己身上,“酒味很大?”
“哼哼,反正不小。”白愁飞冷笑一声,“行啊你,跟导演混的挺不错。”
顾惜朝眉间动了一下,声音冷了下来,“我只是让他给我说戏。”
“那就说到酒吧里去了?”白愁飞看着顾惜朝脸色沉下来,还欲争辩,急忙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别争,关系好又不是什么坏事,多少人求不来呢。对你以后有好处。”白愁飞扬了扬下巴,坐在沙发上,“赶紧上去吧,明天不是有你的戏?”
顾惜朝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呢?”
“哼,不用管我,我还有点事。”白愁飞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笑音。
“不,我是说,如果你想说点什么,或许我有时间。”
“……”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顾惜朝猜他的确有些什么是想要说的,只不过这个人向来都把自己的心埋得很深,旁的人根本无法触及。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其实自己也一样吧。
短暂的沉默,白愁飞咳了一声开口道,“不用了。”
顾惜朝不置可否地继续上楼,虽然他是隐隐约约知道一些的,也大致能猜得出最后的结局和他们现在的状况,但既然白愁飞不想说,他也就没有必要去追问什么。
更何况,白愁飞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什么时候都是个秘密。而自己的那一问,也不过是心血来潮的冲动。
只是觉得,今晚想要入睡会很困难。
因为涌上脑海的,有太多东西。
目送顾惜朝的身影离开,白愁飞起身从一旁的酒柜里拿出一瓶Wisky,晃了晃酒瓶。
其实说起来,晚上的那餐饭吃的是很成功的。王小石既然已经说了是给他接风,那么看在他离开五年的份上,苏梦枕和白愁飞也给足了面子。
饭桌上的气氛很好,他们似乎都忘记了那些曾经发生的不愉快,小石头兴高采烈的说着自己这几年的生活,询问他们各自的近况。他的那种真诚的开心是可以感染人的,白愁飞放下了那副高傲的架子,跟他插科打诨起来,就连苏梦枕也卸去了平日里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势,话题跟随他们变得天马行空。
他们仿佛回归了年少时的样子,当时的他们还没有经历后来的许多,所以三个人还可以毫无隔阂地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可以开心地笑着谈着而不用去时刻想着伪装自己。
有那么一二刻,白愁飞自己都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现实了。
但那些终究不过是假象,喝醉了的王小石痴笑着说什么回到从前的话,白愁飞却是在那一刻彻底清醒了过来。
回去?已经走出了这么远,要怎么回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苏梦枕,然后毫不惊异地发现那人也在看着自己,那个眼神是熟悉的,却又有着陌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燃烧的寒焰诉说着某种莫名的情绪,是白愁飞再熟悉不过的。
可是,那其中也确然是少了某种坚定的东西。
名叫信任。
白愁飞冷哼了一声,避开这样的眼神,他知道自己那时的眼中是彻骨的寒意。
他也一样,不,相,信。
也只有王小石才会那样天真的以为他们可以回到最初,白愁飞知道,自己和苏梦枕根本已经没有办法回头,像这样偶尔坐在一起如同普通朋友一般吃顿饭都是妄想,何况是曾经那种兄弟交心的状况?!
白愁飞知道,他们两个是相似的,相似地固执和强势,他们不约而同地固执实践着自己的坚持。不同的是苏梦枕会顾及到许多,他是个有大爱的人;而白愁飞却是在自己的目标上不顾一切地向前走,即使伤害到了旁的人也在所不惜。
没有人愿意退后一步。
曾经的那些纠缠被时光洗涤地仅剩下疤痕,那是他们都不愿想起的记忆。
他们,几乎毁掉了彼此最重要的东西。
白愁飞清了清嗓子,拿出一个不太透明的玻璃杯。
相遇。
往杯子里加冰。
相处。
再加一块冰。
发生了很多事。
不过区区十年,想起来居然会让他又恍若隔世的错觉
那样的情愫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
倒酒。
琥珀色的液体摇晃在杯中,冰块发出相撞后清脆的声响,叮叮当当,有些杂乱。
但,即使到了今天,他也依然不会后悔。
或者可以说,白愁飞从来都不是一个懂得后悔的人,很多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后悔千百万次也无济于事,人在这种时候能够选择的只有接受,和继续走下去。
白愁飞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如果当初的他忙着去后悔,有怎么可能达到今天的高度。
五年前,那条延伸向离别的道路,在他的眼里变得愈加的真实。
是了,这样的生活才适合他,他从来都不想栖息在苏梦枕的羽翼下。
所以他选择了最残酷的方式逼自己离开,也逼那个人接受。
虽然知道这样做会失去什么,但白愁飞还是坚定地将一些扎根在心里的东西连血带肉统统拔出,然后继续走下去。
究竟哪一边是地狱哪一边是天堂没人说的清。
但是他不后悔。
……
黑夜似乎总爱让人多愁善感,白愁飞看着外面寂静一片的天空,深深的墨色,像一个潜伏的猛兽,时刻准备着张开血盆大口。
失笑,为自己毫无来由的想象。白愁飞喝了一口酒,在心底骂了一句,嘲笑自己真是无能,曾经以为已经抛之脑后的情景,竟会在这么简单的情形下,又在自己脑中千回百转。
比如,他居然记起了他们在初遇时的薄雪,他曾经看自己是流露的赞赏和信任,他的习惯他的气息他身体的温度,他那副高高在上君临天下般的冷绝,他们各自离开时明媚无比的阳光,还有某个溢满红色的雨夜他对他说的话……
白愁飞按住太阳穴,悲哀的发现自己居然全部都记得。就算是已经遗忘了那么那么多事,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他却仍然可以毫不费力的记起来。
都说爱是遗忘的开始,那么,是否不提及爱的话,就可以逃过遗忘的爪。
他早就想要忘却,恨不得自己失去之前的记忆才好。
威士忌算是种烈酒,火辣辣地从喉咙灌进去,直达腹部,腾起一股一股的火热和疼痛。白愁飞脸色一成未变地吞着酒,眼见半瓶子就被他喝到肚子里了。
都说,酒会越喝越暖,可他却觉得此刻周身的凉意缓缓蔓延开来,并不迅速,却是不可阻挡的趋势。
这样的寒意他并不陌生。
他已经忘了是哪一年的哪一天,在某个宴会上,他在人群中,端着金色的香槟酒,眉花眼笑地说着一声,恭喜。
白愁飞把杯中最后的酒灌进口中,任嗓子火辣辣地疼,任眼前的景物变得逐渐模糊。
这样的他们留给彼此的只有伤害。
所以,根本回不去了。
白愁飞把酒放下,闭了闭眼睛。
即使,他们曾经,
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