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朱尹偲偲

1、遇见

　　1.江南的柳树绿了，柳絮飞了。
　　坐下的白马已经日渐的苍老，但总算是将我带回了江南。
　　是啊，江南好。
　　有草长莺飞，有苏堤白堤，有如烟的细雨，有温柔的软语。
　　只是，再多的青年才俊，里面也没有属于我的那一个。
　　三月，
　　伴着白马，走在温柔如水的西湖边，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而我的心，为何如此的飘零？
　　生我的早已双双离去，
　　养我的不是我的亲人，却原来是我的宿敌。
　　我爱的不属于我，努力保护的是他人的归属。
　　白马，已经老了，却终究将我带回了江南。
　　是啊，江南好！
　　可是，属于我的未来，在哪里？

　　2.从苏杭向西行，至湘楚之地。
　　遥想当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霸王何等英雄？却落得自刎乌江的结局。
　　而写下“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李易安，却在颠沛流离中亲历着南宋北宋的交替，死于异乡。
　　滚滚长江，滔滔逝水。
　　我登上岳阳楼，四面湖山归眼底，万家忧乐，与我何干？
　　我步过朱张渡、在爱晚亭的长廊上休憩过、在岳麓书院的屋顶上躺过、甚至在风月满天的时节，跃上了南天门。
　　然而，我依旧不知道，我该何去何从？

　　3.于是，我一径向南。
　　白马老了，我舍不得辛劳它，就将它牵在身边。
　　入夜的时候，行道哪里，就随便找个地方伴着白马睡去。
　　岭南，自古乃蛮夷之地，崇山峻岭，瘴气重重。
　　可是，我依旧只想向南。
　　去到那天之涯，海之角，也许，在那里，我可以找回想要的答案。
　　然而，我终究没有能够到达天涯海角。
　　入夏的时候，岭南开始暴雨重重。
　　我进入嘉州前的三日，已经连下了三日的暴雨。
　　行路难。
　　我不忍白马太过辛苦，于是一人一马的行程缓若蜗牛。
　　那一日，来到当地人唤作观音山的山脚时，已经是黄昏。
　　山脚下，有一个名叫太平村的小村落。
　　观音山，因山腰有一座观音庙而得名。
　　由于在外风雨行程已久，看看自己，犹如乞丐，我不想在这样的黄昏时节以这样的容颜而打搅了本已被风雨惊扰的乡亲。
　　于是，我跟白马说：老朋友，我们去打搅村头那棵大梅树一夜吧。
　　雨后的星空，其实清澈得恍如赤子的良心。
　　我傍在白马的边上，凝望着星空。
　　无端的想起那句“何人初见月？何月初照人？”
　　白马在我身边，有些褪毛的肚皮告诉我，它真的很老很老了，不过，起起伏伏的肚皮告诉我，它还在伴着我。也许，这是我唯一活着的证据？我眷恋的摸摸它的头，却依稀看见了它眼中有泪。
　　我知道，也许，它开始跟我告别了，但是，我执意的装作不知。
　　我抱着它的头，缓缓的睡去，也许，依旧会在梦里呢喃着母亲的称谓？
　　夜半的时候，我忽然的就惊醒了。
　　手中的冰凉告诉我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我的白马，伴了我如许年之后，终于离我而去了。
　　我居然没有哭。
　　或者说，我来不及哭，就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全部的精力。
　　我听见远处传来了巨大的轰隆隆的声音，糟了，一定是连绵的暴雨引起了山洪爆发。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太平村，这个小小的村落，几乎全部就平铺在山脚。
　　来不及多想，我提起全部的功力，飞驰入村，这一瞬间，再也不惧乡人被我的功夫吓到，我足不点地的紧敲开每一户的门：“山洪爆发了，乡亲们快逃往观音庙！！！”
　　我记得日间跟着白马就是顺一条山边比较平顺的路下来的。听声音，山洪从与观音庙相对的那一面而来，只要乡亲们手脚便利些，是可以有时间逃走的。
　　生死存亡的关头，果然村民们也全然顾不上惊讶我的迅驰的身手，霎时间，家家响起了呼喝声，片刻间就已经全奔了出来，开始逐一的向山腰奔走。我看了看，果然都是老人小孩在前，青壮年殿后，嘉州的民风，真真有古人风尚，到底是少被尘世间龌龊思潮影响。
　　我就这样看着他们逐一的撤出屋子，长蛇般的往山腰而去，听那轰隆隆的声音，山洪已经越来越近了。
　　幸好，队伍已经基本上都过了山脚。
　　这时候，我才想起我的白马，怎么可以任由它的身躯被山洪吞没呢？
　　我立时就要飞驰去大梅树那边。
　　忽然，村民中有人高声叫道：“小虎子他们哥俩呢？你们有谁见着小虎子哥俩了么？”

　　4.抉择，不过一瞬间的事。
　　我高声问到：小虎子他们家在何方？
　　有[村民大声道：就在村头大梅树边往左。
　　真真天可怜见。
　　我立马飞奔而去，瞬间已至大梅树边，果然，我的白马，依旧静静的躺在那里。
　　一眼，我就只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隆隆声提醒我不能再犹豫，往左。
　　那简陋的小茅屋里，果然有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儿，即使这样的情况下，我看着他们，那个大一点的孩子依旧勇敢的搂紧着自己的弟弟。
　　来不及再看再想，我一手抄起一个，向着观音庙方向飞奔。
　　甚至，经过大梅树边的时候，我刻意的没有回头。
　　即使我身具一定功力，但是经此一番折腾，而现在手中还各自搂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我能够感觉自己的辛苦。
　　不不不，听着隆隆声，我的白马！！！
　　我将功力提至极限，将还恍若梦中的两孩子及时的送至队伍中，此时，大家伙都已经近了观音庙。
　　山洪的隆隆声在那一端的村子响起。
　　我放下孩子，立时就要返回。
　　我的白马，伴我多少年的亲人，怎么可以让你就这样被山洪卷走？

　　当我起步的一瞬间，脑后忽然一声疾响。
　　来不及了，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这个有些恼怒的清清亮亮的声音是我昏迷前最后听见的。

　　5.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我发现自己躺在显然是庙的大殿里。
　　周围静悄悄的，山下却是传来阵阵喧嚣。
　　看来，山洪已经过去。村民们都已经下山去准备重建了么？
　　只是，好歹我也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呢，怎么居然就将我一人独自抛下？
　　抛下我的，又岂止是萍水相逢的他们？
　　念及白马，念及双亲，念及计爷爷，这一刻，我不想再坚强。
　　且让我在这观音大士的面前，痛哭一场。

　　以前的我，哭过么？
　　忘记了。
　　前尘往事，恍若前生，何必记起？

　　就这样，我一身褴褛，什么都不顾的，在这观音庙里，大士像前，嚎啕痛苦。
　　只想哭尽所有的哀伤。
　　然后，让我重新来过。

　　我到底哭了多久呢？
　　原来，无论怎样的淡然，其实，我一直也不过是一个来不及长大的女子。

　　当我开始止住哭声，准备重新思索我的去路时。
　　她走了进来。

　　本帖最后由秋心于 2011-6-19 11:34 编辑

　　6. “小傻瓜，难道，你想再引起一场山洪么？”
　　伴随着这样戏谑而恋爱的声音，走进来一个女子。
　　那是一个灿若星辰的女子。
　　那一瞬间，她从背光的大殿门口走进来，周身的流光溢彩，在我哭肿的眼里，恍若天神。
　　忘记一个人，也许需要一生。
　　可是，爱上一个人，原来，只需要一瞬。

　　很多年以后，我问她，你究竟是怎样遇见我的？
　　她说，小傻瓜。
　　当你牵着白马入关的时候，我就已经跟在你的身后。
　　我看着你迈过春风难度的玉门关，忧郁的行在西湖畔，孤单的走过朱张渡，寂寥的睡过爱晚亭，我看着你一路向南。
　　我看着你伴着白马入睡，总是喜欢双手温温柔柔的搂着它的脖子，摩挲着它的鬃毛。
　　我看着你顺手搭救过遇劫的过客，温婉的安慰过被窃的老人，给饥饿的孩童买过包点，给受冻的母亲买过棉衣。
　　我看着你盘缠散尽，一身褴褛，依旧安然向南。
　　我看着你恋恋不舍白马的离去，也看着你耗尽精力救挽村民。

　　原来，我做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么？
　　所以，我拥有了你。

　　如果可以，我愿意做得更多。
　　只为了，来生，我依旧可以拥有你。

作者有话说

　　其实，人生，也不过是一次次的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