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堂》庄儿

2、再见

　　头痛，脖子也好痛。
　　这是哪儿？
　　芳儿睁开酸涩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大红撒金的帐子。屋内很昏暗，坐起来，她看见大红屏风上那个大大的“囍”字。
　　她想起来了，这里应该就是坤宁宫的东暖阁，她的寝宫。
　　可是，她怎么会回到了坤宁宫了呢？明明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啊。难道皇上临时改了主意不杀她？可是，他眼中的杀意明明那么的明显……
　　带着一脑子的疑惑，她掀开大红的百子千孙被，正想要下床。或许是传出了动静，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她浑身一颤，下床的动作停滞下来。
　　“醒了？”来人的声音不冷不热，她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你是谁？”
　　“是朕。”他让人点上了灯。在灯光的照耀下，芳儿看清了他，他还是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但是样子却多了些许温和。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屏退了宫人，他坐到她床边，“要不要召御医给你看一下？”
　　芳儿摇摇头：“臣妾很好。”她咬了咬嘴唇，还是问了：“皇上，臣妾有一事想问。”
　　“嗯。”玄烨一挑眉。
　　“皇上为何……又停下了手？”
　　玄烨看了看她，转而看向了宫外黑沉的夜色：“留下你，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
　　芳儿陡然一凛，低下了头。果然，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看着她眼中的痛苦，玄烨紧紧地攥住双手。多想告诉她，自己多喜欢她多想和她在一起，可是——
　　无情最是帝王家啊。他就算身为皇帝，也无可奈何。帝王的真情不可流露，后宫之中最忌专宠，帝王的爱和专宠会使她成为整个后宫的敌人。
　　“没有想问的了？”玄烨快步走出东暖阁，然后换上了明黄的寝袍走进来，自顾自地睡在了床边，“夜深了，皇后快睡吧。”说完，侧过身不看她。
　　芳儿呆呆地抓着被子的一角，攥得手指发白。她不能流泪，她怎么可以流泪。她是赫舍里家的女儿，是发誓不输给男子的赫舍里芳儿。

　　早晨睁眼，身旁已没有了人。斐然和素樱伺候她起身，让她穿上了一件正红色的团花旗袍。她看着大红的颜色，皱了皱眉。斐然说是太皇太后吩咐在大婚期间穿的，为了增添喜气。她实在不喜欢鲜艳的颜色，未出嫁前她的衣裙大多是素白，浅粉浅蓝或者是浅绿，几乎不会穿得大红大紫的。
　　增添喜气？她环顾坤宁宫。这坤宁宫几乎每一样东西都是大红的。在后宫之中，只有她，才可以拥有如此多的红色。大红的撒金纱帐，大红的龙凤地毯，就连灯笼、窗框都是红的。她微叹了一口气，任由她们为自己梳妆打扮。
　　走出东暖阁来到坤宁宫的西暖阁，只见皇上正坐在那儿晨读。芳儿屏退宫人，轻轻走过去：“皇上吉祥。”
　　玄烨点点头，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然后停留在她的头发上。
　　“内务府送来的金饰呢？”玄烨看着她挽起的发髻上只别了一个浅色的小花，在发髻最不显眼的地方插了一支小小的珠钗。
　　“我……不喜欢，所以……”芳儿笑了笑。
　　玄烨微叹了一口气，起身，拉起错愕的她往东暖阁走去。他感觉到她的手在他手心微微颤抖。他让她坐在梳妆台前，斐然见状想要上前来伺候，他却轻轻摆了摆手。
　　“皇上？”芳儿愕然地从镜中看着他。
　　他取下她头上的花和珠钗，从首饰盒中挑出一只不大不小的金翅凤凰，轻轻别在她的发髻正中。又从另一盒子中拿出两支凤凰衔珠金步摇，分别插在她发髻的两侧。
　　“今天是你成为皇后的第一天，虽说只是去请安，可你今天也要好好地树立你在后宫的威信。那些小花什么的，以后在坤宁宫的时候再戴吧。”玄烨打量着她，说道。
　　“臣妾知道了。”芳儿看着镜中那个变样了的自己，那样的她，戴上了属于皇后的饰品，才勉强有了一个皇后该有的样子。她不过只有十三岁而已，难以想象她竟然是大清国的国母。
　　“不过，皇上的手艺还真是不错，想必是为别人梳妆过了吧。”
　　话刚出口，她心里便大叫不好。她这话，让人听起来。总有种酸溜溜的感觉。她大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玄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笑了：“你在想什么？以前后宫可是一个女人都没有。”说完，复杂地看了芳儿一眼，然后转过头去：“时候不早，皇后随朕去慈宁宫请安吧。”
　　芳儿放下手中木梳：“是，臣妾遵旨。”

　　来到慈宁宫，芳儿才发现在慈宁宫的不止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还有好几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
　　“孙儿给皇玛嬷请安，给皇额娘请安。”玄烨率先福了福。芳儿也照样画葫芦，盈盈下跪：“臣妾给老祖宗请安，给皇额娘请安。”
　　“玄烨，芳儿啊，都起来吧。”太皇太后慈祥地说道。随着两人起身，屋内那些女子下跪朝他们行礼：“臣妾钮钴禄氏，佟佳氏，博尔济吉特氏，郭络罗氏，马佳氏，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芳儿一一打量她们，看样子，她们就是后宫中所谓的姐姐妹妹了。钮钴禄东珠，是辅臣遏必隆的女儿，原本也是皇后的候选人。她端庄优雅，像她父亲一样老好人似地笑着。佟佳沁灵，是大臣佟国维的女儿，也是皇上的表妹。博尔济吉特琪琪格，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同族人，关系自然不言而喻。马佳云妞儿，出身都不如其他几位女孩，可她的那种亲切的气息让芳儿感觉很舒服。当芳儿把目光看向郭络罗谌宜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她的容貌与自己竟然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的眼角边有一颗小小的痣。
　　“起吧。”玄烨淡淡开口。
　　太皇太后看着她们，说：“你们来请过安就都下去吧，皇帝和皇后留下陪哀家和太后用早膳。”
　　女孩们福了福，全部退出了慈宁宫。
　　宫人们把膳食都摆好后，太皇太后朝站在一旁的芳儿招招手：“芳儿，别站着了，过来坐。”
　　她朝太皇太后行了一个礼，轻轻在皇上身边坐下。
　　“皇后啊，昨夜睡得好么？”正吃着，太皇太后问道。
　　“回老祖宗，臣妾睡得很好。”芳儿乖巧地回答。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相觑着笑了笑：“那就好。皇后你可要好好小心身子。哀家和太后老了，以后这后宫的事情，全靠你去打理了。协助皇上，统领后宫，诞育皇嗣，可都是身为皇后的责任啊。”
　　“臣妾明白。”芳儿偷偷看了眼玄烨。
　　“哀家活到这个年纪，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后宫的尔虞我诈。这还要靠皇后来调解，让皇上能在前朝安心处理国事。”
　　“老祖宗放心，芳儿一定会管理好后宫，让老祖宗和皇上没有后顾之忧。”
　　“那就好……那就好……”太皇太后放下碗筷，“索尼调教出来的孙女儿，哀家自然是放心的。时候不早了，太后，咱们娘儿俩也该去奉先殿看看祖宗们了，走吧。”

　　在坤宁宫用过了午膳，芳儿带着斐然和素樱穿过坤宁门，到御花园走走。
　　经过半日，她已经能习惯穿着花盆底鞋，现在穿着它们走路，已经没有最初刚穿上时的难受。走了半刻的样子，有些累了，便往浮碧亭走去。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浮碧亭。想起上一次，她差点在这儿殒命，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正吹着秋风，只听见远处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芳儿望过去，只见一橙一粉一紫三个身影正往这边走来，为首的那个橙衣女子无奈地对身后的人说：“沁灵，别闹了。”
　　三人走到亭边，见芳儿坐在亭中，连忙进来给芳儿行礼。芳儿摆摆手让她们起来：“三位妹妹不必多礼。坐吧。”
　　“皇后姐姐，”佟佳沁灵扑闪着大眼睛，“刚刚咱们在那儿就说一定是您在亭中，琪琪格姐姐还不信。”
　　“沁灵，”钮钴禄东珠责怪似地看了她一眼，“要喊娘娘。”
　　“没关系，我喜欢听你们喊姐姐，喊姐姐亲切。”芳儿招呼素樱给三个人上茶。
　　“琪琪格，你怎么不喝呢？”芳儿见过了半晌，博尔济吉特琪琪格仍然没动。
　　“皇后姐姐的心意琪琪格怕是领不了了，琪琪格还是喜欢喝科尔沁的奶茶。”她眉角间有一丝得意。
　　“皇后姐姐，”沁灵天真地发问，“为什么您入宫有了封号，咱们还没有呢？”
　　“沁灵！”东珠急急忙忙打断她，“娘娘，沁灵一时心直口快，您别怪她。”
　　“封号？”是了，这几位秀女入了宫，却并没有给封号。
　　“没办法啊，我们可不比皇后姐姐啊。”琪琪格说，“姐姐，您这轻轻一跃，可就是正位中宫啊。咱们就算有封号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在后宫的旮旯里混着？”
　　芳儿看着琪琪格不甘的神情，很久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辰时，坤宁宫
　　芳儿倚窗而坐，烛火照着她满腹心事的脸庞。下午琪琪格的话让她心中一荡，是啊，后宫中有太多悲哀的女人了，她们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皇上。她算是幸运的，身为皇后，就算不得宠，也不会悲凉地度过一生。可是——
　　她又何曾想要嫁入皇宫。上花轿之前额娘满眼泪水地搂紧她久久不肯放手的情形让她心中一痛，她多想一直做索府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姐。说实话，她也渴望过有一个人可以牵着她的手一直到老，永远不放开。她渴望遇到这样一个良人。可是，皇上不会是的。皇上有三宫六院，他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她必须要忍受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的痛苦。
　　芳儿紧紧地攥着桌布，心中一阵钻心的疼痛。
　　“在想什么？桌布都要被你扯破了。”
　　芳儿陡然回头，发现玄烨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从远处走来，他制止了宫人通报，就想看看她在做什么。却发现她心事重重地坐在那儿，眉头紧蹙，手指攥着桌布，那么用力，指尖都发白了。
　　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到底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在意。
　　“皇上，”她快步走下榻子，朝他行礼，“您怎么来了？”
　　“按照祖制，朕大婚后要在坤宁宫住上三日。”玄烨走到桌边，拿起她正在读的《资治通鉴》，“皇后也喜欢读书？”
　　“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从小玛法就教导臣妾要广泛涉猎书籍。”芳儿笑了笑。
　　“不愧是索尼，也只有他才能教出如此聪慧的赫舍里芳儿。”
　　“皇上过奖了。”芳儿顿了一下，“皇上，臣妾有一事请旨。”
　　“说吧。”
　　“那几位秀女入了后宫却未得封号，皇上您……是否要……”芳儿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脸色。
　　玄烨毫不在意地说：“嗯，就由皇后做主吧。”
　　“皇上，可是……封号……要由皇上来给吧？”
　　玄烨看着她：“皇后看过那么多书，那些封号是难不倒你的，就由你来决定吧。决定好了朕就下旨。”
　　“是，臣妾遵旨。”她轻叹了口气。

　　两日后，康熙携皇后到太和殿接受百官朝贺。
　　芳儿身着明黄色盘龙皇后朝服，头戴凤冠，疲惫地瘫在坤宁宫的软榻上。经过一天的朝贺，她已经累得够呛。
　　她将下册给秀女的懿旨递给斐然：“去传旨给她们，然后让内务府整理好东西十二宫，让她们择日搬去。”
　　“是，娘娘。”
　　经过两日和太皇太后的商量，她下了旨意：册封钮钴禄东珠为淑妃，入主翊坤宫；册佟佳沁灵为佟妃，入主钟粹宫；册博尔济吉特琪琪格为宣妃，入主永寿宫；册马佳云妞儿为荣嫔，入主储秀宫；册郭络罗谌宜为宜嫔，入主延禧宫。
　　在安排宫殿的时候，她特意避开了景仁宫和承乾宫。景仁宫是皇上生母生前曾居住过的宫殿，她空了下来，方便皇上常常去怀念生母。至于承乾宫，是先帝顺治爷最爱的女子董鄂妃居住的，顺治爷对董鄂妃的专宠让太皇太后恨透了董鄂妃，后来董鄂妃和顺治爷相继逝后，承乾宫一直是一个比较避讳的地方。
　　大婚三日已过，皇上就再也不必天天住在坤宁宫了。芳儿有一阵没由来的难过，叹了口气，罢了，他从来都没有属于过自己。自己又何必像失去了什么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