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末世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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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长袖舞出一片风花雪月的纷繁？谁的利剑洒下滴滴英雄末路的血泪？谁能有幸等待一场烟火的花开花败？江山易改，当时光败退到原点，生命开始轮回，前世的记忆却已沉没于流年。
01
清末的中国，处处充斥着硝烟一触即发的气息，素锦阁却在西方生硬格调的包围中日日歌舞升平。青衣伏瑶的水袖半掩粉腮，台下满堂喝彩。十二年韶光在梨园沧桑中悄然逝去，伏瑶只是日复一日地理妆，演戏，年复一年地面对台下官僚、地主们轻浮的眼光。可她却期待与一个人的目光交会——洪弋，他总是穿着灰蓝的布衣，坐在戏院最偏的角落，静静地听戏。她明白，他并不是真的在听戏，他眼中变幻莫测的风云正在酝酿一场起义。没有人注意到洪弋，也没有人会料到，几十年后他的躯体会躺在高山之上，接受万世敬仰。伏瑶也不会料到。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可她把洪弋当作英雄般来顶礼膜拜。她时常觉得，他的眼中有睥睨天下的气概，那种气概，穿镂了层峦叠嶂，穿镂了厚云薄雾，甚至穿镂了她的内心……
02
营帐外，篝火燃尽，虞姬轻歌曼舞的倩影映在营帘上愈发显得风姿绰约。项羽斜睨着醉眼，为她和拍。一曲毕，虞姬福了福身子，曼声道：“恭贺项王旗开得胜！”彼时的项羽意气风发，破釜沉舟，大战秦兵，被召的诸侯将领无不膝行于地，不敢仰视。项羽走出营帐，晚风拂过鬓发，弥散出些许微醺的酒气。月光倾泻而下，他闭上双眼，忽然猛地拔出宝剑，好似晴空霹雳，剑的寒光使满月之辉都为之逊色。虞姬远远地看着他，不觉间，承载着一汪月光的泪水已将衣襟打湿……
03
戏毕，幕谢，洪弋的灰蓝色身影在暗色的角落中隐去。伏瑶坐在镜前卸妆，不经意间的对视，在心底漾开一片温暖的波澜。正出神，镜中突然出现了洪弋的身影，伏瑶猛地一惊，慌忙间手足无措，两腮早已飞起两抹红云：“你怎么来了？”洪弋看看周围，确定无人后，递给她一张字条，悄声在她耳畔嘱咐道：“把这个交给许老板，告诉他，计划在后天晚上进行。”伏瑶接过字条，藏在袖中。她大抵明白他和戏院的许老板在策划什么，从他与自己相识并足够地信任自己以后，便经常让自己带一些字条或密信给许老板。许老板名义上经营一家戏院，实则手下有很多弟兄，暗中与洪弋联系。周围的气氛很静谧。伏瑶在隐隐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情愫，不知是担心，还是恐惧，她总不能具体地猜出他的计划，他的字条也总是很隐讳，只有许老板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她还是忍不住问了：“既然你这么信任我，就明白地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洪弋摇摇头，笑得很轻松，眼中却攒射出坚毅：“你不知道是为你好，不用多想。成败在此一举。你的契约也快到期了，这次结束后，我就可以带你走了。”伏瑶只是怔怔地出神，洪弋也未久留，转身走出房门。
04
项羽站在帐外，凛冽的风凝成杀伐的钝痛。今是昨非，十年热血，十年刀锋，从生死线上夺来的天下难道真要拱手让与刘邦？韩信攻至城下，大司马周殷叛变。项羽所傲视的天下，如今只剩得脚下的尺寸之地。“刘邦小儿！我生不能坐拥江山，死也不会让你安生！”一腔愤怒冲破了最后的防线，歇斯底里的痛化作刀锋，将落叶卷起千层狂澜，寒光如梨落枝头，洒下纷纷白雪。一声惊雷巨响，疑是闪电劈入大地。凝神看时，剑已直入磐石。项羽扶着剑缓缓跪下，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一点冰凉覆上了手背，虞姬的泪如冰封的千里白雪，可以雕琢成人间最纯洁的绚烂，却也可以冻结住一世的爱恨痴嗔。
一声长嘶，夹杂着铁蹄的呜咽，乌雅的眼中蒙上了水汽。虞姬牵过马儿，项羽颤抖的手抚着马背，这跟着自己一路拼杀的良马，如今竟与自己落得这般下场。项羽低沉的声音久久地在冷夜中萦绕：“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从不知道项羽的声音竟是如此的雄浑飘逸，却比箫声的泣诉更让人心碎。英雄也会落泪吗？虞姬抬手想拭去他脸上的泪珠。可一瞬间，令人痛彻心扉的楚歌声四下响起。项羽的眉拧成了一处结。雄心、愤怒，此刻都无济于事，他仰起头，眼中的戾气都已烟消云散。“此天亡我也！”绝望，还是绝望！虞姬握住了他的手：“王，上马吧！去夺回本该属于你的天下！”项羽翻身上马，玉手扬鞭，乌雅一声长啸，项羽没有回头。紧握的手松开的一刹那，遗忘的不只是记忆，逝去的不只是年华……
05
是夜，黑暗中弥漫着异样的气息，月亮也罩上了一层诡秘的血色。伏瑶的思绪淹没于梦魇，不得转醒。
两广总督张鸣歧的府外，洪弋已带着许老板手下的二十多个弟兄手缠白纱，与黄兴所召集的一百个义士会合，只等时机一到便冲入督署，擒拿张鸣歧。
伏瑶，再等我几个小时，只要几个小时，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洪弋死死盯着督署大门，右手紧按着腰间的枪。几个卫兵从府内走出，正是卫兵换班之际。黄兴握紧的拳奋力一挥，瞬间枪声齐响，督署内乱作一片。
窗外风雨大作，狂乱的飞沙走石忽化为伏瑶梦中如雨的子弹，纷飞的热血，火海中，一个又一个身影倒下，洪弋的背后越来越空旷，枪内子弹已所剩无几，此时的他半身浴血，手中的刀俨然成了魔。可伏瑶却看不见他回头。
刀光与鲜血纷杂，渲成一片惨白与鲜红交织的狰狞。刀锋与头颅交接，发出可怖的骨骼断裂的声音。搜遍了督署却丝毫不见张鸣歧。洪弋无奈下地垂下刀，手中的积血沿着刀柄将刀锋染红。
仅剩的数十人撤至门口，忽然一声枪响，一个同志应声倒下。血，溅上了洪弋的脸颊。大队忽然而至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梦中，伏瑶的心似是被狠拽了一下，迷蒙间，那个渴盼许久与子携老的梦已愈见远去。
06
项羽率领八百多个将士，准备最后的拼杀。“我一生大小战役七八十余场，从未战败，如今天要亡我，依然有弟兄们随我出生入死，何其幸也！我今为君三胜，亦不枉一生之名！”
乌雅冲入汉军围，左冲右突，所过之处汉军皆靡。耳旁呼啸的风声愈来愈紧，树木山川疾速地后退，渐渐连缀成一片模糊。天地间一片猩红。殊死搏斗，项羽已身负十几处重伤。山川间尸横遍野，至东城，仅剩二十八个士卒带着混战后的疲惫与血腥聚集到一处。项羽将一都尉的人头挂于马前，众将叹服。
乌江边上，远望见汉军逶迤而至。船家急劝他上船，项羽大笑，笑声中承载了太多的无奈与辛酸。周身的剧痛让昔日充满英气的脸尽失血色。项羽用衣袖一下下地擦拭着剑上斑驳的血：“天之亡我，我渡何为？”英雄的最后一滴泪流尽了，剑的冷气缓缓逼近颈项。
07
洪弋将最后一颗子弹射进了敌人的心脏，但同时另一颗子弹也从背后穿入他的胸膛。忽然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眼前的火光、厮杀混战的场面越来越纠缠、模糊。昏暗中，一个声音变得愈加清晰：“洪弋，等着我！等我……”
伊人远去，前方的一袭白衣飘然而逝。洪弋伸出手，想挽住她，却再也想不起那若等一生的究竟是谁。嘴角边蓦然划出一丝浅笑，保留着仅剩的一点意识，最后溢出的两个字是“吾爱……”
剑的寒光闪过，恍若流星陨落，暗夜中，显得格外夺目。
虞姬，我终究还是负了你……
□□的躯体猝然倒下，英雄的血燃尽最后炽烈的火焰……
08
远隔百里的伏瑶愕然惊起，一阵钻心的剧痛渗入肺腑，痛得难以呼吸，红晕的脸顿时失尽血色。她的心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脑海中猛然闪过无数似曾相识的画面。洪弋，你在哪儿？
虞姬一袭素衣，江风拂起青丝，微露一丝笑靥，刀锋失去了杀气，如坚冰被炽热所融化，虞姬的血一滴一滴渗入土地，汇入江河，恰似冰山艳阳下最美的雪莲花。
王，我来了！
猛然顿悟！死亡的瞬间惊起前世的记忆，何其惨烈，何其悲壮！伏瑶披上红装，缓步行至江边。一江春水流尽了红尘血泪，却流不尽年华。
是谁欠了谁一世？是谁等了谁一生？
洪弋，你不曾入梦来，我自会去见你……
江水粼粼，血色红影渐渐被吞没，江水中，映衬出伏瑶媚颜如花……
（正文完）
后记：起义失败，仅敛得七十二具尸体，合葬于广州黄花岗，并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后立碑铭文，供后世之人景仰。有人事无可考，有人甚而连姓名也无法详查。所有的烽火硝烟都被历史尘封，而硝烟后涌动的却是千年痛彻心扉的泪。再没有人记得洪弋的名字，更没有人记得曾有一个女子在动荡的末世之年用生命为他绽放出最绚丽的烟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末世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