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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之一《折柳》 ...

  •   那是一年秋日,剛過了七月流火的時候。
      他踩著發脆的落葉回鄉,于官道與鄉中的交界處遇到了浮屠。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他問:“你叫什麽?”
      窩在村口古柳旁的人回答:“浮屠。”
      他說:“我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所以你不用強調我也不會把你拋在這荒郊野外的。你告訴我你叫什麽就行了。”
      古柳旁的人于落葉堆里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然後很認真的說:“我就叫浮屠。”
      那一刻,他突然很想把包袱里那份任書拿出來撕了。
      他想,都要回鄉做官的人了,怎麼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
      他又想這樣也好,以後遇見叫“如來”“觀音”什麽的也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可能是他思考的時間太久了,落葉堆里的男子極不耐煩的踢了踢他的小腿:“你還救不救我了?”
      他蹲下身,呆笑著將那人背在肩上,道:“救救救。”
      這是他們的初遇。

      他從小無父無母,家裡又窮,所以一直沒討著老婆,也無小廝。突然做了官,偌大的一個宅子里除了他,幾個衙役一個師爺,沒一個熟絡的,一時間孤獨蕭瑟的很。
      浮屠卻也不走了,賴在他房間的榻上。他趕不走,想打,又告誡自己為人父母官,怎麼能打人呢?
      於是他開始給浮屠講道理,四書五經三綱五常講的天昏地暗。
      最後浮屠沖他笑笑,說:“你一個人怪沒趣兒的,我陪著你不是最好?”
      他問:“你能幹什麼?”
      浮屠說:“養眼。”
      他聽了,這才仔細打量眼前的人。
      唔,是養眼,還不是一般的。
      浮屠長的美,還是那種講不出來的美。像是江南雨霧里開出了朵紅花,媚吧卻也不俗豔,換個角度欣賞還能賞出一股子脫俗來。又生的白,襯得唇色緋紅,眼睛也黑,墨一樣的,帶著些靈動的光。美,真說不出哪個地方不美。
      他楞了一會兒,才說:“那你留下吧。”
      浮屠說好,那我們現在來彼此熟悉一下。
      他沉吟了一會,說:“也對,那你從哪裡來,家裡幾口人……啊啊啊————!!”
      話未說完,便只見浮屠那張養眼的臉凑了過來,眸中似是著了火,口中罵著:“蠢貨。”
      “浮屠、你……”
      他看著浮屠伏在他身上撕他的衣服,邊撕邊罵。
      然後,他就再也沒說出什麽。
      那是他第一次嘗到情欲的味道,還是和一個男人。
      浮屠的身體像是柔軟的雲朵包裹著他,他想退也退不出來。
      於是他對著心裡那些賢人聖人說了無數次“學生錯了”之後,就和浮屠一起攀登歡愛的高峰去了。
      從此以後,這種事就成了家常便飯。
      他為此自作打油詩一首。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在今後的幾百年里被人們廣泛傳唱著。
      他做了官,又沒有老婆,便漸漸有鄉紳之類的上門提親。他自小木訥,對這些事兒是不通的。卻見浮屠,雙臂一揮穿上女人的衣服,白粉胭脂什麽的往臉上一涂一抹,便出去將那些上門的頂了回去。
      自此,他家中有位豔麗潑辣的夫人這事,就在鄉中傳開了。
      他問過爲什麽,浮屠斜他一眼。
      “你想討老婆?”
      他想了一會,然後說不。
      浮屠聽了,拍著手掌大笑,頭上那些釵啊簪子啊一通亂撞,晃花了他的眼。

      煙花三月,已從鄉中升遷到都城的他抱著浮屠,騎一匹白馬行在湖畔。
      如今的他,已不再是那個剛中了進士的木訥書生了。
      他識大體,也明白如何混跡官場,更重要的是,風雅情趣了很多。
      而浮屠,他一直覺得自從認識了浮屠,運氣便好的不得了。
      他懷裡的浮屠仍舊是女人裝扮,白麵紅唇,頰邊淡淡的胭脂。
      氣色很好。
      他說:“我都快忘了你男人的樣子了。”
      他懷裡,浮屠咯咯笑著,有些喘:“忘了便忘了罷。”
      他大笑著揚了手中的馬鞭,將浮屠摟緊了在懷中,繞著湖畔飛馳。
      浮屠窩在他懷裡,也笑,大口喘息著,面上胭脂似是三月的桃花兒。
      他的府邸最近越修越大,來往的人也多,手中的物件都甸甸的沉。
      浮屠倚在漆紅的門旁邊看他,面上仍是豔麗的桃花妝,神色卻有些冷。
      不義而富且貴。
      終有天劫。

      他被問斬的時候正是盛夏,天際烏雲密佈,不時的一聲雷鳴,是要落雨。
      朝中有人舉報他貪,皇帝下旨抄家,居然還抄出了已故太后用過的一支碧玉釵子。
      這大逆不道的罪名砸在他身上,是要砸掉他的腦袋。
      然,也只有他知道。他不過是朝中兩黨爭鬥所拋棄的棋子罷了。
      而浮屠,也在他被抄家的前夜人間蒸發,前來抄家得人全城搜捕,無果而終。
      劊子手的刀就在他分神的刹那直直沖著他的脖子去了,他仰頭想再看一眼天,卻猛地一陣眩暈。
      被黑暗吞沒的那一刻他想。
      這回是死了吧。

      他覺得有冰冷的液體砸在他臉上,猛地睜開了眼,卻發現自己身處暴雨之中的郊外。
      懷中溫熱,他低頭,竟是浮屠。
      他只覺得像是做了場夢,仿佛那刑場,那脖子上冰冷的刀刃都是假的。正想責問浮屠這幾日去了哪裡,卻聽見浮屠嗚咽了一聲,嘔出一口鮮血來。
      天際猛地打了個閃,他看見浮屠臉上的妝容花了。
      妝容下的臉色,如同死人一般的慘白。
      他有些慌,卻見浮屠伸出手來抓著他的衣服,聲音斷斷續續。
      他低下頭聽,只聽得浮屠說。
      “折柳……折……柳……”
      他如遭雷擊。
      他想起十年前進京趕考時,鄉裡人學者古時賢人的模樣,從鄉口古柳上折了一支柳條給他。
      他那時正研習著釋道,博而不精,覺得手中柳葉綠的可人,不忍隨手糟蹋了,便插在了官道與鄉里的交界處。
      他顫抖著問浮屠:“你……你是那隻柳?”
      浮屠又吐了一口血,說:“我是那古柳體內的精魄,當年你助我得以繼續存活修行……”
      他又問:“你怎麼了……你……”
      浮屠說:“你命中有大富大貴,卻也有大劫,我是來幫你渡劫的。本是無礙,哪知道遇上這千年也沒有一次的天雷……”
      他就這麼看著懷裡的浮屠,看著浮屠蒼白無色的臉,想起之前偶爾看見浮屠卸妝,見他臉色蒼白上前詢問時,浮屠總是笑著說沒事。
      於是他問:“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
      浮屠說有,我把我的修行渡給你了,這樣你也算有了仙緣,運氣好的話修行一下可以長命百歲。
      他差點背過氣去。
      他還想問,卻只見浮屠在他懷裡大口大口的吐著血,已經說不出話了。
      他想了想,輕聲道:“浮屠。”
      “恩。”浮屠窩在他懷裡,似是倦了。
      “你……愛過我麼。”
      “蠢貨……”浮屠喃喃:“我看著你從小長到大,看了你那麼久,居然還問我這種問題…真是蠢貨……”
      他還想問,卻猛地感到懷中一空。
      他低頭去看,懷中哪還有什麽浮屠,只剩下一隻纖長的柳條,葉子細嫩,一如新生。
      他突然笑了,想著浮屠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竟是“蠢貨”。

      幾十年後,鄉中與官道的交界處,古柳旁又生出一株新柳。
      常有人看到一個灰袍的修道人到那新柳下,口中喃喃,時而微笑,似是交流。
      也有人說,那人是因幾十年前死了姿容豔麗的妻子,一時間接受不了刺激瘋癲了。
      版本諸多,成了人們茶前飯後的聊天的段子,唯有路邊那一柳一道,從未變過。
      然而一日當人們醒來,頑劣的孩童帶來消息說那株新柳不見了。
      人們急忙去看,只見那古柳旁邊空空如也,連一點兒新柳存在過的痕跡也無。
      而那道人,也再未出現過。
      過了不久,那株長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古柳也枯死了。
      於是,又有諸多神鬼之類的故事被人們傳播開來。

      只是那日,沒有人看到的。
      那官道盡頭,正有一道人攜一綠衣男子,于落日余暉中漸行漸遠。

      ————完——————
      感謝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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