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海的挽留

46、第四十六章 寿宴变奏曲（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工夫，云老夫人便以要和小辈们单独说说话为由，命几个婆子领着一众闺秀们一路穿堂过院，入了一间异常宽敞的花厅。

　　众人候了片刻，云老夫人才在墨意的陪同下随后而至。

　　祖孙俩在厅子外止步。云老夫人正要在几个大丫鬟的簇拥下提步入内，墨意却是踟蹰着叫住了祖母：“奶奶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云老夫人脚步顿住，转头看他，意味深长地笑道：“我看是你还想交代点什么吧？一路上交代了那么多，还没交代完？我可是头一回见你话这么多。”

　　墨意不好意思地笑笑，却仍旧没有离去的意思。

　　“瞧你那犹犹豫豫的样子，我老太婆虽然年纪大了，但有些事心里还是有数的，”云老夫人嗔怪地瞪他一眼，“平日里都找不见你的人，眼下却这般粘着我，也是个小没良心的！得了，你的事祖母自然是上心的，回吧，前头没个主事的可不成，总不好把满堂宾客都晾着。”

　　墨意看着自家祖母的神态，失笑道：“那孙儿便先退下了。”言讫，略一踌躇，对着自家祖母躬身趋步退下。

　　云老夫人甫一步入花厅，原本喁喁私语的众人便是一静。云老夫人淡扫众人一眼，在最里侧的锦榻上坐下，呷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道：“诸位都是京城数得着的闺秀才女，不知今日老身可有眼福，一睹尔等之风采？”

　　众人一早便知晓此番寿宴的背后用意，是以眼下都是心领神会。

　　云老夫人话音一落，便有一女子自一群莺莺燕燕之中走了出来。

　　坐在靠后位置的漪乔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温婉。

　　她朝着云老夫人盈盈一拜，抬起头甜甜笑道：“婉儿恭祝云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婉儿不才，愿意第一个献丑。”

　　云老夫人微微点头，脸上不动声色，看不出深浅。

　　温婉要了一副挂好的绢帛，和一套文房四宝，又唤来了自家的琴师。等到一切就绪后，再次朝着云老夫人行了一礼，便旋身而起，舞步曼起。

　　她要表演的，是颇具难度的舞画并举。

　　琴声起时，她曼妙的舞姿便也跟着凌空而应。凤尾裙上的彩缎飘逸舞动，伴着她轻盈的舞步，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光影。同时她迅速执笔，踩着舞点节奏双手并用，在绢布上笔走龙蛇，上下翻飞，时快时慢，令人眼花缭乱。

　　周围不时投来或赞叹，或妒忌的目光，那一群莺莺燕燕里面也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啐，那有什么呀！等一下我李丝茹上去了，一定艳惊四座！”一个骄横的女声在低语的人群中显得尤为扎耳。

　　漪乔不由转头望了过去。

　　是一个桃腮朱唇、艳若桃李的女子。只是她眉目之间的那抹娇纵，实在是不怎么招人待见。

　　“好了，小声一些，莫要被云老夫人听见了。”周围有人悄声劝道。

　　“哼，我爹可是吏科督给事中，难道云老夫人还有不选我的道理？哼，温婉？云老夫人可未必就会因着她和云公子表兄妹这层关系而看上她。”那李丝茹极为不服气地瞪着面前的温婉，不无得意地道。

　　漪乔轻轻摇了摇头，没再看她，又将目光放在了亦舞亦画的温婉身上。

　　她看着眼前飘飞若仙的女子，和逐渐成形的画作，不禁由衷地赞叹于她精湛的舞技和画技。她虽然也在母亲望女成凤的心态下被逼着学过几年的舞蹈和国画，但并不是特别精进。她自问，从专业技能的角度来说，她是不及温婉的。

　　也正因为接触过这些，所以她能看出来，这个女孩子一定是苦练了很久，下了极大的工夫的。

　　舞蹈和绘画，这两样单挑出来她都是做的很好的。更何况，现在是糅合在一起。

　　温婉的表演结束后，便陆陆续续有人上前来献艺。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一时间，琴声，丝竹管乐声，吟诗作对声便纷纷而起。

　　场中也不时有人表演书法绘画和各色舞蹈什么的，但是漪乔就没有仔细看了。

　　她瞧瞧瞄了云老夫人一眼，发现她老人家靠在引枕上，面上神色淡淡，似乎有些散漫。

　　她极快地收回目光。她一面琢磨着轮到她时该怎么办，一面又暗自平复自己的心绪——自从在这里坐定后，她心里就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又能发生什么事呢……

　　“丫头，你可要上前一试？”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云老夫人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声音就这么直直地向她戳了过来。

　　漪乔蓦然回神，抬起头发现大家都在看她。

　　短暂的局促之后，她很快稳住了心神。

　　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她从容不迫地起身，略理了理仪容，落落移步上前。

　　云老夫人从进来后就开始暗里观察她，知道她方才在走神。眼下见她骤然被点到也能不慌不忙、有条不紊，云老夫人捧杯拂茶叶的动作略微一滞，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然而，笑容稍纵即逝，一抹隐忧爬上心头。云老夫人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国子监监生张峦之女张漪乔，在此恭祝云老夫人身体康泰，松鹤长春；天伦永享，福祚无疆。”漪乔向着云老夫人福身一礼，不紧不慢地道。

　　“丫头，你暂且不必献艺，老身如今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云老夫人往引枕上靠了靠，声音依旧是不温不火，连点起伏都没有。

　　“云老夫人请。”漪乔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了她要问什么。

　　“我看了看礼单，发现你今日所携之礼中，有一名曰老君眉的茶品，”云老夫人将茶杯放在一旁，倾身看着她，“老身想知道，这是何用意？”

　　果然。漪乔不由在心里感叹于墨意对自家祖母的了解程度之深。

　　要不要照着说呢？都怪她当时想偏了地方。她现在很后悔送了那一罐茶，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她心里犹豫着，瞄了瞄身后等着看她笑话的众人，租后决定先把眼前一关过了再说。

　　她理了理思绪，容色平静地地娓娓道来：“回老夫人的话，原因有二。其一，老君眉出自武夷山，茶汤色深而亮，味浓气香，最能消腻，极适合于今日这样的筵席之后泡饮；其二，所谓‘老君’者即‘寿星’也，今日乃是您老人家的六十大寿，送上此茶也是讨个吉利，极为应景儿。”

　　“难道你不觉得此茶味道过于清淡？”云老夫人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

　　“于您的年纪来说，饮食应偏于清淡，如此，有益于调养身心。更何况，”漪乔略顿了顿，“清淡却并不代表着寡味，真正得其中玄妙的人，反而会觉得此茶甘冽绵长，意蕴悠远。”

　　云老夫人听罢，目光之中更是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诸位先请回前院吧，这位张姑娘留下，老身有些话要与她说。”云老夫人面向众人，笑得极有分寸。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云老夫人此举是何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这位被留下的女子在众人之中恐怕是不同的。

　　各路目光一时间纷至沓来，齐刷刷地落在漪乔身上。

　　但她依旧躬身而立，只是微微低着头，对于这些并不作理会。

　　她眸光暗转，隐隐猜到了什么。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见机行事。

　　等众人都退下以后，房间里就安静了下来。

　　“丫头，抬起头来，不必如此拘泥。”云老夫人活动了一下手脚，语气似乎也显得比刚才随性了一些。

　　漪乔缓缓抬起头，淡笑着应了一声。

　　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后，云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道：“嗯，好姿容，好风仪，不错。日后若是嫁进了我们云家，该是不会令得子孙后代有失水准。”

　　漪乔低眉敛目立着，闻言嘴角抽了抽。

　　“怎么，难道张姑娘不觉得我云家多人中龙凤么？尤其是嫡系，”云老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略顿了一下，“其他的你是看不到了。不过，这一点在意儿身上是可以得到充分证实的。”

　　漪乔点头，诚心赞道：“云公子的确超群绝伦，足可傲视诸侪辈。”

　　谁知，云老夫人突然脸色一变，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什么云公子？你就别装了，你们早就认识了不是？而且还走得很近呢，当我老太婆不知道？！”

　　漪乔一愣，不知道这老人家如今唱的是哪一出。

　　“丫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云老夫人慢慢地踱步到漪乔面前，“这云家上下有什么风吹草动是我不知道的？更何况还是我家意儿的事情。”

　　漪乔也不晓得如何答话，只礼节性笑笑。心里却想到一个问题——云老夫人好像一直在监视墨意？

　　云老夫人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接着便说到了这一点。

　　“丫头，你应该猜到了吧？我是在意儿身边安插有眼线的，”云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这也是没办法。意儿毕竟还年轻，而且又不喜投身于族中事务，我需要知道他每日都在干什么，同时也是要随时护得他的周全。毕竟，他是我唯一的孙儿，是云家未来的家主，他不能出任何差池。”

　　“老夫人……”漪乔微讶地看着云老夫人——她听出了云老夫人语气中的无奈和愧疚。

　　“我又怎会不知他喜欢研习算理之学？可那终究不是他该做的。于他而言，担起这偌大的家业才是正理，”云老夫人又是一阵叹息，“他自己也是知道这些的，但只是实在抗拒，一直在拖。”

　　“说到这里，我还要感谢你啊丫头，”她转头看向漪乔，脸上已经渐现慈祥之色，“不管怎样，意儿因为你而愿意担起这份责任了。而且，也终于肯答应我今日之举了。你不知道，我之前磨破嘴皮子，就差动家法了，可他就是不答应今日的遴选——那老君眉也是意儿给你的，连说辞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吧？”

　　“嗯，”漪乔神思不属地答了一声。她越想越懊恼，暗怪自己之前欠思虑了。

　　她之前并不确定墨意对她的心思，但她知道他并不同意自家祖母为他遴选夫人的事。由此，她自然而然想到了太子。

　　皇太子殿下也是被逼迫着选媳妇，所以想多争取主动权，自己准备一个顶上去。所以她之前想，墨意可能也是这种心理。而她当时并不确定自己会答应太子的提议，所以将墨意给她的茶叶带了来。毕竟如果她要行权宜之计的话，云府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眼下不同了，她确定了墨意的心意，那就只能走入宫那条路——一来她不能耽误墨意，二来也算是遵从了内心的感情倾向。

　　“我自己的孙儿，自己自然最清楚，”云老夫人挑了挑眉，“那老君眉是我极喜欢的茶。他授意你送此茶，我若是没看出来，定会觉得你是一个与我极为投缘的姑娘；我若是看出来了，也是在我面前再表明一回心意。为了你，他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老夫人，”漪乔在心里想好了措辞后，打断云老夫人的话，“不瞒老夫人说，其实我……”

　　正此时，吴管家的声音突然自门外响了起来：“老夫人，老奴有要事通禀。”

　　吴管家进来后，在云老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见云老夫人的脸色微微一沉。

　　听完吴管家的通禀，云老夫人便以临时有事为由，让漪乔稍等片刻，之后撇下她，自己匆匆离开了。

　　漪乔忽然有一种内心的不安被印证的感觉。

　　她此时居然莫名地有些坐立不安，心砰砰地跳个不停。总感觉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朝东窗事发了一样。

　　这是什么怪想法？

　　想到左右也是如坐针毡，漪乔便不假思索地出了花厅，找了个丫鬟带路，想前院疾步而去。

　　前头热闹依旧，和她离席时所见没什么区别。

　　云老夫人却也没有任何去处理要事的意思，只是照旧和几个宾客寒暄。

　　众宾席上依旧杯箸交错、飞觥献斝，仍是一派热闹非凡的应酬景象。

　　这场景，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什么献艺，什么问话，似乎都是她的幻觉。

　　这……不是出事了么？她方才在做梦不成？

　　漪乔迷惑地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无措之下视线来回梭巡，心里想着起码先找到张峦夫妇也是好的。

　　然而，张峦夫妇没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不期然间撞入了她的视线。

　　漪乔顿时僵在当场。

　　那个人，她如何会不认识？

　　虽然改换了容貌，但他上次便是以这副形容出现在她面前，救她于危难。

　　况且，那样清贵温润的气度，是无人可以比拟的。

　　他此时正拿着一个青玉爵优雅地品着酒，神态闲适得紧，似乎兴致极好。

　　他也看到了漪乔，见她的目光定在他身上，便微笑着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青玉爵。

　　那样子，活像是偶然间见到了老朋友一般的随意和亲切。

　　“太……”漪乔心里涌起一片惊涛骇浪，下意识地喃喃道。

　　“太热闹了是么？我也这么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看着她温柔地笑道。

　　他竟然真的来了！

　　漪乔猛地回过神，往四下里一番张望，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有很多的朝廷官员，保不齐谁就会起疑。到时候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大做文章，那就不妙了。毕竟，他身为皇太子，是不该来的。

　　一瞬间，漪乔脑海中就转过这许多念头——她潜意识里不希望他因为来这里而给他自己惹上什么麻烦。

　　然而她的这些小动作和小心思，又怎会逃过面前人的眼睛。

　　他面上的笑意加深，在四周的光影交错下，一双琉璃一般绚烂的眸子里浮光潋滟。春水一样温软和暖的目光轻轻地笼在面前的女子身上，似乎是怕伤着她一样，温柔之极。

　　漪乔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但是当下又确实有话要与他说，于是仓促匆忙之下，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他转身就走。

　　他也没有丝毫的抗拒，只是含笑任由她拉着走远了。

　　暗暗注意这边很久的云老夫人转头看着远去的两个人影，脸上不由现出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