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浮游》良生易

97、第九十七章

　　外面的炮声震天，一派喜庆，天都被烟花耀亮了，监牢却是寂静的骇然，木兰扒着铁窗，呆呆的向外看，有人进了监牢也连头都没有回，丝毫不关心，可听着脚步，却是一直来到了她的牢门前。

　　跟着狱卒走进监牢，浮游只觉得发呕。

　　倒不是这监牢的环境很好，这边关的监牢实际上是很空闲的，犯人不多，自然也没有那股腐朽的味道，可浮游的脸色仍然很不好，是想起了她被关押在大理寺的时候。

　　能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人，自然都不是什么善类，而这些人中有一半是浮游亲手押进来的，如今被押送进来的人，成了浮游。

　　浮游跟着守卫身后，身着官服格外显眼，引得各各监牢的犯人都扒着铁栏过来看，见到是浮游，不少人忍不住揉眼睛，甚至有些人连忙缩到墙角不敢再看，瑟瑟发抖。

　　那个精于算计，心很毒辣的浮游，竟然也会有这一天？

　　见到是浮游，整个大理寺监牢反而安静下来了，这么些个罪大恶极的此时都呆愣愣的看着浮游在眼前被押走，没有任何反应，这情形太诡异，让那些守卫反而有些心惮。

　　“你怎么会被关进来？”一个犯人傻傻的问，可也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疑问，他们这些犯人终日不见阳光，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这犯人见浮游不说话的走过了眼前，连忙跟着追到监牢的另一侧又问：“你是不是要暗中处死我们？”他这话问出来，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因浮游太让他们心里忌惮。

　　浮游戴着枷锁，始终都未答话，直到被押进了牢房，那些犯人还是盯着浮游，见浮游坐在地上安静的闭着眼，才窃窃议论起来，可浮游的一声咳嗽一点动静就能让这些人如同惊弓之鸟一样警惕的看着浮游。

　　浮游的枷锁没有被解下，这应该是奉嘉盛的命令，能让奉嘉盛如此看重的人可不多，浮游是不是该得意一些？可浮游笑不出，她忍不住想起一个人。

　　宇文披头散发，抬眼瞧了眼浮游，眼里满是嘲弄，好像狼狈的人是浮游才对：“现在的我，就是不久的你。”

　　现在的我，就是不久的你。

　　那时自己明明是个胜利者，可却被他这话说的心慌，如今这话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她害死了许多人，待自己死了，那些人会不会缠着额自己不放，让自己死了也不宁静？自己会不会在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浮游忍不住的胡思乱想，眉头也紧皱起来，她现在念大慈大悲咒，现在忏悔的话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那时自己没几天就要斩首，当真是心如死灰，没了半分往日的镇定，心里是真的惶恐。

　　浮游想的痴痴出神，直到狱卒开锁时才被铁锁撞击声惊醒。

　　木兰仍是认真的看着外面，连头也未回，对来人是谁丝毫不放在心上。

　　那狱卒开了锁，本来还想讨好他几句，可见浮游脸色清冷，也不愿自讨没趣，恭敬的退了下去。

　　听着狱卒走远了，浮游才推开铁栅门进了去，而木兰仍未回头，浮游自顾自的将抱着的古筝放在地上，也不嫌这监牢脏，坐在地上就拨弄了几下琴弦。

　　这古筝看起来便是极为华贵之物，让人看了心里便喜欢，发出的音色自然也是极美的，可浮游乱弹一气，毫无章法，弹得如同魔音，让人实在不敢恭维。

　　木兰皱着眉瞅他：“别弹了，”见浮游一副自得的样子不搭理木兰，又毫不留情面的道：“真难听。”

　　浮游听了这话，反而点点头：“是啊，因为我不会弹。”

　　“还是箫比较适合你，”木兰道，又看着那古筝离不开视线：“你送来给我的。”

　　“是了，你看看喜不喜欢，”浮游仍是点头，起身让了开，木兰就真的毫不犹豫的走过去，一点都不客气，木兰跪坐在古筝面前，爱不释手的看着这古筝，试了试音色，调了一番，轻轻拨弄了琴弦，发出了一声空灵悠远的声音，更是对这古筝喜爱不已。

　　“我欠你个人情，”木兰抚摸着这一看便知格外名贵难得的古筝一边道，却是头也未抬：“你想我怎么还？我不会背叛我师傅的。”

　　“我知道，”浮游点头，淡淡的笑，让木兰简直以为昨日那个满身戾气的浮游其实是别人假扮的。

　　“我弄坏了你的古筝，我还你一个，”浮游说的真诚，好像昨日不过是他不小心弄坏了木兰的古筝那么简单，半口不提木兰差点就杀害了绾绾的事：“我这个比你那个要好些，可又差了些。”

　　“差在哪？”木兰不禁问，这古筝在她看来是极好的，怎么会差？“这古筝不能杀人。”浮游老老实实的道。

　　木兰昨日差点杀了绾绾，并不是木兰的功夫有多厉害，玄妙都在她的古筝中，机关做的精巧，音箱中有许多摆放精妙的铜片，木兰或许只用了三分力弹奏，而在音箱中的铜片产生了回音，如此反复，和她的曲子叠加在一起，发出来的力道就有八分力，可若是木兰只是普通的演奏，不用来杀人，任谁也听不出不对，这可不是一般的能工巧匠能做到的，可现在这古筝而被浮游损坏了，浮游便还她一个，可不管什么样的古筝都无法与她那架相比的。

　　木兰听了，反而笑了，只是她脸上的疤痕实在碍眼，笑得就有些渗人，但是浮游看不见，只听着木兰好听的声音，对她自然也是一如既往的态度。

　　木兰轻轻抚着那古筝，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喜爱痴迷：“那便最好了。”

　　“我就要走了，”浮游突然道，“你是该早些走了，”木兰点头：“否则等师父来了，你便走不掉了。”她说的是实话，木兰单纯而聪慧，只是觉得该说便说了，况且她说了浮游就不会走了么？

　　“我要你随我一起走。”

　　“随你？”木兰有些发懵，浮游这话说的有些暧昧，木兰可不认为浮游会和自己纠缠什么，但随即了然：“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让我给你做个见证。”一个浮游死了的见证。

　　“你真是聪明，”浮游不禁赞叹，木兰却心里有些发闷，她还了浮游这个人情，却意味这要欺骗师父，有些懊恼的拨弄了几下琴弦，是能让人听出的闷闷不快。

　　“你也不想杀人，为什么不逃离你师父？”

　　“师父救我与水火，我不能背叛他。”木兰闷闷的道，木兰很诚实，浮游问，她便答，说的简短，可不是谎言。

　　木兰曾说过自己因为不愿接客自己用油蜡烫伤了脸，她这话如果没骗浮游，应该就是那时被愁云娘救了，或许对愁云娘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可足以让木兰深记，还恩还一辈子。

　　浮游突然对这个愁云娘产生了好奇，她虽然听说过愁云娘，可朝廷始终未找过幽铭谷的麻烦，想来这都是奉嘉盛的功劳。

　　江湖上对于愁云娘的传说有很多，只是浮游从不信江湖的传言。

　　“你师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浮游不禁问，她对愁云娘始终知道的不多，从绾绾口中听的，只知道他似乎很宠爱绾绾，但那是绾绾还听他命令的时候，如今绾绾随了自己，愁云娘要杀自己，绾绾必然不肯，只怕倒是他会对绾绾下手。

　　而自己杀了他的徒弟涅蔑，他自然也恨自己必然恨得牙痒。

　　“你想知道？”木兰抬起头，打量浮游：“绾绾没有告诉你么？”

　　“是我没有问。”浮游答道，若是提起愁云娘，必要问起绾绾的功夫的，绾绾练得什么功夫，浮游心里清楚的很，也不想让她心里不舒服，所以始终躲避着这个话题。

　　“我师父，最爱美的事物，如果你遇上他，他或许还会饶你一命，可会让你生不如死。”木兰莫名其妙的答了一句，可也算是劝告。

　　愁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他有没有弱点？木兰的话并未回答浮游的问题，浮游张口欲再问，木兰却不再看他，伸手拨弄起古筝来，弹奏起了曲子，正是那首《出水莲》，只是木兰现在的心情发闷，乐声总有那么点不自在。

　　“你不是说，箫比较适合我？”浮游也不再追问，他这样说着，真的从袖间抽出一把绿色通透的碧箫。

　　她的这把箫是由一整块碧玉打造而成，没有多余的诗文繁杂，显得十分高贵，木兰看他将碧箫摆在唇侧，不禁了然一笑。

　　吹着相同却悠远的曲调，和木兰的筝声合奏，竟渐渐将木兰的杂心引走，让她全神的弹奏起曲子来。

　　两人的合奏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没有半分不自然，和在蜀国的满是杀机不同，木兰和浮游这次是全心的奏曲，曲子中没有半点其他，如此一来，听着便让人觉得愉悦，听着这样的曲子，才是真正的享受。

　　木兰瞧着似乎总是面带笑意的浮游，此时站在面前吹奏，他实在是个俊俏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美丽的人，即便是对美貌不在意的木兰也不得不承认，可他却顶着这张绝色的脸做尽了世人不齿的勾当，是老天也不忍他这么嚣张，所以就拿走了他的眼么？

　　可错的人，真的是浮游么？心里似乎有一些惋惜，就和那夜在青楼自己知道他是个瞎子那般哀叹，不过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得到些什么，自然也要付出些什么。

　　“我是永远学不会你那样笑容下藏着杀机的心计的。”木兰低低道，声音被筝声掩盖。

　　浮游的笑有很多种，有冷笑，淡笑，自嘲的笑，浮游很少真心坦然的笑对对方，而木兰就见过。

　　就是在青楼那夜，他对自己毫无防备，所以也笑的真诚，或许见过浮游笑的真心的样子，后来再看浮游的笑，即便那笑看起来多么真诚，可她仍是一眼便看得出虚假。

　　一个人究竟要经历过什么，才能笑的这么真这么假？

　　浮游似乎没有听到木兰的低喃，专心的吹着箫，和着古筝的音调，只是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外面鞭炮齐鸣，这监牢本应是冷清的，此时却传出如此美妙的声音，让监牢的犯人都不禁听得痴了，呆了，贪婪的听着这天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