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旅》狄本一清

1、第一章

　　第一章
　　冥界7464年，幽冥界三王子风尘出生。据传说风尘出生的那天，天降祥兆。

　　“请王上为王儿赐名。”刚生完孩子的舞妃战战兢兢的说道，面对王上——即便是最受宠爱的她——也根本没有什么资格去放松哪怕一会儿。
　　“尘。”风忆淡淡的说，仿佛那并不是他的孩子，只是一个旁人而已。
　　风忆，幽冥界的王。之所以成为王，是因为足够强大。强大到几乎可以藐视一切。而他的嫔妃儿女，自然也都只是传宗接代的产物，和他本人毫无关系。而在风尘之前出生的两个孩子——风英和风玄也是一样，他们如果想争得王位，必须自己努力。因为风忆，完全不懂得，什么是爱这个字眼。无论对谁。

　　转眼，三百年过。
　　冥界的人，二十五岁变成成年容貌，三千五百载方变为老年容貌。寿命是五千岁。除非自杀或他杀，都可以安安稳稳的一直活下去。死后，灵魂会来到忘川转生。一碗忘川喝下去，就能忘记所有的事情，再世为人。
　　“你不觉得太无聊了点么。”风尘看着曲七——自己的老师，轻轻的叹口气。“你讲的这点儿东西我早就会了。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不出去放风筝呢？”
　　“知道你什么都会。”曲七微微笑，“我能怎么办呢？教导你是我的职责所在，不是么。”
　　“老师~~~”风尘微笑，“别这么死板啊~听说左丞相枫家长子已经成年了，我们去看看怎么样？如果有足够的谋略，便可为我所用。”
　　“大王子和二王子殿下怕是也抱着这样的念头去看过了吧……”毕竟是左丞相家的长子。曲七苦笑一声，看着很有干劲的风尘，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当初选择辅佐你，到底是对是错。
　　左丞相枫容，算是幽冥界王风忆的左膀，两人有着过命的交情。当年就是枫容一手辅佐风忆从王子走向现在的王上。风尘轻声进了枫家，制止了枫家家仆要通告的举动。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一袭白衣的青年蹲在亭子里的池塘前，轻轻的逗弄脚边的猫儿。
　　“阿念，你要乖，不可以去池塘里吃鱼，你又不会游泳。”带着一丝官宦人家少爷少见的稚气和天真，那人摸着猫儿的头，微笑着说。
　　“你确定你的猫儿不会游泳？”风尘走了过去，打断他和猫儿的“谈话”。
　　“自然不会，阿念只三个月大的样子，怎么会游泳？”青年有点不高兴的说，“你是谁啊，怎么随便进我家？”
　　你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少爷……家仆泪流满面。
　　“我想找人聊聊天。”风尘勾起一抹笑容，说道。
　　“没有人陪你聊天，你真可怜。”青年站了起来，风尘这才发现，他站起来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高。“呐，我叫枫泓，你呢？”
　　“风尘。”
　　枫泓想了想。风姓，王姓。那么面前这个人不是王室的人也跟王室脱不了干系。枫泓对他的好感度一下子下降了一个等级。毕竟前几天就有好多人来找过他，拉党结派有之，联接姻亲有之，辅佐王子有之，弄得他每天不胜其烦。
　　枫泓难以察觉的皱了眉，虽然才刚成年，可是很早父亲就已经教导自己伴君如伴虎，身为左丞相家的长子，自己肩上的责任必然很重。能够随时随地的收敛自己的情绪，也算是一种历练。至少他，不会允许自己的情绪外露。
　　“呵，不愿理我么？”风尘知道自己说出名字来一定会招到某些程度上的讨厌，或者鄙视也说不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个人面前，不想撒谎。哪怕只是一个并不重要的名字。
　　“不是。在下疲乏而已。”枫泓冷淡而又疏离的说道。
　　“看，还说不是不愿和我说话。刚才也不知道谁那么开心的逗弄自己的猫。”风尘抱起一旁看了他很久的猫咪，随意的轻轻揪它的耳朵玩，“叫小念是么，来来小念笑~”
　　枫泓看了看风尘耍宝的样子，笑了笑。
　　“小念笑不笑你又看不出来。”枫泓抱过风尘手中的猫咪，纤细的手碰到了风尘的胸膛，弄得风尘有些怔住了。不过枫泓他自己看上去倒是落落大方得很。“你还跟念不熟啦，它才不会理你的。”
　　“那我以后多多来玩就好了。”风尘理所当然的说道。完全不顾枫泓一脸“你怎么这么自来熟你太奇怪了啊喂”的表情。“我要走了，你送不送我？”
　　“……喂！”枫泓看着风尘想当然的拉着自己的手走向门口，一生气就挣脱了。“你有完没完？无缘无故进我家不说，公然逗弄我的猫，然后现在又强迫我送你走？你这人是不是有病！来人啊，把他关进地牢！”
　　风尘很是哭笑不得看着自己被锁链锁了起来，关进传说中的地牢——其实跟书房差不太多，只不过没有那么大，收拾的也倒是很整洁。风尘甚至怀疑这里是不是那个枫泓亲自收拾出来当备用书房的。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明天会来看你，想到你错在哪里了我就放你出来。”枫泓淡淡的说道，拂袖而去。
　　这个丞相长子，真是有趣。哥哥他们，许是都栽在他这里了。看来想要拉拢他，还真是不容易的事情。风尘再次打量了一下所谓的“牢房”，微微笑了。不过看来心肠倒是很软，甚至有些妇人之仁了。如若真是个人才的话也就罢了，如果不是，切记此人是不可再用了。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么晚还不回去，曲七定会来寻，到时候一顿骂怕是少不了。
　　风尘没等到第二天早上枫泓来叫自己，当天晚上曲七就找了来。左丞相一听说王子来拜访自己长子，先是否认——因为他并没有听到下人通报。但是枫泓说关了一个人，他就有种不妙的感觉。果然……
　　“微臣给三王子请安。”枫容虽是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对，却也是不卑不亢。
　　“左丞相不必多礼。”风尘淡笑，带了一丝嘲讽的味道，“想不到左丞相如此人物，却教导出一个没有礼貌不懂规矩的儿子啊。”
　　“你！”枫泓想说什么，但是被自己爹爹拉了一下，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低了头，不去看风尘。
　　“哼。”风尘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居高临下不屑一顾的气势，“枫大公子，收敛收敛你的‘好’脾气。今天是我，假如哪天你惹了父上，你全家都要给你陪葬。”
　　枫泓垂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刷了下来，没有银色的光波。枫家的人，许败许弃不许哭。

　　“微臣以为，”时年已是二百余岁的枫泓已经取得了大多朝廷命官的信任和赏识，可以站在朝堂之上，和自己的父亲一同共事。“与地葬殿作战一事不光关系到我幽冥界的利益，很可能也会给冥界九殿都带来不小的冲击……到时很可能是其余五界坐收渔利，此举对于我冥界有害无利……”
　　“罗刹殿天将祥兆，必是命定之人出现，罗刹殿此时正是斗志高昂之时，我军切不可在此时进行突击……”
　　“宵禁宫与我殿一向友好和睦，臣并不认为因此就是我们自得之时，一旦宵禁宫联合曲九界，我幽冥界必然腹背受敌，到时候……”
　　枫泓的看法无不一针见血，仅仅数载，王就认可了他的实力。王说，枫泓是我幽冥界乃至整个冥界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无论方略还是武才，无一不是个中翘楚。
　　“泓儿，依你看，当今的四位王子，你觉得谁会在王位争夺中获胜呢？”枫容看着自己的儿子，微笑。
　　“泓儿才浅，尚未可知。”枫泓恭敬的回答道。
　　“泓儿，在为父面前，没必要如此做作吧。”枫容有些不高兴了，枫泓什么都好，只不过，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怎么真心的笑过了。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几乎死板的面容和严肃认真的神态。枫容丝毫不怀疑，如若不是因为自己是他父亲的话，怕是对自己他都不会多说几个字。
　　“父亲教训的是。”枫泓淡然的说道。
　　“唉唉，罢了。对了，王上叫你去一趟。”枫容叹了口气，“你直接去玄英殿门口让人帮你通报一声就可以了。”
　　王上让我去？枫泓冷笑了一声。就算是没脑子的人也能大概猜出来他是什么意思。八成是让我帮忙辅佐不知道哪个王子了。
　　“枫大公子来了？”枫泓刚站在了玄英殿门口，就听到了旁边不知谁的戏谑声音。“我还以为你这么自命清高的人，八成是不会来了呢。”
　　“三殿下言重了。”枫泓淡淡的回答。“枫泓毕竟是为人臣者，忠人之事。”
　　“好一个为人臣者忠人之事。”风尘拍了拍巴掌，脸上带着笑容。“那么，枫大公子辅佐我可好？反正父上叫你来，十成是为了问你愿意辅佐哪位殿下。你看毕竟我和你还是有些交情的，不是么？”
　　“三殿下算盘打得蛮好啊。”枫泓讥讽道，“在下什么时候也不记得和三殿下有这么好的交情。如果三殿下没有别的事情还请走吧，枫泓也要进殿见王上了。”
　　“哦？”风尘浅笑，“依我看，枫大公子八成会‘不小心’的迷路在殿里，还是在下送枫公子到我父上大人那里好了。”
　　枫泓微怔。他的确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面对这种形式，他要是明确的说出自己愿意辅佐哪位殿下就是找死呢。他是聪明人，他可想好好活着。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不仅看出了他的想法，还看出了他想怎么做……三殿下，已经犀利到这种程度了么。放眼幽冥界，能有此等能力，能有此等野心的人……怕是只有一个风尘。他，会比他父亲，更狠戾吧。
　　“三殿下，我会辅佐你。”枫泓笑了笑，向他伸出了手。“但是，三殿下，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直说无妨。”
　　“枫泓不会勉强三殿下任何事情，因为枫泓自知没有能力做到。枫泓不会勉强三殿下爱国爱民，不会勉强三殿下放过其他的王，不会勉强三殿下杜绝酷刑，更不会勉强三殿下做一个好王上。”枫泓看着风尘脸上的诧异，突然就觉得蛮开心，“枫泓只是希望，三殿下可以三思而行。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请提前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绝对不会为自己所做过的一切事情后悔。”
　　“……我答应你。”
　　无论如何，不要对自己所做过的任何事情后悔。
　　风尘微微勾起了唇角。
　　那么，我答应你便罢。我风尘，自从出生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也并不准备知道什么是后悔。

　　“泓儿，你已经答应了三王子殿下？”
　　“是的，父亲。”枫泓若无其事的回答，“三殿下文韬武略均在几位王子之上，泓儿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什么错误。”
　　“是没什么错误。只是你想好了么……”枫容叹了口气，拍了拍枫泓的头，“爹年事已高，已经到了该远离朝堂的时候了。伴君如伴虎，你是知道的。稍有不慎，飞鸟尽良弓藏。甚至可能，飞鸟未尽，良弓早藏啊。爹是知道你的，从小你就是这样，自己认定的事儿谁都劝不住。只是爹还要问你一句，你是确定了，要帮三殿下了么。你是确定了，要和其他王族做对了么。”
　　“……”枫泓少见的沉默。“泓儿不知。泓儿只知道，应该辅佐三殿下。”
　　是的，应该去辅佐那个人。纵然他不会是最好的王上，纵然他和他打小八字不对盘。但是，想看着他意气风发的站在所有人之上，想帮他达成他的心愿，想让他称为王。好像那个人生来就是绝对的王者——让人觉得——他就是应该站在众生之巅，俯览一切。
　　“好吧。”
　　“泓儿谢过父亲。”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朝堂，枫容便向王上提出了告老还乡的要求。而因此变故，枫泓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左丞。
　　“年轻人，好好加油啊。”快到老年的右丞拍了拍枫泓的肩膀，笑着说道。
　　“枫泓谢右丞指点。”枫泓急忙作揖。
　　“枫公子，”枫泓看着不远处冲自己招手的人，有些诧异，也有一丝惊喜，“三殿下您怎么来了？”
　　“怎么突然客套起来了。再叫‘您’我可生气了啊。”风尘眯眼笑，“右丞，我和枫泓有些话要说，您先走吧。”
　　风尘带枫泓来到了后花园——当然也是自己住的地方。王子是没有资格和王上王后住在行宫里的，只能住在比较僻静的地方——免得遇到那些浓妆艳抹的妃子们。
　　“三殿下找微臣何事？”枫泓不解的问道。不是风尘说找自己有事么，怎么都没人了还不跟自己说呢？
　　“没什么，听说枫公子能歌善舞，所以想让枫公子给我唱一曲啊~”风尘邪魅的笑笑。
　　“……好。”枫泓微笑，风尘愣了。“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清歌路漫漫，策马看枝头，乱红一枝芬芳馥郁，花开春满城。
　　忘川两岸碧纱落，笑傲谁批蓬。纸笔间铁马兵戎，人人羡风流。
　　看我独步江湖，天赐十分傲骨。眉头一凛撼天下，嘲万物苍生。
　　红衣一袭漾碧波，落柳垂髫江自流。
　　共乘一骑风月色，星稀明月伴卿语。
　　水袖转，翠簪簇，霓裳羽衣舞。
　　我傲，我痴，我狂，我何人能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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