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言七爱

1、第 1 章

　　她是童养媳，长相撒行且算得清秀，只有一双眸子尤其漂亮，或许是因为浸了这江南水乡的水气，总是水灵灵地忽闪忽闪。
　　丈夫是大了她五岁的，也不知生了什么怪病，身体肿的厉害，成日里只能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脾气也因此变得十分暴躁，稍有不悦便大声呵斥她的不是。
　　她也不敢反驳，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家里她充其量是个丫鬟，不过顶了个名份罢了。

　　她因此每天要做很多事情，淘米洗菜，扫地擦桌，忙里忙外，倒也不是婆婆偏待她，丈夫有时骂她太过了，婆婆也会帮她说两句好话，只是婆婆是不苟言笑的人，丈夫去得早，独子又成了这副模样，于是成日里只是唉声叹气，家务并不很操心的。
　　况且，在这样的家里静坐久了，总有一种凉气侵入心脾，叫人害怕得很，忙碌起来，身和心也就跟着热起来了。

　　他是个孤儿，父母早早去了，幸而早年生活是殷实的，倒也留了些家产什么的给他。
　　但是村子里他是外姓，并不招人待见，他父母给他留的田少，他又勤快，早早忙完了躺在自家院子里乘凉，反倒被人说成是懒虫，败家的。
　　他也不理会，知识笑嘻嘻地继续躺着。

　　她倒是不讨厌他，因为他救过她的命。
　　那次她去塘边洗衣服，前一天刚下了雨，垫脚的石头有些滑，她惊叫一声便掉了下去。
　　正是农忙的时候，大老爷们都去地里了，只有几个老女人，又不识水性，只能在一边大呼小叫。
　　他一个猛子扎下去，把她救了上来。

　　他们的感情，大概就从这个时候开始。
　　只是那个时候，还算不得爱情。
　　他家是有山地的，一律中了桃树，她又爱吃桃，两人经常坐在树下，他手长，见她吃完一个，伸手就摘了另一个递到她面前。
　　她就笑：“多吃不好的。”
　　他也笑，将桃往衣服上蹭蹭，自己啃了一口。

　　桃子挑到城市里买了些钱，他给她买了件旗袍。
　　黑底红花的丝绒料子，很漂亮。
　　她摸着那旗袍的绒面，有些爱不释手，但最终还是把旗袍退还给他：“这东西很贵，你就收下吧。我没有姐妹，更没有老婆，这东西你若不收，我留着也没用的。”
　　她于是收下了，藏在自己的嫁妆箱里，小心翼翼叠得平实。

　　村子里很快有了闲言碎语，都说他俩是奸夫□□。
　　她不是很懂得这词的意思，但总归知道这词是不好的意思，于是也就开始躲着他了，原先在路上看见他总要笑一笑，打个招呼，现在却是远远地看见就低了头，急匆匆从他身边走过了。
　　他也察觉了，并不说破，只是眉间悄悄聚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

　　婆婆也知道了，把她叫到跟前，却并不责备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说：“别让我儿子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
　　婆婆收回手，向空中挥了挥手：“你去吧。”
　　她走到门槛时回头看了看婆婆，老人家却没注意到她，只是兀自盯着自己手上的一只玉镯子发呆。

　　然而丈夫终究是知道了，那天将她递来的洗脸盆打落在地上，直着脖子骂她。
　　她不敢则声，低着头揪着衣角。
　　动静太大，左邻右舍都出来看，被老村长挥手退了：“去去去！没你们的事儿，回家去吧。”
　　众人于是都散了，然而骂声不绝，议论声更是一直嗡嗡作响。
　　婆婆倚在窗户后面，借着墙壁的遮挡，望着下面的人群。

　　丈夫的病越发的重了，婆婆的脸色也愈发不好，她于是更加忙碌起来。
　　第二天春天将来未来的时候，丈夫来了。
　　意外地安详，那天早上她端水的时候，他没有和往常一样醒着，并且一见她就骂骂咧咧，她上前看时，才发现他已经走了。
　　她急匆匆去告诉婆婆，婆婆站在门口不肯迈进去，半响，落下一滴泪。
　　她的袖子上别起了黑纱

　　这天她去山上拾柴，隐约听到婴儿的哭声，，她循声去找，竟然真的是个孩子，裹在小小的襁褓里，眼睛乌溜溜的。
　　她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又有些惶恐，于是就把孩子抱回去给婆婆看。
　　婆婆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
　　她突然发现婆婆其实还年轻，毕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人，只是岁月的操劳掩盖了她的光华。

　　孩子被婆婆收下了，婆婆说：“也许这孩子，是上天可怜我送来陪我的呢。”
　　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了，她也逐渐出落成了大姑娘。
　　她不似从前那般怕人了，丈夫的去世，移走了压在她胸口皮的一块大石头。

　　有人自她门前过，向她讨水喝，她端水时顺手拿了条毛巾，示意那人擦掉脸上的灰尘。
　　那人笑着看她：“姑娘多大啦，把人没有啊。”
　　她低头不说话。
　　旁边的大婶替她回答：“早把啦，丈夫生病走了都四年了。”
　　那人点点头，低了头喝水。

　　丈夫走了之后，她的事情少了许多。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会把那条旗袍从箱子里拿出来，细细抚摸着上面的花纹。
　　婆婆瞧见过好几次，也不说破，只是暗地里默默摇头。
　　夏天的窗边时常有些有些响动，她开窗看时，一篮子洗干净的桃儿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春天的时候，是小小的野花；秋天呢，是黄色的叶子；冬天的话，就是一个袖珍版的雪人。

　　不多久家里来了一群人，那天找她讨水喝的那个人也在其中，只是不似那天的风尘仆仆。
　　她听见他们对婆婆说：“今世不同往日啦。”
　　婆婆看看她，那群人也看看她。
　　她因此觉得有些不安，低了头只顾揪衣角。
　　于是他们继续说了起来，她悄悄走了出去，又被婆婆叫了回来。

　　他们于是问她：“你想改嫁吗？”
　　“改嫁？”她不大懂。
　　“就是嫁给别人，你愿意吗？”
　　她望望婆婆，婆婆冲她点点头。
　　她在望望眼前的那群人，他们也望着她点点头。
　　她低了头，脑海里的他都在笑着点头。
　　她于是随着他们，点点头，脸上却笑出一朵花来。

　　他们终于成了婚，婚礼那天，她第一次穿上那件旗袍。
　　旗袍买的大了，有些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她有些可惜：“看来只能留给女儿了，这太大了，我穿着不好看。”
　　他闻言笑着揽她入怀：“没关系，以后，我慢慢把你养到这件旗袍合身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