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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其实中间有一段还没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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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男,有短暂婚史,1960年离婚,前夫伊万·不拉津斯基。
按理说这场婚姻结束的非常彻底,两个人办完手续就径直去了医院挂急诊,被沾着酒精的药棉花折磨到死去活来的时候各自在心里发毒誓——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这人了妈的!
按理应该是这样的——
不过,现在趴在墙头傻不啦叽使劲摇着根向日葵的人是谁?
而且还满身透着一股【老子被伏特加附身了】的醉醺醺味道!
“小耀~~[嗝]~~你[嗝]~~啥时[嗝]候多了个双胞[嗝]胎弟弟~~~~~?”
……………………喝死你算了。
王耀本来想中气十足地吼回去“你妈的忘了咱俩在吵架吗?!”,而后瞬间想到这句貌似不太合称——
是啊,要怎么让【早就离婚的、早就离婚前还狠狠的互掐了一顿的、喝高导致显然不记得离婚的事的】前夫乖乖收回已经跨到墙这边的一条腿然后滚回他的莫/斯/科?
他索性停下思考,默默站着观察对方的动作。这笨蛋仍然将那根可怜的向日葵摇得起劲,最后王耀眼前只剩一片明黄。那颜色就像当年领证那天他带他去的那一大片花田,闪亮到微微晕眩。
[算啦,大冷天的,就可怜他一次。]
“滚下来。”
“嗯☆”
然后伊万就真的滚下来了。
米白色围巾变成泥白,噗噜噜地在脖子上缠成一团;这人脸朝下地趴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朵向日葵。(还活着吗?)答案是肯定的,酒精含量浓厚的呼吸在将近零下三十度的低温中凝成水汽,头发上渐渐结起霜花。王耀盯着他然后摇摇头,水汽越来越多,而且加上这人在自己地盘上醉成一团泥的场面,怎么看怎么像假的。
墙边自然没有什么旅馆房屋,放着不管肯定冻出毛病来,拖回去吧。
因为低温,所以酒劲儿会退的相对快一点。在去往齐齐哈尔的车上伊万已经不再疯狂挥着那朵王耀怎么抢都抢不下来的向日葵并且大声嚎【红梅花儿开】了,青年眼神慢慢清明起来坐直身体,脸上明晃晃的【你不要过来/要誓死保卫贞操】的表情——还是没完全醒过来,完全醒过来就不是这样了。
王耀不理他,全程死盯窗外。
到达齐齐哈尔时已是深夜。伊万最初死活不肯下车,王耀兀自走进宾馆大厅要了杯茶。他没关车门,伊万还没完全清醒,十二月的东北深夜滴水成冰——
十五分钟后王耀好整以暇地走向门外张望,只见那人坐在门口台阶上缩成一团,没戴手套的指头在冰冷的水管上左躲右闪,徒劳地试图缩小一些接触面积。
将马上要滑出口的笑声压缩成轻咳,“进来吧。”
高大的斯拉夫青年慢慢站起身跟上来,额发遮住眼睛,王耀无法看清他,一如过去的大半个世纪。
“你这个人就是不太聪明。”王耀塞了一嘴包子,他一说话伊万只感觉铺天盖地的牛肉芹菜味儿。
“嗯☆”,青年笑眯眯地点头承认。
王耀一口吃的活生生堵在了嗓子眼儿——他不知道为什么近二十年没见而自己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他也同样弄不清楚为什么眼前人这般痛快地认下来,就好像这一切只是市井间寻常旧识的插科打诨般随意——说真的这只熊到底醒酒了没有还是个问题?
深夜的宾馆食堂油腻腻的空旷,他看着对面的青年露出怀念的表情大吃大嚼,这些年过去了,伊万仍然可以自如地使用筷子。他默默吃饭时头埋得很低,王耀只能看到大片淡金色发丝在眼前轻轻晃动。他叹了口气眯起眼——这些年来两人之间难道的平和氛围让人分不清自己与伊万是否真的已经很久未见抑或不曾有过分别。
[多好啊]——过去的日子吗?
回忆挣扎着翻涌而出,他用力压下。哪怕是瞬息而过的和暖,他不想毁了它。
可过去终究拥有强大到残酷的力量。
“你过得怎么样?”王耀深吸过一口气,紧接着狠狠地抛出了早晚要出口的问题,他感觉自己在从双脚开始陷入泥水中,一片湿凉粘腻。
“啊小耀这包子真好吃牛肉馅的吧说起牛肉的话其实火锅也很牛肉呢哈哈哈。”
……这什么啊难道说牛肉其实是形容词吗?!
“从那时起过了二十多年呐。”第二句,冰冷漫过膝盖,压迫感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跳出去——再忍一下,只要再忍一下。
“哦今晚阳光太美啦不去游泳真是浪费现在就出发吧等一下我的凉鞋呢?”
“………………伊万·布拉津斯基!!”
对面的人将围巾又向上裹了裹,但仍遮掩不住苦笑的唇形,闷闷的声音传来,“小耀,我以为我们都同意的。”
时间他短暂的可怜,我累了,而我是那么想看看你。
他又何尝不期望从这二十多年的猜疑中伤中挖出窄小战壕栖身,哪怕只是这样一个晚上,可数千年沉积下来的经验告诉他,现在或是永远不。
“那段日子所做的事,我基本上都不后悔,所以也不会道歉的。”添上最后一根稻草,他痛快地闭上眼,任一切没顶。
二十年够久了,伊万。
所以请更快一点回到我身边。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气,除了他此刻的笑容像最最浓腻的甜奶油——还撒了厚厚一层糖霜。
[这从来都不是好事。]王耀想,没人比他更了解他了。
他们两人站立的空间像是砰然落下了小幅的低气压,王耀认命的抬起眼准备承受对方的言语攻击——反正过去的那些年里已经有不少存量了,加上这次的正好够一部电影长可以在失眠的时候循环播放。
但对面的大个子一动不动,只是全身的力气都像用在了眼睛里,伊万死死盯着他,似乎以对方那双眼睛作为媒介,从中就能挖掘出无比重要的什么东西。
——时而狂喜时而暴怒,天真极端彷如新生孩童,却又偶尔沉郁茫然得如同只存在于不同世界的,情绪饱满到轻轻一碰就会出痕迹,丢失在了很久之前的,只相信他,只属于他的,那些年的小耀呢?
他在哪里?回答伊万的只有东方人那双秀长清亮的眼睛,在里面找不到一丁点过去的痕迹。
紫色的眼珠儿死死压抑着什么不至于翻涌而出。
那从来都不是眼泪。
“过去罢,都过去罢,都……”小个子突然开始呢喃,语调温柔像是在诱哄摇篮中哭闹的婴儿。王耀迟疑着以极慢的速度伸出手去抱住对面的青年,食堂最后一个员工什么时候不耐烦地离开并关了灯他们不知道,站立得累了就坐下,姿势始终不变,没人说话,但彼此都清楚那几十年正以清晰准确到令人生厌地程度在对方脑海中凶猛回转。那是八九年的隆冬,时局激烈复杂没人试图谋划将走出的下一步,而他们像是跪在光秃秃的河床上祈祷的人,无关睁眼时要面对的是滔天巨浪抑或徐徐清流,此刻重要的只有祈祷本身。
天亮前的三个钟头是他们用来告别过去大半个世纪的全部时间,记忆铺满大厅喧嚣而上,无人睁眼。
“那我走了哦小耀☆”
伊万摇摇晃晃地爬上墙,似乎很困惑地拽了拽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两条围巾一件棉袍甚至三双新袜子,然后才想起那是王耀红着脸使劲儿塞过来的,青年没再说什么,他还带着来时那朵向日葵,于是他突然又从墙头留下来把花仔细地插在东方人的黑发里。“小耀你果然比我家姑娘们都好看啊☆”
“……求你还是快点滚回去吧。”
“那再见☆”伊万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
王耀长久地望向墙的另一边,那片土地曾经承载了他所有的梦想与希望,而它们共有着一个名字——伊万·布拉金斯基
“他总会再来的。”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喃喃,王耀转身走开,身后是喷薄而出的巨大红日。
“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