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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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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起床呦……”听到这样的话,我想起今天上午还有课,便挣扎着爬起来,手在床头来回摸索,找自己的眼睛。但是许久都没有找到,这是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死妮子,还不起床!”我皱皱眉头,宿舍中的人一般都起得比我晚,怎会这般卖力的叫我起床?
终于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身着粗布旗袍的女人,不算大的眼睛狠狠的瞪着我,两只手在腰间围的围裙上来回蹭蹭,尖锐道:“再不起,便要迟到了!”
我心头一惊,这般女人是我从未见过的,但她对我的态度却熟稔得很。我顺着她的话点点头,拿起一旁的衣服,定睛一看,也是件旗袍。心中害怕的厉害,却还是强作无事,但是手却不受控制的开始抖。看我如此,那妇女皱着眉头向我的额头摸来,我下意识一躲,便被他抓住,粗糙的手覆上我的额头,手与额头间滑腻腻的,我这才惊觉,自己的额头已经遍布了冷汗。
“喏,快些躺下吧,怎么这般娇气,说病就病了。”女人口中凶狠,却将我扶着躺倒床上,又细细的掖了被角。转身倒了杯水放在旁边,然后脚步急促的离开,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虽然没有戴眼镜,但是却看得极为清楚。
一低头,我便看到自己细小的胳膊——这不是我的胳膊。
看到旁边的一块镜子,我惦着脚走过去,看到镜子中拥有齐耳短发的稚嫩少女。
就在这时,我心仿佛是被掏空了一般,空空的,不见底。
桌子也随着我无法抑制的动作开始抖动。声音越来越大,我想停止,却不知道如何才能控制住我自己。直到一双健壮的手臂将我抱起,轻轻的放在床上“怎么?病成这样,还要照照镜子?我的小祖宗呦,你就让我安心干活吧!”
我胡乱点了点头,便应付了过去。
此时我只能呆呆的躺在床上,心头一片苦涩。喉咙也涩涩的,似乎是要喷出一口血来。
如此几日,我终于弄清了自己是在民国时期的北平。终日上下学,但是此时的课业轻松,这位母亲自然会要求我做些家务,我也没有偷懒的意思,可是无奈自己从前娇惯惯了,竟然频频出错,后来被棍棒打了出来。
若是我自己的母亲,我自然有千百中方法撒娇耍赖,哄得她开开心心,但是此时却根本没有这等心情。只是沿街走着。
没走几步,却见一老年男子拿着鸡毛掸子正在掸书上的会,那样一车一车的书,将附近孩子的眼睛都晃花了。原本的喧嚣都化为蹑手蹑脚的沉寂。
我越过那些书,向更远的地方走去。清一色的青砖平方在夕阳下拉着斜斜的影子,仿佛是狰狞的怪兽,将人生剥活吞。
于是我停住了脚,为我自己这荒谬的想象而停。也许人便是自己恐吓自己,但是我却被自己恐吓了,于是准备回去,这些时间,也足够‘母亲’消气了吧。
我抬脚往回走,硬邦邦的鞋底使得我的脚步沉重了许多。我想,我还是不习惯这个世界。
又过了些许日子,那书的主人搬了过来,而我在这无聊的生活中突然萌生了一种想法,向书的主人借书。本来我知道这纯属天方夜谭,这种荒谬的事,有人向我借书,我也是不借的吧。但是这个想法却在我的脑海中生了根,一日日的滋长,无法抑制,我对自己说,那人如此爱书,定然喜欢爱书的孩子,我装得纯真些,也不是借不来的。即使是心头知道荒谬之极,我还是去了。
那人到是笑得有些无谓,挥挥手说了可以,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我想,也许他不是一个爱书的人,爱书的人不会让不认识的人借走他的书,无论他有多么的富有。
也许不过是用书来装点自己的罢了,我心中不屑的想。即使知道自己偏激了,但是我还是愿意如此。
我将书借回家,一页页的翻读,我读书的速度很快,这些书由印的疏可跑马,自然是几天一本不成问题。这样我便常常去那里。
‘母亲’知道了很是生气,她自觉是穷人家,这般靠去,像是在图谋什么一般,于是便将我训斥了一顿,但是我却不以为意。我知道应该感激她,将她认作母亲,但是却总是无法做到,她于我,也不知是什么,我对她有感激,有敬佩,却独独没有爱。
我还是借书还书,只不过更加隐秘罢了,下了课也不会家,见天色暗了,才缓缓的挪步回去。
“这死妮子,一日日不见踪影!”‘母亲’还在骂着,却也默默的容忍了。
我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得有些对她不起,突兀的将她的女儿顶替,让她这般浓郁的爱播撒在陌生的我身上。我看着她在隔间努力劳作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纤细的手,想去帮她,却又莫名的驻足,这并不是我的母亲,我又何必如此做作,我的爱本就不多,这短短的时日,又怎能真心的接受她?但是心中却隐隐有些内疚,但是随着时间的这个感觉却缓缓的淡了。
我一日日的生活在自己的天地中,这里只有一本本书,没有其他,我想,也许过几日,我便可以回家,便日日的盼望着,但是这样的心愿却一会一会的落空。
那一日,我看着天空的半圆的月亮与其上雾色蒙蒙的样子,突然无法入睡,这是我来到这里整整一年的日子,心底有什么声音在不断的诉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却不想也不愿去听。
这让我感到这个时空是分外的残忍,一点点磨着我的心,直到它浑浑噩噩,直到它忘记过去,彻底的融入这个时代。但是我却清晰的知道,我不属于这里。说我矫情也好,说我冷情也罢,我就是这样而已!也不愿改变。我忘不了过去的一切,忘不了和蔼的父母,忘不了往日一幕幕的温馨。
“哈……哈……嘻嘻……”女子模糊不清的声音在幽静的空气中传来,我知道这是对门那位男子领回的女人,他总是在深更半夜带回各色女子,而且每次的基本都不同,身份也各异。有舞女模样的,有学生模样的,甚至有阔太太。他待每一个女子都极尽的温柔,眉目不断的传递着爱意,仿佛世界上只有那一个女子一般。而每个女子都以为自己是他最后一个女人。
这样的人,应该是女子心中恨得发疼的男人吧。
我想,也许他只是太过的寂寞了,也无法寻找到生命的意义,于是便犹如上了发条一般,不断的游走在不同女人的身旁,从一个个新鲜的面孔中攫取生机,然后再犹如逃走般放弃。
有了这个念头,我便想要仔细的观察一下他,就如医生观察实验室中的小白鼠一般。毕竟我的生活太过于无趣。
隔日,我去借书。看到他沉默的叼着烟坐在书桌旁,笔尖莎莎的,在空荡的房间中犹如划过人心的利器。那般冷淡而寂寥,似乎让人丝毫无法找到晚上他的纵情声色。
我走过去,故意加重脚步,只见他笔尖一停,抬头看向我,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孔划出一抹笑,眼睛深邃,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
我将书放在他是桌子上,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将书借给我。”
他似乎一愣,又笑了出来,将指间的烟掐灭,放在一旁,道:“我都认为你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我只不过看到你眼中的寂寞而已。”他微微叹了口气。
“是同病相怜的感觉吗?”我看着他的笑,继续问道。若是以往我是不会如此的,但是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还能存在多久,也就不知不觉将一切都看淡了。也许这些人在自己的眼中不过是一本书吧,我也笑了。
“尼采那炙热而又毁灭式的信念,毕加索的疯狂……你心中迷茫,不知该如何作,却有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住口!”他突然失控,却又将原本挺得笔直的身体靠到椅子上,沉寂了许久。
我看着他慌乱的表情,突然也没了兴致,也不过是个书生而已,被说中了心事,便成了这般模样。
我将书放在桌子上,离开了。
这里的书已经被我看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就是些对我来说毫无价值的书了。
……
“回来了……”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好衣服……好日子……”
听着她絮絮叨叨话,我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不外乎是母亲再嫁,自己跟随。
见我没有什么表情,母亲微微的瞪了我一眼,然后便开始打包东西。
我看着长风吹着门框打着颤,同时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突然觉得自己也如那男人一般疯狂而又迷茫,游走于是与非只见。不是一般的可怜。
也许该融入这个世界了,我突然这般想,而心中也没有太多的难受了……
人,果然是一种习惯的动物,在不知不觉中,便被潜移默化。
母亲嫁了,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因人而异吧。
我其实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娶我的母亲,他虽其貌不扬,但是胜在身有恒产,家中也有些个奴婢。
他对母亲说不上好坏,他不曾打骂过她,只是拘着她,什么都不许做,母亲每日被拘在一处,很快就胖了起来,不过脸色却是愈发的苍白了。
而我的存在感也几乎没有,没有人会主动的提起我,母亲不敢,那个男人也从来不提,家中的奴婢见我也纷纷绕道而行。
母亲抱着我哭了几回,让我忍耐。我却没有什么感觉,我本就懒得与这些人沟通,如此这般忽视我也好。
斗转星移,三年过去。
我重新回到北平。并不是我对北平有着怎样的感情。只是母亲生了弟弟,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弟弟的身上,她虽还是爱我,却也不如以往上心。有时她穿着缎子做的衣服,呆呆的靠在圈椅上,被修整得洁白圆润的指甲一下一下的划着椅子,看向我的目光也复杂了起来。好似想到了什么,眼中划过深深的悔恨。
我知道她在悔恨些什么,这家的下人的嘴巴本就不言,我也能轻易的从年纪大的人口中拼凑出二十年前的事情……
很俗套,母亲是现在父亲的未婚妻,两人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但是母亲却随着做画家年轻人私奔到北平。爱情不过是昙花一现,况且以母亲当时的年龄也无法真正了解什么事爱情。在时间的冲刷下,两人心生间隙,逐渐貌合神离。后来在一个风雨天,那个男人留下一篇优美的诗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而我就是她那不堪回首的旧事的证据,原本她的生活只有我,便看我什么都是好的,如今她有了自己新的人生,便不知如何看我了。也许是冲忙将我嫁掉,也许是其他。
所以我便离开了,而北平的房子尚没有卖掉,所以我便回到了北平。
在我回家的第一天,我看到一个极为年轻的女学生与那个男子滑着旱冰呼啸而过,在老旧的路上洒下一片的欢愉。四只轮子吱吱扭扭的划过青石板,使得这老旧的胡同多了几分摩登,显得不伦不类。
我静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剥落的墙皮,想着即将来临的大学生活。
一夜无梦。
次日,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拿着笔签到的学姐竟然是我昨日所见的那位。她神采飞扬,顾盼有神。笑声高亢嘹亮,是这个时代女学生所没有的,也很受同学欢迎。她正在幸福中吧,不是身在幸福,是很难有这般眉眼具笑的模样的。而我曾经认识的人都笑得或是可爱或是明媚,却独独没有这般笑着的。
……
时间依旧不紧不慢的过着,寒去暑往,厚实的旗袍也逐渐换成短小的,露出小臂的旗袍,那样的女孩穿上薄薄的旗袍会更加的诱人吧。我心中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想起了那个飞扬的笑,但是却蓦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她。
直到有一天,我在那条胡同的尽头看到一个面色蜡黄,身材消瘦,但是肚子却不合比例的有些大的女子,仔细辨认了一阵,才发觉,竟然是那个女生。
我这般长时间的大量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那男人的房子。
一日又一日。
这天大雨倾盆,我撑着油质伞回家,这伞做得精致不已,上面的梅花也惟妙惟肖,连花蕊也能被数得出来,而这不过是最最平常的一把而已。这古老而华丽的文明啊!
在我走进巷子的一霎那,我便看到了那女生晕倒在我的房门前。
我走过去,想要把她拖到别处,毕竟若是她在我门前死去,对我也是麻烦,但是她却伸出一只手紧紧的抓住我的脚,口中不知在念叨些什么,反复而急切。
我试图甩甩腿,发现无法将她甩出,还溅了自己一身泥点,便停住不动了。这个时代没有洗衣粉,衣服全靠我用力的搓,泥点又是很难洗的污垢,所以我轻易不想将衣服弄脏。也不能让人发现我与她拉拉扯扯,否则有什么事真的说不清。于是我将她拖到院子中,然后径直拖入杂物间。我可不想去擦地板。
这一次的雨下得格外的漫长,直到天明,雨才淅淅沥沥的小了。
我看看门外积水的状况自觉是无法淌水到达学校的,于是便接着睡。
“啊……”
一道尖锐的呼叫将我喊醒,我抬头看向窗外,便见到一个双手满是鲜血的女人,正呆呆的看着我。
泪水顺着她蜡黄的脸颊流下,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的凄凉。看着这般的她,我原本想说的什么,既然享受快乐,便要承担后果,但是又觉得交浅言深,也没有什么必要,便默然的看着她,看她呆呆的走出去,呆呆的看着那扇闭合的门。
有些道理不是别人说过就能够懂得的,只有经历过刻骨的痛,才会知道路究竟应该如何走。才会懂得爱情不应该是生活的全部。
在十年后,我在一家歌舞厅又一次看到打扮富态的她,便知道,她也终究是懂得了。只因为她的眼眸漆黑,深深的不知有些什么,再也让人看不到底,笑容温柔而得体,却不过是皮肉的扯动而已。仿佛她再也没有那澄澈的快乐,没有那高亢嘹亮的笑。也许在十年前,她已经将她的激情耗尽,如今不过是空虚虚的躯壳而已。
然而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如同她一般的澄澈快乐,我也记不清了。
此时,我竟然也不知道究竟怎样的她才是好的。
环视舞厅,我在一个角落看到那个男人怀中抱着一个妖艳的女子,两人笑语晏晏,只是彼此的眼睛中都蒙着深深的灰尘,似乎在笑,有仿佛在哭。
我突然为他而伤心,在不知不觉中,他失去了一次被救赎的机会,也让一个分明可以救赎他人的女孩走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