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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流离小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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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轿便打发了轿夫径自回去。褍祐城站在别院前,听到园中传来的熟悉的琴音,默默静立了片刻。
当初带她来到这里,她抱着琴只抬头看了一眼府牌就戏谑地笑道:“风荷雅居?想不到褍先生您还有这么天真的一面呢。”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的,早已经不记得。不过几句争论之后,她就大笔一挥地将匾牌改了如今这个——流离小筑。
想起她轻轻摇头抱着琴望向那“流离”二字缓缓说道:“我与你本是不同,这天下盘盘散散,我都只愿能与我的琴坐壁上观。”仍记得那时对上自己的眸子,飘渺而深远。
她说:“家国天下,也许就是你们这类人的事吧。却熟不知这三千凡世,红尘万丈之中,你与我,流离浮沉,本是与这天下、毫无干系的。”说完便提步入园。一身白衣,腰间流离素洗随步而动,那是比任何男子都还要洒脱的背影。
一直,就是这样的女子。从不自称“妾”,从不避讳谈家国,更不惧于沧桑世态变幻,流离不止,她说,只愿与她的琴、坐壁上观。
褍祐城浅笑,摇摇头抽出腰间百骨千云扇摆开,信步拾阶而上,想着推开门便得见的景致,面上神情便又多了几分无奈。
欠她的,已是太多太多。
那人一身紫金云纹长衫,腰缠金帛三足金乌玉带,右手执扇从容推门而入的时候,指尖这一曲高山流水正要行至山巅云端之处。满园盛荷随风,幽香轻荡,音色与水波互织,粼粼远远的,还真是合了这流离小筑的名了。
漂泊的淡漠,尽数化成一种风情,既是流离,亦是琉璃一般,曲曲的婉转歌,悠扬别起。
蔺安然一袭白衣端坐在榭桥正对的逐曲亭中,高挽的发髻上只一支白莲苏玉簪。两臂云袖间,十指翩跹,起落恣意灵动,似是完全未察已经有人入了自己的地方。
果然是在生气。褍祐城已步上水榭,步数不紧不慢。水榭两边荷开正好,即便已是酉正时刻,却在朦胧的天色中更显出几分幽然静默。这是她喜欢的景致,虽然买下这别院时并未有此想——自己也算是金屋藏娇么?
若是被她知道,怕是又要剜眼斜过来罢。想到那人的眉眼清明,似怒似嗔的表情,褍祐城轻摇两下折扇,微微偏过头笑了。
云端之行自是惬意,但那高山之上如何风起云涌,又是如何高处不胜寒?再广阔的视野,是心境,是高度,却也都敌不过那遗世独立的苍凉意。自己是知道的,坚强是一种凛冽的情感,只有这样才足以支撑天地。
只有这样才足以支撑天地!即便是我,也是知道的。可这天地,又岂是你一人能够撑起!
曲由极开阔处陡然转合,激流直下,隐隐有大军压境,四面楚歌的气势。此时的四皇子帐下第一策士褍微鸣先生已经悄然站在抚琴人的身侧,以扇轻抵下颔,微微叹息一声。又猛地禁住气息,不料为时已晚。
只听那琴音转过三弦又忽地凌厉起来,如淋箭雨,纷纷洒洒,不能容得半点退却。褍先生只觉无奈地紧,怕是今日一出口,又要待过许久才能消了面前人的气罢。
可是……
琴音减缓,盘桓曲终。安然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褍祐城不得不轻轻开口道:“这些日子忙着北异与几位殿下的事,都忘记了你这流离小筑正是荷开时节,池中锦鲤也很精神啊。”应景一般的,侧前锦鲤摇尾跃起,激起阵阵水声。
抚琴的人不语。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面上表情云淡风轻的,自己却很明白那已经是不满至极的神态——毕竟自己选择了最为避重就轻的说法,这人最是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了,况且此番前来,且不说已是过了月余,今日一事……真是有点难以启齿啊。
可是这一次,就算自己不说,她也是明白的。
其实这人才是真正的九曲玲珑的心思啊。一直一直,什么也都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