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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八章 半阴半晴云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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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半阴半晴云暮
白启摆出宁真派大漠冷阳掌的开山起手势,冷冷道:“荆护宫,出手吧!”
荆之扬微笑道:“白掌门不用兵刃,当真好么?”
“废话少说,看招!”见了荆之扬笑容,白启不由恶从胆边生,双手连挥,竟已是攻了上去。
白启虽比和任予年长,但由于投入夏森门下时间较晚,因而武艺其实并未及的上和任予精纯。此时和任予心情激愤,傅放担心他会豁出性命也要杀了荆之扬,把他紧紧拉在一边哪敢放手。其实傅放也深知荆之扬身手了得,和任予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见得能从他那占到便宜。他视和任予为兄弟,又感其身世凄苦,自然不愿他毙命于此。
他拉着和任予在一边与众人一同观看场中对决,只见白启掌中气势开阔,恍若大漠中的狂风卷着飞沙走石迎面扑来,落日熔金,渐生悲壮。白启深知自己学艺时间不若和任予长久,自身资质也比不上他与沐峰,因而便只在本门最为精深的这套掌法下痛下苦功,不仅挥洒自如,还钻研出了诸多变化。也许他武功大体不如和任予,但这套大漠冷阳掌却是要比大师兄高明不少了。
但那边荆之扬见了这阵势,却是抬手也只使一套掌法便轻松接下。仔细看去,荆之扬的手法非打非劈,非推非抚,却是在一招一式之间便从不可思议的巧妙角度抑制住了白启的大气招数,端的是精妙至极。这套武功众人都未见过,却见其清爽洒脱,与走刚猛路线的大漠冷阳掌对比鲜明。傅放知此乃净元宫医剑棋琴四大长老中剑长老的独门功夫“秋水长天手”,而自己少年时也曾从荆之扬那里学得一招半式,变化出来正是当年在江口天同楼以一根筷子便制住老石的手法。假若现下童谅能看到这手法必会认出叶逢雨同样用过这招。而叶逢雨乃是剑长老的嫡传弟子,这对师徒也正是前后两代“罹月”之事,外人便大都不得而知了。
只见白启欲以一招“飞沙走石”取荆之扬双肩,而荆之扬却不为所动,瞬间自三个方向出手三次,手指之上的巧劲正让他点到对方臂弯。白启但觉右手“曲池穴”一麻,小臂顿时使不上力,荆之扬招式却越来越快,如急雨般密集而又连绵不断。这招“阴雨霏霏”正取意于泪泊之上的秋雨,之后“浊浪排空”接着一招“静影沉璧”,一急一缓,层出不穷。仿佛一阵雨水浇在大漠之上,让漫天飞舞的尘沙都混进泥泞,再也无法招摇。
眼见得白启情势不妙,此时却是圣心五侠中的大侠杨晚津提剑越出,一声高吼:“白掌门请让开,让我来会这无耻之徒!”原来他自听得三年前的真相,觉得当年未确定真凶便将楚越铭逐出师门太过轻率,对不起那位自小一起长大,向来忠义且谦冲有礼的师弟,一腔懊悔与悲愤全出在了荆之扬的身上,是以拔出自己的佩剑“谦隐”,越出圣心门人群。而门下弟子也都觉得当年最为风姿卓绝的三师兄是受冤被逼自尽,因而对荆之扬满心怨恨,觉得大师兄出手是为了向他讨个公道,出口恶气,所以并未有人阻拦。
杨晚津性格忠厚老实,沉稳有度而机敏不足。他本人武功也如自己的性格一般,走的是正统稳重的路子。他当年曾见过荆之扬与童谅比剑,觉得荆之扬的风格乃是开阔一路,而方才与白启动手却又颇为清逸,心下不免疑惑。他哪知荆之扬自小不止一个师傅,武功的风格也极为多变,而他又天资聪颖,各种风格只要在手便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远不止一种路线。不过,杨晚津手上招式虽较荆之扬为弱,但他毕竟在圣心门中年纪最长,圣心门的内功心法天罡真气练得却是颇为扎实,因而内力极强。一出手便似怒海狂涛,内力带起的劲风向荆之扬迎面扑来。
荆之扬见状心下略略一惊,伸手接过边上净元宫弟子掷来的长剑,以“落雪剑法”连忙架住杨晚津的攻势,不由暗暗叫苦。他并非因自己内力不强而力不从心,而是由于此次出非离山之前因一事消耗了大半真气,所以现下内力不济,这才心觉不妙。
圣心门成立时间已达数百年之久,虽未及清林寺,但武功也是博大精深,在江湖上影响深远。天罡真气源于道家修身养性的原理,因而圣心历代掌门皆为道士。杨晚津原为俗家弟子,但由于本代掌门顾九星已决定要把掌门之位传于他,因而两年前才正式出家,成为三清门人。此刻,他施展出圣心门最著名的武功惊鸿无影剑,脚踏八卦方位,宽袍大袖随着真气行走全身飘飘鼓起,冷若御风,气势逼人。荆之扬眉头微皱,将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方挡住对方凌厉攻势。“落雪剑法”乃是四大长老中医长老冷云练的武功,剑法轻灵跳脱,能瞬间点刺对手周身四十八处大穴。荆之扬此次下山,他将那把论快剑无与伦比的“落梅”留在宫中未曾带出,因而手上招式威力减半,不免深以为憾。
两人斗得数十招,杨晚津心下微微疑惑,觉得此刻荆之扬的功力似乎还未及三年前在落云峡与童谅相斗时的水准,他心知其中必有缘由,虽本不愿趁虚而入胜之不武,但眼下情况特殊,此时若不将其打败,于中原武林都是后患无穷,因而凝神定气,只攻不守。那边厢,荆之扬方才与白启相斗已消耗了不少体力,同时内力不济,不免节节后退,冷笑道:“亏你们自称武林正派,现下居然也玩起车轮战术,若传了出去,于江湖上颜面何存!”
“无耻竖子,也有脸教训我们?”“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听闻荆之扬说话,人群中冷言冷语大起,竟全是教训荆之扬的。傅放与净元宫关联颇多,听到如此言语,虽然对荆之扬心怀怨恨,但身为净元宫的游护宫不免心中滋味复杂,面色也愈加不善。
斗在一处的两人,手上招式也是愈出愈快,身法变幻,已逐渐少有人能看清。霎那间,却听得荆之扬长剑一声脆响,剑身竟然由于不堪如此强大内力的重荷而断为两截,剑柄也脱手飞出。净元宫门人齐声惊呼,就见杨晚津的“谦隐”正中其左胁,一剑抽出,血流如注。
江湖众人愣了一愣,轰然叫好。杨晚津收了剑,却是慢慢走回门中,默然不语。吴杉站在一边,因手中尚抱着薇儿,便自己不动,而是使了个眼色,几个门人忙冲上前去扶住他们的遥护宫。明净唱了个佛号,转头吩咐弟子为净元宫门人送去金创药,却被恭恭敬敬地退了回来。
傅放放开和任予,缓缓走到荆之扬面前,面色冷然。荆之扬失血过多,脸色发白,苦笑道:“被你见笑了。”却见傅放面无表情,出手如电,封了他身上几处穴道,血流立止。荆之扬面露微笑,又见他不言不语地丢了颗黑红颜色的药丸,转身欲走。
“放,等等!”荆之扬尽力出声。
“……我对你已仁至义尽,你还有何话说?”傅放面色平板,声调毫无起伏,荆之扬听了,心中微微一痛,软言道:“你还记得当年你说过什么?”
傅放闻言,面色急变:“难道你又要……!”
“放,这许多年来,我从没逼过你……”
“你没逼过我?!”傅放冷笑:“那当年是谁在明珠难产,性命交关之时命人一夜间买光方圆百里之内所有药铺的药材,逼得我束手无策,让她最终不治而死?若非景声带着南希赶到,莫说妻子,连刚出生的薇儿都要间接死在你的手上!为了躲你,我不得不放火烧了自家房屋,自那以后又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再无一刻安宁。其它事情,我也不欲多言,只是如此,你还说你没逼过我?”
“放,那是……”
“不要再说了!你到底为了什么,非逼得我回非离山不可!”
荆之扬闻言惨笑:“我想让你回非离山的理由,你不是最清楚的么?只是现下我求你看在沉水宫主的面子上,再护我净元宫一次吧!”
“你休想再拿沉水宫主来逼我……”
“傅放!”
一声喝起,傅放回头,见是东方旭轩面如寒霜,冷冷道:“你与净元宫,究竟是何关系!”
傅放一惊,这才发觉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早已猜出自己另一身份的和任予,都面带狐疑,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与荆之扬。而凌霄派众人更是惊讶,梅香梨高声道:“傅公子,请恕我无礼,刚才你说我五师妹已经难产而死,可是真的?”
傅放闻言,低下头去,半晌没了言语。过得好一会,才对着碧琼子的方向深深鞠躬,道:“云师姐,这件事情倒是我早就应该向您说明的。但……总而言之,日后我定会亲上凤啸山向您赔罪。”
陆离心道:“傅放,方才你与荆之扬所说可都是真的?这么说来,难不成你竟也是净元宫之人?”
“我……”傅放转头,见荆之扬唇边掠过一丝隐隐的笑意,方知刚才荆之扬说这一番话正是为了让自己在心情激愤之下泄露与净元宫的关系,不由心中一寒,怒极道:“你……”
“最开始我可什么都没说。”
傅放细细想来,确是自己先说漏了嘴,不禁大悔。但事以至此,后悔也已然是无用了。
六年前,傅放执意离开净元宫之时曾与荆之扬约定,游护宫之身份他仍然保留,同时必须在净元危急之时出手相助,以三次为限。而荆之扬亦保证净元宫不会向外人透露他的这一身份。但方才却是傅放自己先说出非离山的字样,因而虽然他身份暴露,却非荆之扬的责任了。
见众门派纷纷向傅放发难,荆之扬微微笑道:“我的游护宫,还不遵守你的诺言?”
既然身份已然暴露,傅放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冷笑道:“遥护宫好手段啊!罢了,你要我怎么做?”想到今后也许再也无法在江湖上自由行走,也避不开净元宫的追踪,他已心生绝望。
“现在我身受重伤,能为本宫抵挡那些人无理发难的就只有你了。”
“不是还有吴长老么?”
“……宫主和我,都比较信任你。”说到此处,荆之扬看了眼吴杉,后者不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面色难看至极。
傅放并未去管吴杉如何,而是定定地看着荆之扬那张已渐苍白却仍暗含笑意的面庞,眉头紧皱,半晌无语。而当时身旁江湖众人却愈加纷乱,也不知情势接下来究竟会如何发展。
“傅放,你究竟要如何?”东方旭轩冷冷开口:“原先你也曾为天同座上宾客,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是净元宫之人!你知不知道,你已算是欺骗了在此的许多前辈与兄弟?如此,你又如何自处!”
“东方大侠,若我说岛主前辈早已知道我隐藏的身份,却并未对我如何,你又怎讲?”傅放苦笑:“也罢,事已至此,多加解释也是无用。诸位朋友若不信我也就罢了,傅某以后不再与各位结交便是。只是……在下有难言之隐,与净元宫有关系未了,因此……我只求诸位能退下鹿山,不再寻净元宫的麻烦。若有人执意要毁净元宫,那今天我便以护宫的身份在此再为净元宫退一强敌。哪位前辈要与净元宫人一决生死的,便由在下奉陪吧。”
“傅放,你这一来又算什么?”“难不成落云峡武林大会上的那个游护宫就是你吗?!”“你究竟算是那一派的!”众人议论纷纷,而傅放却立在场中,神情萧索,一语不发。
“阿弥陀佛!”只听得一声唱喏,从清林寺众僧中走出一个须眉花白的老僧,一手执一杆烂银花枪,单手行礼道:“傅少侠倒也颇有义气,老纳明真,与净元宫并无私仇,只愿我佛普渡众生,净元宫能就此退回非离山,勿要再在江湖上平生风波才好。”
明真说话客客气气,在情在理,傅放心下也好生为难。他转身望向荆之扬,却见他面无表情,薄唇紧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傅放心中不快,但已处处小心,对他以传音入密说道:“荆之扬,你只要答应将薇儿还我,我便再帮你一次。”
荆之扬内力不济,无法使用传音入密,便直接开口道:“你本是我净元宫之人,哪有‘帮我’这种说法?眼下大敌当前,你若不对净元宫声名好生维护,又怎算得‘忠义’二字!”
傅放间荆之扬竟绝口不提薇儿之事,恼火不已,便转头不再看他,而是对明真也施一礼,朗声道:“晚辈傅放,此次出手只为遵守与净元宫的约定,并非我愿。况且‘忠义’二字亦本非我在意之事,因此,晚辈虽与明真大师交手,但绝不会使出全力。此举只为在遵守诺言与自我意志中择一中庸之道罢了,绝无对您不敬之意,若有得罪,晚辈也不求您见谅。”
江湖上比武交手,向来只有长辈对晚辈手下留情之事,而无晚辈不尽全力之理。傅放此话虽是对明真所说,但其实是说与荆之扬听的,表明自己出手只是迫不得已,而决不愿为净元宫拼尽全力。傅放行事向来不羁,此举虽匪夷所思,却情有可原。明真听得此言,也不着恼,只是微笑道:“傅少侠,如此说来你面对长辈不尽全力到还算有理有据?不过老纳不会手下留情,你不出全力可挡得下我的乱云银枪?”
傅放微微一笑,单脚伸出一步,在周身划了个圈,道:“晚辈就在此圈内,决不踏出一步。晚辈还发誓,虽以手中扇子为武器,但决不打开。大师尽管出招吧。”同时,他也不回头,重重一哼,荆之扬却不禁笑出声来:“小放,你还真是……”
明真呵呵笑道:“小子真真狂妄。”手下却不停顿,眼见着那明晃晃的枪尖便向他挑去。
清林寺弟子中,如明真这般以长枪为武器的着实不多。明真本人原为将门之后,年轻时感怀家族虽为保家卫国征杀战场,但毕竟杀孽太多,便带艺出家,希望以佛法为家族洗清罪孽。数十年过去,他一边钻研佛法,手中枪法也愈见精纯,一杆乱云银枪倒成了清林寺众多武学中独树一帜的功夫。只见他一杆银枪舞得虎虎生风,枪头银光闪烁,炫成一片,挥,挑,刺,劈,招招力度十足。但见傅放却是展开“燕翔六式”的轻功,只在一步之内不停翻腾,连闪带躲,手中并未打开的折扇却成了一根小短棒一般,稍加点拨便将枪上劲道轻轻拨开,动作之快简直让旁人无法看清,明真见了也不觉暗叹他年纪轻轻,武功修为倒确是不浅。
但一直躲下去毕竟不是办法,傅放虽无意取胜,但自身体力渐渐消耗却也不好应付。明真百来招过去,竟丝毫未曾碰到傅放的一个衣角,不觉心下也有些急躁,而傅放却正是看准了明真懈怠的那一瞬间。只见长枪的枪尖由上自下当头劈将下来,他却终于没有躲开,而是将手中折扇直直迎向枪刃。众人见此惊险一幕,不由惊呼出声,却见那一瞬间傅放竟用折扇夹住枪尖,手上使巧劲微微翻转,那枪竟从明真手中脱出,飞了出去,落在地上。乱云银枪自是锋利无比,但傅放手中紫虚扇亦非凡物,扇骨扇面皆是坚韧至极,因此未被刺烂,反能夹住枪尖。
明真面色铁青,但见傅放面上微笑盈盈,脚下丝毫未出方才所画的圈子。而他刚要说话,傅放却立刻翻身拜倒,高呼:“多谢大师手下留情,不杀之恩!”明真心知自己其实并未留情,而傅放却是在众人面前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台阶,便一语不发拾起长枪,走上前去亲手将其扶起,长叹道:“后浪推前浪,江湖上真是人才辈出啊!傅少侠过谦了。”言罢,便回到众僧之中。
霎那间,净元宫众弟子爆发出一阵欢呼,江湖众人却是嘘声一片。傅放转头,凌厉目光射向净元宫弟子,那些方才还喜不自胜的弟子们便立刻噤声。傅放走向荆之扬,冷声道:“把薇儿还我。”荆之扬面上掠过一丝阴鹜,回道:“我若不还,那便如何?”
傅放咬牙道:“荆之扬,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有什么不满便冲着我来,何苦要为难一个两岁的幼女!她母亲从未得罪过你,却因你而死……”
“你道她母亲从未得罪过我?”荆之扬打断傅放话语,语调奇异地道:“你真以为戚明珠从未得罪过我?!”
“你……”
“因为戚明珠是你妻子,所以她便得罪我了!她让我不好过,我便一定要让她不好过!个中缘由,不用我说你应该明白吧!”
听了这席话,傅放心头竟极是烦闷,一想到这些年来拜他所赐不得不东奔西走流落江湖,便不由怒从中来,哪里想到荆之扬话中深意:“荆之扬,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放过我!”
“你永远都别想让我放过你!只要你答应跟我回非离山一辈子不离开我身边,我马上把薇儿交给你!”荆之扬眼中发红,拼命压抑着低吼道,伸手便欲抓他。“妄想!”傅放手中啪的一声,折扇瞬间打开,扇沿便割上荆之扬手臂,伤口立现,鲜血淋漓,而荆之扬却抓住了对方衣袖怎么也不放手。只听得“刺啦”裂响,傅放将自己衣袖硬生生扯断,跳离几尺,狠狠地道:“当年你答应不暴露我身份,我便再为净元宫做三件事。如今我身份已为众人所知,因此那个约定便以做不得数了。你我就此‘割袖断义’,永无瓜葛!”
“我不允!”荆之扬急红了眼,望见边上吴杉怀中的薇儿正睁大了眼看着这混乱的一切,忙一把抢了过来,将手刀搁在小女孩颈边,冷声道:“你若不回来,我马上杀了你女儿,我说到做到!”
“荆之扬!你住手!”傅放心急如焚,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伤到薇儿性命,但又不愿真的过去,回到荆之扬身边。
“傅放,你回不回来!”一分,两分……手刀渐渐靠近女孩幼嫩的颈项,傅放明白此时的荆之扬已近癫狂,确有可能杀了薇儿,但若自己真的应允,从此以后便再无自由……
场上气氛僵持,正是千钧一发的时机。忽然,却见一个青色人影也不知踏着什么样的步子,从从容容地自荆之扬身边掠过,下一刹那,小女孩便到了他的怀中。
“童……”傅放微一愣神,随即便明白正是童谅施展“踏波行”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荆之扬手中抱过了薇儿。
众人睁大眼睛,定睛一看,便见童谅不知何时手中抱了小女孩,面色沉静不发一言,站在了傅放身边。薇儿与童谅自是极相熟的,见是童谅抱着自己,不觉咯咯地笑了起来,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却是在童谅面上大大地香了一记,前一刻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便软了下来。
傅放在一边看得呆了,这才渐渐回过神来,见自己的女儿对童谅那么亲热,突然觉得十分好笑,竟然呵呵地笑出了声。那声音越笑越响,虽不到荆之扬那般故意加了内力以至于震耳欲聋,但他自己却渐渐笑出泪来。
童谅没有说话,只是在一边静静等他笑完,便将薇儿交在了他的怀中。傅放抱紧几个月未曾见面的女儿,百感交集,吻了吻女儿软软的面颊,便将她交给梅香梨,道:“梅女侠,薇儿还劳您暂为照顾一下。”
“傅公子请放心,假若您之前所言非虚,薇儿便与我凌霄派大有渊源,我们自当好好照料。”梅香梨点点头,牵过幼女。
傅放又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这才回过头来,直直地看着童谅。
直到这时,他才三年来又一次好好看着童谅的脸。
清瘦而苍白的脸颊,薄薄的唇,依然端正的出奇却明显经历了风霜的面容,此时也正对着自己。
还是那双盛满了清澈波光的眼睛,与三年前一样,而眼中那份专注,简直可教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你……瘦了。”
傅放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这一刻,身边的人和事,仿佛都不再存在,什么荆之扬,净元宫,天同岛,他统统忘了,却只知道,这个日日夜夜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这张脸,这双眼睛,此时也正看着自己。
“啊……你也是。”
他竟然笑了,笑得如同天边的浮云一般轻,一般淡。
傅放恍然间回神,方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不由地后退一步,将眼神移了开去,胡乱地道:“啊啊,刚才你吃的那两颗血泪丹,看样子是见效了吧。”
“嗯,之前中的毒解了,内伤也治好了,连内力都恢复了十之八九。”童谅淡淡地道:“红谷医仙的秘药果然如是,况且还是两颗,多谢你了。”
“啊不……”
说些什么吧。他是该说些什么的。
但是,为何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自天同回到中原的船上,与明珠一同生活的那段时光,明珠死后浪迹江湖的每个夜晚,他都很想见见他,跟他说上几句话。
但是他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他在天同当他的少岛主,自己本就不该与他扯上关系。正因为自己,他才不得不过着清心寡欲的寂寞日子,而自己无意的招惹,却又将他扯进了痛苦的深渊。自己已经如此对不起他,逃还来不及,又怎能再对他……
在回到中原的港口,他见到了偷偷离开凌霄派,尾随自己而来的少女。少女含羞带怯地对他说,想跟他一起走,让他非常感动——一个无根无家的浪子,也有机会获得自己的幸福吗?
他是真的很想对她好的,而他在行动上也的确这么做了。
后来少女便成了少妇,一对年轻的夫妻有了自己的小家,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切应该会变得很美满的。
但,总像缺了点什么。只是在平淡的生活中,他把那“一点什么”刻意的忽略罢了。
或许根本就不只是“一点什么”也不一定……
后来一切都没有了,他又过上了浪迹江湖的日子,这才发现,要想在梦里不见到他,根本是不可能的。
而现在,那个人清俊的面容就在自己眼前。
你为什么要出现呢?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呢?
傅放无端地想着,突然,却觉得自己唇上传来了软软的触感。
晚了。
他头脑嗡的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下意识地采取了自己最想要做的动作,将那个清癯的身体,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的人群对自己两人的动作有多么惊讶,只是遵从了自己的欲望,汲取着对方唇上从凉到暖,又逐渐烫起来的热情。
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正与自己不顾一切地拥吻的青年,三年来亦过着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而几乎是刹那的芳华,已经决定了两人的一生。
童谅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出自于告别意味的一个大胆,竟会收到如此热烈的回应。
反正自己已经破功,命不久矣,那便以此为自己这段没有结果的痛苦感情画上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吧——原先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不知道生命中这唯一的一次任性,却定下了之后一辈子的命运。
很久以后,在傅放回忆起这一段往事之时,对面前人感叹道:“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够任性的了,没想到那时你竟然比我还要任性。”
童谅闻言笑笑,道:“现在想来,我也那一次最为任性,不过……也许我本来就是个任性的人。”
众人看着面前的这两位青年竟然毫不顾忌的做出简直可以算是惊天动地的行为来,一时间也傻了,竟无人动作。
突然,丹昔峰顶笼罩天空的浓云出现了一丝裂缝,正午的阳光从那道云与云的缝隙中艰难的透出了一道金色的光芒。那道光随着云的散去迅速的扩展开来,直到洒遍鹿山被积雪覆盖的山峰。
荆之扬有点颤抖地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抓住那些光亮,却忽然放了下来。吴杉偷看了一眼他的脸,发现他的脸上竟没有丝毫动容,于是那颗担心他会当场失控的心便稍稍放了下来。
只是吴杉并不知道,此时的荆之扬没有表情却要比他勃然大怒更为危险。
因为他已崩溃。
拥吻的两人终于渐渐分开,而此时他们再次看着对方的面容,只觉恍如隔世。
阳光洒在积雪的山上,反射出的光亮白一片,简直耀花人眼。而那两人。就站在人群正中,痴痴地望着对方,不知身在何处,甚至几欲流下泪来。
天似乎是放晴了吧,但现在却仍然是冰冷的寒冬。
只是两人心有灵犀,觉得不管如何下去,只要两人能在一起,那便到哪都是温暖的。
况且冬天么,总归也是会过去的。
“小谅!”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无言的交流。
童谅回过头,眼中兀自带着未退的湿润。
“小谅,你知道么,天同被攻破了。”东方旭轩毫无预兆的,冷冷地说道。
童谅听闻睁大了眼睛。
“师父失踪了,天下令也不翼而飞了。”
东方旭轩的话霎时将周遭的人们拉回现实。
“所以小谅,你要为天同做主啊。”
浓重的乌云,又迅速的聚拢了来,遮蔽了阳光。
大约,是要下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