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觞恭|短歌行》舒弥

3、章三•醉中秋

　　元勿觉得，丹芷长老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

　　时值中秋，不少青玉坛弟子都回乡与家人团圆，他是从小就失了父母，在青玉坛长大的，这天自是在坛中无处可去，被丹芷长老自家乡带来的家仆寂桐唤住，说是前几月那个被欧阳长老救回青玉坛的尹公子回来了，要与长老一同饮酒赏月，希望他能帮忙从酒窖中搬些酒来。

　　仔细说来，欧阳少恭只比元勿入门早了一年，年纪也只比元勿略长几岁，二人在坛中身份却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在元勿心中，丹芷长老通药理，善音律，为人严谨，全不似武肃长老那般凶神恶煞，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可此时……

　　元勿吭哧吭哧地把最后一坛子酒放在寂桐已经布置好的席边，抬袖擦了擦汗，丹芷长老同那位尹公子已经从远方缓步走了来。那两人并肩而行，似乎话正投机，脸上皆是笑意，而且——元勿瞪大双眼，长老手里拿、拿着的，难道是那种市面上常见的，中秋节拿来给小孩子玩乐的纸扎白兔灯？！

　　惊愕间人已行到近前，少恭见酒已备好，元勿脸颊通红气喘吁吁，便心下明了，微点头道：“辛苦你了。不过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回去会告诉寂桐，这些活不必找你来做。”

　　“弟子见过长老，见过尹公子！”元勿急急忙忙施礼，余光却还瞄着那只兔子灯。耳边听得那尹公子语调讶然：“少恭，你小小年纪，原来还是青玉坛的长老？”忍不住插嘴道：“我们欧阳长老，九岁拜入青玉坛，十四就任丹芷长老之位——可是历代里最年轻就继任的一个！”

　　“元勿不必多言，先下去吧。”少恭摇摇头，将手中花灯放在座边，“恩师谢世的早，少恭便接任了，不必惊讶。”后半句是对千觞说的。

　　“不不不，也不是惊讶。”千觞亦是解了重剑与背上包袱，听他此言连连摆手，“其实我也早觉着了……我当时在青玉坛住了那么久，你的衣服制式，除了那个武肃长老雷什么的，还真没见着别人跟你一样。只不过觉得你年纪尚轻就任了长老，门派里那么多事情，会不会很累。”

　　正打算入席的身影一顿，少恭回过身，细细打量他一眼：“千觞总是出人意料。”

　　“话说回来，不知这五个月来千觞于山下经历如何？可还尽兴？”

　　“咳，怎么说呢，在洞真墟门下修习了五个月，最后几天才下了山。”千觞说着，忽地一拍脑门，“糟糕糟糕，我倒忘了那些东西，一直捂在包袱里，坏了可就大大不妙。”言毕急匆匆解开一旁的包袱，捧出一个裹得紧紧的油纸包来，他手脚麻利的解开，登时就是饼香四溢。

　　“唔，这是桂花馅的，这是五仁的，还有豆沙，芝麻，火腿，玫瑰，冰糖……”各式月饼在桌上一字排开，千觞面有得色，“我都尝过了，这家的月饼是镇上做的最好的，不过不知道少恭你喜欢什么口味，就每样买了个，怎么样，要不要先尝一个试试？”

　　“可……这也太多了点儿。”少恭讶然，“月饼放不了多久的，千觞这般，着实有些浪费。”

　　“是这样么？”他挠挠头，“我想青玉坛三餐太过清淡……可不记得这东西存不了太久，真是的。”说话间透露出些许黯然。

　　正打算斟酒的手微微一顿，少恭并未抬头，声音淡淡：“千觞还在为失去记忆而心烦？”

　　“又被你看出来了。”“一日醒来却全然无法记起自己姓名或是亲友容颜，明明已在人世历劫数载却又恍如新生，这种感觉，少恭也不是不能猜得一二。”少年斟好了酒，执起自己的一杯，“千觞是客，少恭先干为敬。”

　　“其实人之记忆，便如这酒杯——”少恭将手中空掉的白瓷酒杯放回桌面，伸手一比，“只得一寸。斟酒时顷刻便满，若要再斟也不是不可，只是会让一部分酒溢出杯来。终此一生，每个人能留下的其实也就是少少的一部分记忆，如千觞此般，只不过是——”少恭将瓷杯斟满，又一扬手，把杯中酒悉数泼出，“不小心遗失了也许以后也会忘记的一点儿记忆罢了。”

　　月光恰好，洒下时被一旁的玉兰枝桠拦了，投了斑驳的花影于少年层层叠叠的锦袍上。少恭重将酒斟上，偏头笑笑，用手执了另一杯，递到千觞眼前。

　　“反正人生还有数十载，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记忆填满溢出，千觞又何必挂怀？”

　　二人一直聊到明月西沉才各自回房。少恭虽不像上次滴酒不沾，却也不愿多饮，几坛药酒大多都归了千觞。他在洞真墟清修五月，早就馋酒馋得不行，也不推辞，把酒喝得干干净净。

　　“既然不能久放，那少恭就挑几个喜欢的口味留着吃吧，其他的我解决了去。”起身时千觞看见放在案边的月饼，方才饮酒时又放回了油纸包里，纸上还绘了玉兔婵娟的图样。

　　“虽说不能长存，小心些的话放个十天半月应是不成问题的。”少恭随之起身，打开油纸包默数了下月饼的个数，复又重新包好，与白兔灯一并拿在手中，“等会儿我告诉寂桐让她这阵子不必再为我准备早饭就是了。”

　　“只是早饭？我以为你三餐都打算吃呢。” “月饼是甜点，小孩子才会把甜点当主食吃的。”

　　“可你不就是小孩子么？”千觞哑然失笑，掏出个火折子把白兔灯点燃了，柔柔的火光映着少年侧脸，几分不真实的意味。

　　“说笑了。”少恭没接话，提着灯向千觞微一欠身，“就在这里别过吧，千觞累了一天，好生休息才是。”